知書側過頭,看見走在蕭嫣然後頭的,正是少夫人杜恆雪。
知書眯了眼打量杜恆雪,見她身上穿着橘黃對襟緞繡蘭草紋鮫綃紗半臂,曳地寬幅百褶鳳尾蜀錦羅裙,面色瑩潤細白,如同一塊上佳的美玉,毫無瑕疵。頭上梳着簡單的望月髻,插着一對赤金百蝶穿花鳳銜芝珠釵。那珠子顆顆飽滿圓潤,從上到下,一粒比一粒細小,大珠小珠鱗次櫛比,在她鬢邊晃動,美色動人,令人不可逼視。
這才過了幾天,杜恆雪居然就恢復了以前做姑娘時候的七分神采。
知書眯了眯眼,過來行禮道:“少夫人,可見到您了。老夫人這兩日沒有見到少夫人,連飯都吃不下,差一點病倒在牀上。”
杜恆雪往後退了一步,眼神有些慌亂,不知所措地看向杜恆霜那邊。
蕭士及站在杜恆霜身邊,看見杜恆雪一臉怯怯的樣子,也在心裡嘆息。他也是看着杜恆雪長大的,對她就跟自己的親妹子蕭嫣然一般無二。那樣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嫁到孫家那樣的人家,遇上那樣的遭遇,真是如同一盆剛抽出嫩箭的蘭花就被送到豬窩裡被豬拱了,心下對她十分憐惜,溫言道:“雪兒,到你姐姐這邊來。”一邊說,一邊往旁邊讓了讓。
孫許氏一雙眼睛緊緊盯着這邊的動靜,聽見蕭士及發話,便是一愣。這姐夫和小姨子公然眉來眼去,也太不避嫌隙了吧?
又見蕭士及俊美無儔的面容上對杜恆雪露出些許的憐惜之意。孫許氏不由心下大喜,眼風兒就往杜恆霜那邊輕輕掃了一下。嘿嘿,好你個杜恆霜,將你妹妹死留在侯府裡,難道就不怕養虎遺患?這侯府的富貴,有幾人能夠抵擋得住?我倒是看你什麼時候會哭着喊着求我把你妹妹帶走……
杜恆雪仍然站在門口躊躇,她雖然對孫耀祖死了一半的心,可是這一年來,孫許氏對她積威已久。她還是一看見孫許氏,就本能地害怕。
杜恆霜看見杜恆雪嚇成這個樣子,不由想起小時候爹爹杜先誠帶她馴馬的事兒。
再烈的馬,用鐵鞭、釘錘和匕首,也能收拾得服服帖帖。
只是這收拾的過程有多痛苦,實在是不足爲外人道也。
可想而知。自己這個從小就沒有受過委屈的妹妹,曾經在孫許氏手下受了多少罪,才讓她一見孫許氏,就害怕得發抖。
杜恆霜很是憐惜,也對杜恆雪招手道:“雪兒,過來。”
蕭嫣然這纔看見席上有兩個陌生人。又見杜恆雪神情怪怪的,便問道:“娘。您有客啊?”
龍香葉笑着道:“這是雪兒的婆母,孫家太太。”然後又跟孫許氏道:“這是我的女兒嫣然。”
孫許氏笑着點點頭,看了杜恆雪一眼,便將眼光移開,去打量蕭嫣然。
蕭嫣然長得比較像龍香葉,因此不如兩個哥哥樣貌出色,但是她心胸寬大。氣度在那裡擺着,又是花信年華。四分容貌,六分打扮,看上去倒也不輸杜恆雪。
孫許氏見蕭嫣然跟杜恆雪差不多年紀,但卻還是閨女打扮,不由笑着道:“您家的小娘子真是好氣度。這份標緻,嘖嘖,誰娶了做媳婦,真是誰的福氣。”言罷不斷點頭。
龍香葉聽人誇她女兒,也很是高興,笑着道:“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捨不得她早早嫁人。您也知道,這有些婦人,平日看着挺好,能說會道,也知書達理,可是一旦做了婆母,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多方刁難媳婦,恨不得讓媳婦跪下來做牛做馬才稱心如意。我實是捨不得我的嫣然去被人挫磨,所以一直留她在家,捨不得呢。這幾年求親的人太多了,我都不見,讓她的兩個哥哥直接打發了事。”
聽了龍香葉的話,孫許氏疑心龍香葉是有意爲杜恆雪出頭,故意說話刺她,臉上很是不好看。
杜恆霜在旁邊聽了,險些笑出聲來,只得強忍着,咳嗽一聲道:“婆母這話真是真知灼見。我自嫁到蕭家,以婆母今晚的話最爲振聾發聵。”
龍香葉聽出了杜恆霜話裡的譏諷味道,臉上一紅,故作沒有聽見,揮着手道:“行了行了,今兒人多,鬧得我怪頭疼的。你們都下去吧。我知道你們孝順。”
說話間,蕭泰及和龍淑芝也來請安。
只好又是一番賓主契闊。
孫許氏打量蕭家人都到齊了,才笑着站起來,走到杜恆雪跟前,笑嘻嘻地道:“雪兒啊,侯府雖好,卻是別人的家。咱們不能看見別人的家比自己家好,就想着佔了別人的位置。我平日裡怎麼教你來着?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要,別人的東西不能搶,你可記住了。你姐夫對你好,總好不過你姐姐,你可別打錯了主意。我今兒親自來給你賠不是。若是耀祖有什麼地方得罪你的,你看我面子上,不跟他一般見識。等我回去,好好說他,與你出氣,你說可使得?”
夾槍帶棒一番話,說得杜恆雪暈頭轉向,只能低着頭唯唯諾諾,一邊只往杜恆霜身後躲。
杜恆霜聽了心頭火起。
這孫家太太當真是給臉不要臉了,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正要反脣相譏,知書卻也笑嘻嘻地走過來道:“少夫人您就別躲了。當日還在許家的時候,您就說過,以後的夫婿,要像侯爺這樣的男子一樣。”
杜恆雪猛地擡起頭,瞪着知書怒道:“你撒謊!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
知書笑得花枝亂顫,“喲,少夫人,還害羞呢?那時候我們一起住在繡樓的南屋,您什麼話不對奴婢說……”
話音剛落,杜恆霜已經冷冷地道:“掌嘴!”
本來她不想動手的,但是知書已經是不打不行了。
她身邊的一個婆子隨身帶着條尺,聞言馬上道:“來人,掌住她!”
兩個婆子走上來,一左一右按住知書的肩膀,一人往她膝蓋彎裡一踹,知書不由自主跪了下來。
那婆子就掄起條尺,往知書臉上啪啪打過去。
打了十下,知書的兩邊臉已經高高腫起。
“再有下次,直接絞了舌頭。”杜恆霜低頭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知書,緩緩笑道。
知書捂着被打腫了的臉,打了個哆嗦,對杜恆雪更是恨之入骨。若不是她,今日自己哪裡會受這番皮肉之苦?這個笨女人有什麼好?就因爲她託生成小姐,自己託生成丫鬟,就一輩子要受她乒?她不服!
請安的人都走了,龍香葉見知書可憐,命人帶她下去敷藥,對孫許氏道:“唉,讓孫家太太見笑了。我那個媳婦啊,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實在是惹不起啊。”
孫許氏眼神閃爍,試探道:“怎麼會呢?您可是她的婆母啊,她再喊打喊殺,也能翻出您的手掌心?”
龍香葉當然不肯說實話,含含糊糊地道:“我是她的婆母,可是我生來好性兒,不跟她一般見識。”
孫許氏歪着頭,半晌道:“其實吧,您這個大兒媳還好,至少知道護住妹妹。可惜啊,好心不一定有好報。這些做姐姐的,總是看不清這一點,直到吃了虧才知道好歹。”
龍香葉卻聽懂了孫許氏的話,真的把孫許氏當了知己,跟她推心置腹地道:“您這話真是真知灼見啊。不瞞您說,當年我就差一點被我的親妹妹算計了。若不是我的夫君對我一心一意,也就讓她鑽了空子,我的位置都被她佔了。”說着,想起了冤死在牢裡的蕭祥生,淌眼抹淚地哭了起來。
孫許氏正中下懷,悄悄套問了不少有關龍香葉的妹妹龍秋葉和龍香葉夫君蕭祥生的往事。
龍香葉這麼多年沒有跟人提起過,而且這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所以略提一提,就轉了話題,死活不肯再說當年的事。
不過對孫許氏來說,就夠了。只要知道龍香葉對姐妹共侍一夫這種事最爲唾棄就可以了,便添油加醋地裝作大義凜然的樣子說道:“既然蕭老夫人對我什麼都說,我也不怕家醜外揚。實不相瞞,我來接雪兒,其實是擔心她年紀小,一時豬油蒙了心,做出些讓她姐姐痛不欲生的事情。您知道,柱國侯夫人是何等風光的位置,哪個小姑娘不想一步登天?我們家確實不如你們蕭家,雪兒有些不平衡,也是有的。我不怪她。”
龍香葉聽明白了孫許氏的意思,納悶道:“不會吧?雪兒一向敬重她姐姐,你說她會爲她姐姐去死,我信。你說她想搶她姐姐的男人,我卻是不信。”
孫許氏被噎了一下,暗罵龍香葉這人跟抽瘋似的一會兒好一會兒歹,但是也沒法再施展下去,只是道:“我就這麼一說。沒有當然最好。但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您還是幫您兒媳婦長長眼。”
龍香葉似信非信地點點頭,“我明日再跟霜兒說一說。”仔細想想,孫許氏說得也不無道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想到當年自己的妹妹龍秋葉在自己家裡住了半年,就整出那麼多事,還是早些將杜恆雪送走比較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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