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算到我會到石盤去尋,用老媽爲餌誘我出圍城,也知我欲逃離他的心思不會在布林鎮上滯留。
長城腳下想請一切後我本生念迴轉布林鎮再下圍城去察看,可深思這背後古羲動機,我就覺心陣陣寒涼。他既誘我離開了圍城,又怎會算不到我在事後會想明白,那個地下圍城的出入口必然被他封鎖了,這只是其一;其二我能想到他逼迫我的原因只可能是他也要離開那座地下圍城了,儘管我至今都想不透他到底爲什麼要帶我回去。
那一瞬極度的心慌就侵沒而來,帝都離布林鎮較近,他離了鎮最可能來的就是這兒。哪怕時限已過至少也完成“第三局遊戲”,這是我爲自己找的理由,可只有自己清楚心中的慌亂在愈演愈烈,甚至會有念閃過他那明明眼中有火焰身體卻涼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可這念生生被壓下不敢去細思。
然而帝都行雖有阻礙但也讓我鑽得了空子破了這困局。如意齋裡吃了閉門羹,岑璽那我知道也討不了好,但是清楚記得秦舟不止一次說過他秦家在帝都的聲望。
於是在茶館裡坐了一晚上,關於秦舟的信也探出來了。守在會所外的那半小時裡,我體味到了這座城市的寒冷,而外在的冷比不過心底的。因爲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尤其是秦舟當着我的面睜眼說瞎話又被自己瞧出來時,我竟生出恐懼。
逼迫着來了這羲園,童英的反應更讓我惶恐。若說秦舟巧言色變自有城府心機,可童英卻不是,但她卻真的以爲古羲死在那懸洞內了,這意味着她獲知的訊息與我最初一樣而之後卻沒有人告知她古羲未死一事。
我不顧一切衝進羲園與童英交手,除了懷疑古羲可能暗藏在自己宅中而童英不得知,更也想逼秦舟說出實話。然而,他的實話讓我如墜深淵。
他說古羲讓他抹去在帝都的痕跡,除了他的資產轉移外就是趙家人的記憶,而童英也是趙家的一份子,可能因與他結緣頗深要抹去記憶不易,所以索性就讓童英以爲他死在懸洞。
再回歸自己,何知許一開始就是如此告知我的,後來遇見岑悠的場景我因爲中了幽青之毒而昏過去不知,但那之後在療養院裡兩月,他們是想再度抹去我關於他的記憶。若非我有反催眠能力,恐怕這時就像趙家二叔一般,對古羲這個名字完全沒了印象,之前那段經歷也在腦中煙消雲散。
這是古羲的初衷!
不糾其後原因,若不是我試穿了他就沒有後來的地下圍城之行。所以溯本歸源,他將我帶去地下圍城的目的其實與他的“初衷”一樣,只是他在外表鋪了一層彌彰,讓我在其中錯亂、絕望、痛苦。即使之後清醒回神過來,也爲時已晚。
是的,爲時已晚。
我再怎麼想挽回這頹勢,卻已經晚了,也或者說從一開始我就敗了。
整夜未眠,天一亮我就下樓來。童英坐在樓下,安靜地擡頭向我看來,目光對視的一瞬我看到她眼中浮現的痛苦。昨夜秦舟應該告訴了她事實,我對她沒有同情,因爲相比她我更可悲。在我越過她的時候,她突的輕聲問:“你去哪?”
我默了一瞬,答:“回萍城。”
她問:“爲什麼?”我搖了搖頭,沒有再回答就走出了羲園。
童英,至於你可能就到此終結;但至於我,需要回到那個圓纔是結束。
秦舟也是神通,居然我沒身份證件都能給把我弄上飛機去,最快一班回萍城的班機。他站在登機口處對我說了一句話:常小願,你找不着他的。
我咬了咬牙什麼也沒說,扭頭而進。秦舟和童英一樣,他們都不明白我爲什麼還要回萍城去找,其實原因很簡單,不過就是......我和他在萍城認識。
回到萍城的第一站我打車去了“時光”,只是看着那緊閉的玻璃門上貼着的“轉讓”標籤,我怔忡半響最終撥了底下那留的號碼。手機還是秦舟臨時在機場給我買的,他說我也實在太寒磣了,出門身份證不帶手機也不帶,上頭給輸了他的號碼交代我有事就找他。秦舟做到這份上,已經是對我念了出生入死的交情。
手機號居然能撥通,我心跳微微加速。古羲說何知許如今在常城應該是假的吧,但他會在哪我不太關心,老媽那邊安全也不用擔心了,就想能從何知許口中得到一些訊息。
但,是我妄想了。
手機接通的那一瞬我心率停了半拍,就連呼吸也頓住,可當那頭出來問詢聲時腦子空了下,頓時從希望跌至谷底。
開口的是個女音,這聲音我不陌生,在對面連聲“喂”後,我開了口:“lisa,我是alice。”她是“時光”的員工lisa。簡短的幾句交談後結束了通話,大致的意思就是何知許把這間“時光”咖啡吧關閉了交由她來處理後續,lisa還很好意的把何知許的號碼發了條短信過來。
我把那號碼輸進了手機裡標註“he”,但是沒有再打過去。
再找秦輔也不難,他是公衆人物總會露於人前。同樣是超跑俱樂部,不過我沒有動用關係進去就守在外面,守了一個禮拜終於等來了人。
秦輔還是原來那個秦輔,意氣風發又內斂,看到我時有訝異但也還是走了過來。不等我開口他就先道:“怎麼又來找我了?阿羲呢?”
我低頭失笑,甚至有些停不住。
秦輔問:“你笑什麼?”我將笑意壓制住後才擡頭,平靜地看着他道:“秦輔,雖然沒像秦舟那樣和你有過太多的接觸,但怎麼說也算相識一場。有些戲,不演也罷了吧。”
秦輔眸光閃爍了下,臉色微沉地看着我。
我不想浪費時間,直接把要求跟他提了出來,聽後他遲疑地看着我,“你確定。”
我點了點頭。
深夜的街頭我徘徊在路口,感覺有一絲沁涼灌進脖頸裡,使我一陣抖索。擡起頭,才發現原來下雪了,離開那個晚上已經快一個月了,明兒就是除夕,老媽那的電話一催又催我卻還滯留在萍城。
那天秦輔帶我進了古堡,是我提的要求。明知道......古羲不可能還會在那,但我還是想要進去。上一回我光着腳丫從“時光”走到古堡的門外,卻因爲森嚴的守衛不得而入,當時我就在想:花園裡他坐在樹上的時候看着我從黑暗中走近花壇時,他在想什麼?
所以那一晚上我都坐在那棵他曾坐過的樹椏上,盯着底下的花壇看。天不予我,這夜沒有月亮,也沒有曇花一現的美景,只有水晶蘭孤零地生在那。
空氣中飄散着的味道對於我而言,仍然覺得是清香的。沒有去糾結到底爲什麼自己會不受腐氣的侵襲,只是在想古羲常常這樣坐在樹上看着這些花的時候,是否也覺得孤單?
地下圍城,看似一個藏滿了秘密的地方,其實卻是禁錮了他靈魂之地。他將自己木屋的四周種滿水晶蘭這種死亡之花,其實也有時刻會感到滿心絕望吧。
後來我睡着了,就靠在樹杈上,無夢無驚。
秦輔這晚也沒回就呆在了古堡,清晨我走回前宅時他在等我,看到我手上抱着一株水晶蘭微覺訝異。我問他可以帶走那株花嗎?他聳聳肩沒有異議。
只是不是所有的花都能種得活的,就像那株水晶蘭,我把它帶回公寓一個禮拜就開始枯萎,無論我怎麼去培育挽救都沒有用。我在網上找各種關於它的養植方法,也去找專門種花的花農詢問,但給我的答案是萍城的氣候與土壤不適應這種植物生存,它多長在山坡林下海拔1650-3200米的地方,冷涼潮溼的針、闊葉混交林間。
當時很想對那花農師傅吼回去,誰說這裡養不活它的,我明明親眼見證過它的生。
那株花沒有意外地走向了死亡,誠如我身體裡逐漸湮滅的某些東西。網上有限的知識裡告訴我水晶蘭這種花壽命很短,除非人工模擬它原來的野生環境種植。它在春天發芽,從生長、開花到結果,整個生命過程只有幾個月。很顯然,古羲不但改變了它的生長環境,也改變了它的生存習性。
我向導師辦了退學,導師只勸解了幾句就簽字了,只因我這半年基本就成了“編外”。在離開導師辦公室時我很想問可還記得古先生?但終究是把話噎在了喉間。
問了又能如何?即便導師說一聲還記得,那也改變不了這個人退出舞臺的事實。我將這場現世稱作爲舞臺,是他古羲一個人操盤的舞臺,沒有任何人插入。
秦輔那天與秦舟說了句同樣的話:常小願,你找不到他的。
當時我背轉身就走,卻聽到他在身後似呢喃般低語:我們都一樣。是的,我們都一樣,不光是我,就連他們秦家兄弟、童英等等,這世界上曾經與他有關的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那一刻,眼睛真的很酸啊,不過我擡頭看了看天還是忍住了。
我在回常城的大巴車上,即使明天就是除夕了,老媽剛剛還打來一個電話聽我說坐了大巴口中埋怨着爲什麼不乘飛機回去,我只笑了笑。
大巴車從萍城到常城得要六個多小時的路程,這是我唯一也是最後能拉長記憶的方式。
鄰座是個小姑娘,正用手機看着一視頻,裡頭是個音樂類的綜藝節目。現在這些節目無論是什麼題材的,都會加入喜劇的元素,幾次小姑娘都在看得樂呵地笑。
我側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無心去窺看,但耳朵沒法關閉總還是有聲音傳過來。
突的有個女聲輕吟淺唱出來,猶如一支箭洞穿了我的耳膜。
你真的很殘酷用消失來彌補
愛上你我扛的苦
背感情的包伏用執着來報復
你怎能自私作主
我很恍惚不清楚
爲何孤獨學不會不在乎
......
恍惚間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問:“這是什麼歌?”
小姑娘答:“《獨照》。”
我把身體側轉到不能再繼續的角度,眼角終於有淚,滑落。
從我意識到這個事實起,心就成了一片荒漠,但不管怎樣一次次去印證都始終沒有流過一滴淚。就是在看着水晶蘭一天天枯萎終於死時,我也就抱着那花盆在隔壁那陽臺整整坐了一夜,那時覺得自己一定是心也寂滅了。
可偏偏在這時,聽到那第一句歌詞時所有的情緒都涌來,絕望而又痛苦,再也止不住淚翻滾而下。絕望是因爲我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來證明一個早已是事實的事,痛苦是因爲是明知道結局如那人一早安排的,我卻仍壓抑不了這難過。
古羲,你真的很殘酷,接近我、利用我、讓我愛上你,最後竟然用消失來彌補!鬼才要你的彌補,我寧可你真的殺了我也不要這種彌補!
你這個混蛋,不要讓我找到你,讓我找到你......一定不會放過你。
情再難抑,我在大巴車上放聲大哭,身旁的女孩很驚慌地在拉我的袖子詢問怎麼了。我無心迴應,也被絕望淹沒神智,因爲我知道只要這個男人想,即便是我窮極一生都不可能再找到他,又談何,不放過他呢?
情緒終有平靜下來的時候,女孩沒有再來打擾我也關了手機視頻,一路都很安靜。後來她抵達目的地就起身要下車了,下車前她塞了我一張紙巾,我擡起頭時只看到她的背影。
低頭,紙巾上寫着:得失,去留,終有彼岸。女孩,加油!
愣了一路抵達常城,我把紙巾揣進兜裡,走下車時放眼看一片白茫,頭頂還有雪花在飄。似聽到旁邊有人在說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我埋頭走進雪中。
這一年,我一廂情願地愛上了一個人,也一敗塗地地離開了生活五年的城市;
這一年,我與某個人的關係終結在“絕望”兩字上;
這一年,我的心裡下了一場二十多年以來最大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