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島的王府建得不大,但也算雅緻。宴席擺在西邊的玉玲瓏軒內,這是一座四面臨水的敞軒,由玉帶橋進入,軒外臨水種滿了木芙蓉,此時是春季,自然沒有芙蓉花開的景象,倒是兩株杏花樹把玉玲瓏軒裝扮成一派粉色的天地。
敞軒三面的門窗都打開着,如雨般的粉色杏花瓣隨着春風飄入玉玲瓏軒內,沒有走進去,已經聽見粉色花海里面的人在說話了,那聲音是綺雲熟悉的。
“王爺,我瞧着這樣也很好!離島越來越美麗繁華了,比涴汾都好!”這是蘇幕吉的聲音。綺雲隨着衆人走進玉玲瓏軒,就一眼看見蘇幕吉坐在下首的錦墊上,依舊神采飛揚,黑目迥迥,綺雲沒想到在這裡能見到蘇幕吉,心中一陣惆悵。
綺雲迫不及待地想看坐在上首的權文,卻被王府的下人攔住去路,安排她們坐在靠門的角落,隨即讓她們馬上開始彈奏樂曲,綺雲只好和其他樂妓一同坐下來開始演奏,軒內響起了悠揚的絲竹聲。
還好她在的這個位置還能看清楚軒內的一切,綺雲這時才得以偷眼看朝南而坐上首的權文,他除了消瘦不曾變,依舊英挺俊朗,清澈的雙眸如泠泠泉水,綺雲稍稍放下了心裡對他的擔憂,豎起耳朵傾聽兩人的說話聲,只聽權文說道:“離島的這一切也是由她而起的,是她當初給我的建議使離島如今那麼繁華。既然你覺得好,你就在這裡多住些日子吧!”
“王爺要是覺得寂寞,我自然多陪陪王爺再走。”
權文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捨不得邢詩逸。那麼多年了!你們還是老樣子?”
蘇幕吉笑道:“算是老樣子吧!不過我知足了,我已經被她磨得再無過去的急性子了,凡事都慢慢來吧!如今我也辭了官,無官一身輕,在涴汾一心一意地等她接受我!如今瓅兒也是愈發可愛,我見不到那小子心裡挺想的!”
“那母子徹底俘獲了你的心!”權文微笑道:“其實你大可不必辭官!”
“我蘇幕吉只爲你效力!你不做國王了,我當然也不爲臣子!”蘇幕吉道。
權文心知他是個直腸子,怕他當衆亂說話而惹上是非,便高聲岔開話題道:“對了,我讓你看一個人!”
權文拍了拍手,只見元昔着粉色衣裙搖曳生姿地走進來,朝權文行禮,道:“王爺!”
“蘇幕吉,你看看她!”
蘇幕吉饒有興味地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元昔,看到她眼中的神采,恍然直言道:“怪不得哈努說王爺本欲不活,見到一個姑娘後,纔打消了求死之念,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元昔不明就裡,只道是他們贊她美麗,衆人都知道權文原是術江國國王,如今禪位於堂兄,自降爲一地之王,自然心中鬱郁,有求死之心也正常,蘇幕吉說了這番話後,衆人都覺得是因元昔的美麗讓權文打消了求死的心,不禁對元昔更刮目相看,元昔也更加得意。
元昔嬌聲道:“今日我爲王爺準備了驚喜。”
“哦?什麼驚喜?”
“我要爲王爺跳《月光》,這支舞是王爺的母親留下的!”元昔道。
權文對蘇幕吉笑道:“你
看,她居然還能跳《月光》!”
“這支舞原本是雙人舞,可惜啊,這離島上下除了我,無人能跳此舞,所以今日只能元昔一人獻醜了!”
“不礙事!一個人跳也能很美!”權文淡淡笑道。
元昔在杏花如雨的敞軒內跳起了月光之舞,春光和煦,柔柔和和地灑在軒內,暈染在元昔身上,杏花雨隨着春風纏繞在她的黑髮間,裙裾邊。粉色的杏花和着粉色衣裙的元昔似是融爲一體,權文怔怔地看着她,陷入沉思。
綺雲瞥了一眼權文,她看到權文看元昔的目光,心裡五味參雜,他此刻看元昔起舞,會不會想起他們之間的往事?權文複雜的目光到底是懷念她,還是對元昔的動心?
元昔身形豐腴,不夠纖細,所以舞起不停要跳躍的《月光》有些力不從心,還未跳完,就因一個躍起的動作不夠到位而提早落地,“哎呀!”元昔倒在地上。
權文驀地從座椅上跳起來,衝到她身邊,一把抱起她,急切地問:“沒事吧?”
元昔緋紅了臉,權文從來沒有對她如此親暱過,她原以爲跳舞失誤會讓喜怒無常的權文發火,卻不想他不僅沒有生氣,還對她那麼關心,不禁心花怒放。
“我沒事,就是腳好像有點疼。”元昔柔聲道。
權文看了她一眼,不知爲什麼又放開她,道:“你太不小心!”蘇幕吉在一邊看得真切,他知道權文是想起了過去在宮裡綺雲跳舞受傷的情景。
蘇幕吉道:“姑娘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都是她們不好,她們彈錯了音,才讓我跳錯!”元昔瞪了樂妓們一眼,隨即歪在權文身上,道:“我的腳好疼啊!”
她雙眼含淚,瞅着權文,權文心中一軟一顫,打橫裡抱起她,道:“到裡面去休息一下吧,讓人叫大夫來看看。”
元昔欣喜若狂,雙手急忙摟住權文,滿臉嬌羞地道:“謝王爺!”
目睹這一幕的綺雲渾身發顫,心如刀割,這樣的場景她不能忍受、不能承受。綺雲心急如焚,既想衝上去與權文相認,又因自己的容貌而心生莫名的自卑,糾結痛心的她只得起身朝門外跑了出去!
待豔香樓的女子們都離開後,權文和蘇幕吉走到玉玲瓏軒外面,望着一湖春色,蘇幕吉道:“王爺對那女子動了心?”
權文冷冷一笑,道:“怎麼可能!只爲她那雙像綺雲的眼神!我總是恍惚地會覺得是看到了綺雲。”
“若此女子能安撫王爺的心,也未嘗不是件好事,那女子也是傾城之容,王爺若喜歡就把她留在身邊。”
權文嘆息道:“除了那眼神,別無可取!每當我回過神來,就愈發厭惡!”
“都怪那個國王!竟棄義背信,出爾反爾扣下了綺雲!我們真該去打這一仗的!”蘇幕吉憤憤不平地說道。
“綺雲生前最不願意看到戰爭,特別是因她而起的戰爭!”權文面色冷峻,清澈的眸子裡蒙上淚光,低聲道:“我恨,我比誰都恨!”
“王爺——”蘇幕吉心裡一陣不忍,哈努告訴他權文等不到綺雲的出現,聽聞玉蘭堂失火綺雲逝去的時候,一心求
死,若不是哈努和侍從們拼死保護着他,他也許早就爲綺雲殉情了。
“沒想到我們竟然都離開了皇城,權垣去了北道州隱居,你辭官陪邢詩逸在涴汾,我變成了王爺禁足於離島,多可笑!”權文苦笑了一聲,隨即眼中又流露出怨恨,道:“他爲何要讓伊克比死!到現在都不知道伊克比是爲何而死的,是怎麼死的!”
“伊克比是渣哲氏,但他向來與家族背道而馳,他當初就不該留在皇城,我派去湘城的人也查不出個所以然,我猜想他定是捲入了朝中是非,所以他的死被皇室遮遮掩掩的——”
“他是爲了,爲了綺雲才留下的!權旻失信,綺雲被困於皇宮,我被押送離島,只有伊克比行動自由,他留了下來,只爲了她!過去我以爲伊克比所做的一切是因爲忠於我,那時我才明白其實不僅是這樣,更重要的是伊克比一直喜歡綺雲!”權文說罷頓時陷入沉默,蘇幕吉想到伊克比和綺雲的死,心中悲憤異常,一時也說不出話,半晌,他才道:“王爺,綺雲如今是真的不在了!她是真的不在了!”
“她回宮讓我活下來,自己卻葬身於皇宮玉蘭堂!我竟有些羨慕伊克比,至少他現在能再見到她了——”
“王爺,我知道你覺得綺雲是因你而死的!既然綺雲爲了讓你活着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就是希望王爺能好好活着,那王爺就得好好地活着,不然對不起她,也對不起留下來而死的伊克比!”
“我知道——”權文道,神色漸漸恢復了淡然。這時他看見一個下人拿着一把琴從軒內走出來,忙問:“這琴是誰?拿來我看看!”
“是豔香樓的人落下的。”下人把琴放到權文面前,權文面色陡然大變,“雙飛琴!馬上去豔香樓!”
“王爺從來不去那種地方的呀,有什麼事吩咐我們去吧!”下人道。權文卻不再說話,取過雙飛琴往大門口跑去。
權文站在豔香樓富麗堂皇香氣襲人的廳堂裡,手裡拿着雙飛琴,四下打量。花姐看着這位尊貴的王爺親臨此地,不知道怎麼奉承應酬纔好,“王爺,您是來找元昔的吧?您傳一聲就是了,元昔自會去您府上!您瞧您還親自來!咱們元昔真是有福!”
午後的豔香樓沒有客人,姑娘們知道是王爺來了,紛紛從房裡涌出來。權文擡眸一掃樓上樓下的女子,英挺不羣的年輕王爺的目光讓姑娘們都紅了臉,卻忍不住探頭注視,希望他的目光能停留在自己身上。
“這把琴是誰的?”權文問道。
這時聞訊而來的元昔擠過人羣,走到權文身邊,驚道:“王爺,你怎麼來了?”
權文問她:“你應該知道,這把琴是誰的?”
元昔看了一眼琴,又看了一眼權文,他眼中是她未見過的迫切和情深,元昔紅了紅臉,心一橫,道:“這把琴是我的呀!”
“你的?”權文蹙起眉頭,道:“今日你跳舞,不是你彈的琴,這琴如何是你的呢?”
“王爺,你別忘了元昔也是擅琴的呀,這琴是我的,我只是今日借給別人彈罷了!”元昔嗔道。
“這琴你哪裡得來的?”權文抓起她的手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