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罪與罰

喬生的病房裡堆滿了各種花籃和水果籃, 真真的熱鬧非凡。一到探病時間,來看他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沒有一刻消停。

好不容易人都走光了, 安安一臉的不高興。她實在怕喬生累着, 再過三天他就要開始化療。

“怎麼了?”喬生笑着問。

“能不能讓他們不要來看你了, 你看, 這裡都成花的海洋了。”安安嗔怪着。

“吃醋了吧?看到那麼多美女來看我?”喬生挑着眉頭, 越發有了興致。

“臭屁吧你。”安安削了個梨遞給他。看他的人真的多,剛剛還來了幾個如今當紅的明星。好像是做過“裴生”開發的樓盤代言人。還有上次在酒吧見到的顧美美,她如今是紅得發紫的影星。

“哎, 那個顧美美跟你很熟嗎?”安安瞅着喬生問。

喬生大口的咬了口梨,是新疆的香梨, 肉脆汁多, 頓時齒夾留香, “怎麼,真吃醋了?”

“我們單位新來的設計師特迷她, 想讓你問她要張簽名照什麼的。”安安湊近喬生,“還有,我不喜歡吃醋。”

喬生將安安拉到他懷裡,“我就喜歡你吃醋。來,我親一個, 我今天還沒親你呢。”

“不要……看你吃得粘死了。”安安笑着想推開他, 卻大不過他的力氣。別過頭去的時候看見站在門口一臉尷尬的朱伯, 慌忙站起來, 滿臉通紅的叫了聲:“朱伯。”

“哎。”朱伯略微帶尷尬的笑, “喬生,我煮了你愛吃的米仁粥。”他將一個保溫瓶放在病牀頭。

喬生笑嘻嘻的打開保溫瓶說:“病了還真好, 整天不是吃就是睡,真真像活神仙。一直生病倒也不是壞事。”

“胡說八道。”朱伯喝止他。

安安幫朱伯泡了杯茶:“朱伯,您喝茶。外面挺冷的吧?您怎麼來的?”

“我打車啊。呵呵,我過了農曆新年就該告老還鄉了……”

“怎麼了?”喬生眉頭微蹙。

“我都快六十五了,也該回老家過晚年了。”朱伯笑笑。

“你回哪?你二十歲到的這裡,老家還有什麼人?”喬生眉頭蹙得更緊了。

“你這孩子。落葉歸根懂不懂?我在這裡也沒有親人啊。”

“我不是你親人嗎?我那麼多房子,你愛住哪住哪?你以爲你身體怎麼好嗎?一個人誰照顧你啊?不準回去!”喬生的嗓子微微提高,開始惱火起來。

朱伯坐牢的時候就已經被開除黨籍,如今靠微薄的退休工資和墓地管理的收入過日子。喬生給他錢,他從來不肯拿。一個人過得很清苦。

“喬生……”安安輕輕推了推喬生的肩膀。

“你又是高血壓又是青光眼的,回去一個人怎麼過?”喬生鐵青着臉,非常生氣。

“我這不是就想想嗎?我又沒真要走。”朱伯無奈的說,“下個月我就不能在墓地管理處住了……”

“我跟你說了,我有的是地方住。要不你住澄湖那套房子去。離我那兒也近一點。”喬生打斷他。

朱伯看了看喬生,原本微顯佝僂的肩膀更往下彎了彎,“我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錢,在城裡買個小房子應該不難……”

“好好好,隨便你!”喬生不耐煩的說,然後緊蹙眉頭不再說話。

朱伯嘆了口氣,對安安說:“安安,你好好照顧喬生。我先走了。”他站起來。安安發現朱伯原來應該是個很高的男人,如今背脊躬得很厲害,加上長期孤獨而辛苦的生活使他滿頭花白的頭髮。看上去到像七十幾歲的老人。不由心裡一陣辛酸。

“我叫司機送您。”安安拿起電話。

“不用!不用!”朱伯笑着連連擺手,“來的時候是怕粥涼了纔打車的。我這人喜歡走路,回去乘個公交車,再散散步。很快就到了。還能鍛鍊身體。”說完走出了病房。

安安將朱伯送走,回頭看見喬生仍然皺着眉抿着嘴不說話。

“還生氣呢?你剛剛對朱伯太兇了,我知道你心疼他。但是他是個驕傲的人,怎麼可能接受你的贈予?”安安輕聲說。

“他在我面前爲什麼還要驕傲?我一直把他當父親看待。他一個人,我怎麼忍心讓他孤孤單單的回老家。病了誰來照顧?”喬生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

“有的時候,你無償的給予未必會讓人感到幸福。反而會讓人更加難以接受。”安安輕撫喬生緊蹙的眉頭。

“喬生。”病房門口站着楊太太,她身後跟着的正是喬生的爸爸岑紹毅,這是喬生手術後他第一次來看他。

喬生眼底寒光一現,隨後轉爲淡漠和疏離。

“岑伯伯、敏姐,快坐。”安安覺得氣氛有些尷尬,趕忙讓他們先坐。

“好點了沒?剛剛醫生告訴我,你過兩天就做化療。這幾天,我讓醫院不要讓人探視了,免得影響你休息。”岑紹毅的聲音淡淡的,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您不是要南下考察嗎?我這點子小病,不值您整天呆在這裡。您還是忙您的去吧。”喬生嘴角凝着一個淡淡的笑,彷彿是嘲諷,“您在這裡,姐夫也不安神。整天要派人保護招待的。”

“喬生,怎麼說話的呢?”楊太太出言喝止。

岑紹毅朝她擺擺手,不去理會喬生說的話,反而轉頭對着安安說:“安安啊,幾次都是匆匆見面,沒來得及和你聊聊。喬生這一病,可累着你了吧?”他微笑着,語氣溫和。

安安一愣,隨即臉紅了一下:“還好。”她還是膽小的,特別是在這樣的人面前,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安安,家裡頭還有什麼人啊?女孩子一個人打理一個公司也不容易。”

“你來調查戶口嗎?”喬生警覺的打斷岑紹毅的話。然後生冷的說,“安安的父母都去世了,她一個人在這裡。沒什麼背景。”

安安咬住了嘴脣,她的手被喬生寬大的掌心握住。

“喬生,你還懂不懂禮貌?你爸在和安安說話閒聊呢,你打什麼差?”楊太太大聲的說。

“閒聊?”喬生眼底又浮起凜冽的寒意,“無非是打聽人的家世背景。怎麼着?你又想給個錢或者來個威嚇什麼的,讓她知難而退?”

岑紹毅臉上的怒火一閃而過,隨即換上的是一種蒼涼的悲哀,他似乎輕輕的嘆了口氣,“你是一

直不肯原諒爸爸了,對不對?”他望着喬生。

喬生雙脣緊閉,眼睛望着窗外。

“如果世界上有後悔藥吃的話,就不會有那麼多遺憾了。在歆裴這件事上,我承認是對不起你們。”

喬生回過頭,看了看自己的父親,他眉目間有和自己一樣的某種堅毅和驕傲。但是,他的鬢邊已經有了許多白髮,他竟然沒有發現,這幾年間父親已經這麼老了。

“我從前那樣對朱伯,我也很後悔。所以,我讓墓地管理處不要再繼續僱傭他……”

“原來又是你。”喬生咬牙。

“怎麼着?你還想他一個人再那種地方安度晚年?”岑紹毅問。

“怎麼了?當初是被你逼得走投無路,好不容易纔找了那份工作。現在歆裴也葬在那裡,朱伯想一直陪着女兒有什麼不好?現在好了,他無家可歸,你滿意了?”喬生憤怒的咆哮。

“喬生……”安安用力扯了扯喬生的衣袖。

“你怎麼不讓你爸把話講完呢?”楊太太說,“我們家老楊已經幫朱伯安排了新的工作,就在區政府的食堂。有條件好的職工宿舍,環境又好,人也不累。這樣對他的身體也好啊!”

“你朱伯從前也是我的戰友,我知道現在做什麼都不能彌補了。他又是一個特別驕傲的人,難不成我送他房子?他會更加難受的。所以只能不動聲色的給他安排好後路。也算是盡我的意了。”岑紹毅說。

“你以爲這麼做就能贖罪嗎?”喬生冷冷的說。

“你什麼意思?”

“你無非是想讓你自己心裡好過一點。於別人而言半點好處都沒有。那些屈辱,那些苦難不是你這麼做了就能全部抹去的。”

“那你覺得該怎麼樣?”岑紹毅站起來,太陽穴旁的青筋不停的跳着,好像是怒到了極處。

喬生對着窗外凝視了一會才說:“所以,朱伯沒有親兒送終。到頭來,我得了絕症,你的結果有可能和朱伯也沒什麼區別。”

岑紹毅的臉瞬間變得毫無血色,身子微微發顫,楊太太連忙扶住他,“喬生,你還是不是人?”楊太太哭喊着,“你在裡面動手術,你爸爸一刻都沒有離開過,急得熬出了白髮。你……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

岑紹毅揮了揮手,“罷了,罷了……”轉身慢慢的走出了病房。

喬生眉頭微微的顫抖,等岑紹毅和楊太太消失在門口,才嘆了口氣。回頭看見安安一臉的蒼白,“安安?”

“你爲什麼總是這樣?”安安含着熱淚,“爲了朱歆裴和朱伯不停的傷害身邊的人!不管從前怎麼樣,你難道看不出你爸爸已經在懺悔了嗎?他那麼努力的在彌補,你怎麼忍心說這樣的話?”安安的淚水掉了下來。“他那麼擔心你的身體,希望你好起來,你卻說他會沒有人送終?岑喬生,我真的發現我不認識你……真的。”

“安安……”喬生的手有些顫抖,他搖了搖頭彷彿想解釋什麼。

“你別說了。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她擦掉腮邊的淚水,快速走出了病房。

她不知道爲什麼會那麼難受,也許是因爲岑紹毅,又可能是因爲喬生還是那麼的在意着朱歆裴……

她不知道……只覺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