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我就是賴着你

安安靠在門上, 夜裡刺骨的寒風使她漸漸麻木,眼皮愈來愈沉重。

其間她做了一個冗長而疲累的夢。好像也是這樣的一個冬夜,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在下着雪的街道上徘徊, 發現每一個門牌號和每一扇門都驚人的相似。她手腳冰冷, 忘記了自家的門牌號碼。心裡的恐慌越來越大, 最後只能哭喊着找外婆。但是, 當她終於想起外婆已經離世後, 陷入了絕望。天那樣冷,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死在冰冷的雪夜裡。

“安安……安安……”那聲音是那樣焦灼, 聽着都讓人心碎。可是她卻那樣渴切的聽着那聲音,她怕一不留神就會消失不見。

“安安……”他低沉的呼喚仍在她耳邊迴盪, 她覺得身體漸漸變得溫暖。

睜開眼睛, 她一動不動的望着他。他的臉明顯的削瘦, 濃濃的劍眉下一雙眸子明亮如星辰,高聳的鼻子下面嘴脣緊緊的抿着, 下巴上都是粗粗的鬍渣,帶着一個堅毅而倔強的輪廓。她突然覺得心痛,但是她絲毫不敢表現出來,也不敢移動,她怕輕輕的一動一切都沒有了。而她, 又要回到那個深深的雪夜裡去。

而此時, 她蜷在他的懷裡。就算下一分鐘世界末日了, 至少她也在他的懷裡。

“安安。”他的聲音透着某種痛楚的疲倦。

“不要說話。”她用食指按在他的嘴脣上, 他的嘴脣帶着微溫的質感。脣角微微上揚, 讓他看起來時時都很驕傲。這麼驕傲、倔強、堅毅的男人爲什麼看起來那樣的疲倦與苦楚?他的眉頭蹙得很緊,她慢慢伸手放在他的濃眉上試圖撫平他眉頭處的“川”字。她那樣專心的做着這個動作, 這是一直以來都想做的。沒有想到,現在才能做到。他的眉頭在她的輕撫下漸漸鬆開,而他的眼眶卻紅了。

他的寬大的手將她的手握住,側頭想了一下:“我送你回去。”

安安緩緩搖頭,她緊緊的盯着喬生說:“我不走。”

“安安!”他略顯煩躁。

安安將身體往他懷裡鑽了鑽,找了個舒服一點的姿勢輕輕閉上眼睛,“我很冷,我就要呆在這裡。你把我送回去,我還是會回來。你不開門,我就會在門口一直等一直等,直到你開門爲止。總之,你趕不走我。”她停了一下,彷彿想到什麼頂重要的事情,“你的右手呢?給我看看。”

喬生眉頭一顫,慢慢伸出右手,他的手上帶着一個黑色的皮手套,是小羊皮的,很軟。

“喲,很高級的羊皮。很好看……”安安將手套摘下,淚水也滴落在他的手掌上,一條暗紅色的疤痕觸目驚心的橫亙整個手掌。她輕輕的撫摸那道疤痕,“還痛不痛?”

“傻子,早就不痛了。”喬生笑得苦澀,“那我明天早上送你回去。”

“你的手不能動了嗎?”安安問。

“就是不能握拳和拿東西,易安安,你聽見沒有?明天回家。我要去法國。”喬生蹙眉。

“我不走,你也不走。我明天陪你上醫院。”安安彷彿沒聽見喬生的話,她的語氣輕柔卻帶着一股堅定。

“我不去。”喬生想要走開。安安卻緊緊的抓住他襟前的衣服,她很用力,用力到骨節泛青。她就這樣死死的抓着他的衣服不讓他走開。喬生用力掙了掙,又怕弄痛她,他疲累的說:“易安安,你回去吧。我已經不愛你了,你懂不懂?哪有你這樣死皮賴臉的賴在人家裡的?”

“我不管。”安安的眼淚落到枕套上,“我就是不讓你走。岑喬生,我告訴你。你別想一個人走掉,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你不能把我一個人丟下。”她開始像小孩子一樣的哭泣:“你答應給我一個家的,你這麼個大男人,怎麼能說話不算數?你說過我們不能就這樣結束的。你說到就要做到!”

喬生嘆了口氣,他望着安安,海洋一般深湛的眼底都是破碎的星辰。“你鬆手啊,我的扣子都要被你拽下來了。”

“我不。”

“傻吧?我去倒杯溫水給你。你這麼重的感冒還想過給我嗎?”喬生拍了拍安安握在他衣襟的拳頭,“來,撒手。”

安安鬆了手,眼睛卻盯着喬生。喬生倒完水回來,看見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來吃藥吧。”

“你笑什麼?”

“沒什麼。”他將水遞給她,其實他想說,她像一個餓瘋掉的流浪兒死盯着人家手中的食物。不知怎麼的,這話他說不出口。他怕以後真的會只有她一個人。她對他的感情已經很深,以她的脾性絕對是個死心眼,如果哪天他不在了,他不知道她該怎麼辦。想着,他的眉頭不自禁的輕輕顫抖了一下。

“我吃完了。”她順從的把藥吞下去,拉着他的手,“我們一起睡覺。”

他不禁笑了:“易安安,你還要不要臉。你還沒嫁我呢……”

“我不管。”她拉着他,他無奈,只能在她身邊睡下。

她把他的頭緊緊的攬進自己的懷裡,好像是一隻她最喜歡的公仔。那樣貪婪的緊緊抱住,似乎生怕一鬆手,就沒有了。

“你這樣用力,我都要窒息了。”喬生沉着聲音說。

“我就喜歡這樣。”安安很倔強,“剛剛在外面實在太冷了。你還不許我暖和暖和?”她很任性,今天的她特別任性。

喬生的耳朵一熱,他知道是她的眼淚流下來。他不敢動,只是說:“你要暖和也不用這樣抱着我啊,來,讓我抱着你。”

“不,我就要這樣。”

☆☆ ☆ ☆ ☆ ☆ ☆ ☆ ☆

早上醒來,他一個人躺在牀上。安安不知去了哪裡。他的心裡胃裡都是空落落的,走下樓梯才聽見鍋碗瓢盆的熱鬧聲響。

安安從廚房間探出頭來,帶着一個明媚的笑顏:“下來吃早餐吧。”

早飯從沒有過的豐盛,白粥、荷包蛋、臘腸、各種小菜、還有雪白的饅頭。

安安的眼睛下面有明顯的黑影,她估計是一夜未眠。

喬生拿起筷子,不知道先吃什麼。

“知道你嘴巴刁,做了那麼多,總有一款適合你吧?”安安的語氣很輕快。

“你一大早去買的菜?”

“是啊,你不知道空氣有多麼好。還買了許多菜放冰箱,晚上弄給你吃。”安安喜不自勝的樣子讓他辛酸。

他用力的笑,開始向一盤荷包蛋進攻,味道真的很好。他記得有個食品的廣告,裡面的主人公吃到好吃的東西立刻掉下眼淚來。他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你怎麼不吃?”喬生擡頭問安安。

安安看着他笑,“我覺得看着你吃,比我自己吃還高興。哪天你也學學弄東西給我吃吧。”

“好,我會泡麪。要不要?”

“多吃泡麪容易變白癡,怪不得……”安安若有所思。

“怎麼?”喬生吃下一個又鬆又軟的白饅頭,裡面竟然還有香糯滿溢的芝麻。

“沒什麼。”安安笑着將他吃完的空盤子拿到水池旁。

喬生這纔想起她那句話的意思,站起來:“好啊,你現在厲害。拐着彎罵我白癡呢。”他衝到廚房從後面撓她的癢癢。

“呵呵……不要……”安安是最怕癢的。她驟然轉身雙手抵在他胸前連聲討饒,“好了,我錯了。我纔是白癡……”喬生笑着停下來,安安趴在他胸前不停喘息。

半晌,她擡起頭。碰到他灼熱的眸子,那片灼熱後面隱隱透着一種痛楚。她不敢再看,急急的攬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吻住他的脣。喬生的頭微微往後讓,但是她的脣已經吻住他,那樣溫軟的吻,那樣的香甜,曾經那樣渴望過。他無法抵禦,無法抗拒,不由圈緊雙手將她狠狠的箍進自己的懷裡,渴切的狂熱的迴應她。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放開她。她的臉泛着潮紅,兩個人都喘着粗氣。

他的手輕輕拂過她的額頭,然後是眉毛:“你的眉毛太粗了。”

“再粗你也要照單全收。”她挑眉。

“眉毛粗的女人太頑固,安安,你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喬生嘆息,眼裡的痛楚又顯現了。

“你說什麼我都願意聽。就是你叫我走我不答應。”她看着他,眼神倔強,“我要陪你去看病,然後嫁給你。然後天天煮你喜歡的菜給你吃。讓你一輩子疼我……”她的淚水在眼眶裡滾。

“安安。”他動容的看着他,不是不想,只是怕來不及。來不及用全身心去疼她。

她將臉貼在他胸口,聽着穩定而有力的心跳,一切都很安靜。喬生的手臂圈住她,緊緊的將她抱着,俯下頭聞到她發間淡淡清香,像是茉莉又像是水仙。

門鈴在這個時候響起來,喬生鬆開安安去開門。外面是大太陽的天氣,門口站着一身黑色職業裝的仇旻。

“岑總,這是今天下午去往法國的機票。還有您的文件。”仇旻的眼光掃過喬生身後的安安,不動聲色。

“進來坐?”喬生接過文件,側身想讓她進來。

“不了,公司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仇旻望着喬生,只兩秒鐘就轉身走了。

安安走過來靠在喬生肩膀上,“她很喜歡你。”

“胡說什麼呢?人家男朋友在美國做律師的。”喬生關上大門。

“你也會說是美國咯。但是她天天面對的是你。”安安笑笑,“爲什麼我的喬生有那麼多女人喜歡呢?我覺得很有危機感。”她顯得一本正經和若有所思。

“得了吧。”喬生笑着在她額頭上一啄。

安安扯過他的機票,“法國是不能去了。你收拾收拾我們去醫院。”

“易安安,幾萬個人等着我開飯呢。你不要這麼不講道理,好不好?”喬生無奈的皺眉。

“我等着你娶我呢,你不要這樣不懂輕重好不好?”她直直的看着他,語氣不容辯駁。

喬生望着這張倔強到沒有一絲轉圜餘地的臉,輕嘆了一口氣。他不想她跟着去醫院。

醫生對他說,手術的成功率有三成。要切除胃的三分之二,還有做三個療程的化療。還不能保證以後會不會復發。

但如果保守治療,他還能活一年。他姑姑就是得胰腺癌死的,那時他八歲,看着化療把她折磨的不成人形,到最後還是去了。爺爺很悲慟,一夜間像老了十歲。那是他最鍾愛的小女兒。他永遠無法忘記,姑姑去世前的樣子。一米六多的個頭,瘦得只有五十斤。整日被病痛折磨得大汗淋漓,親友們都不忍去看她。

如果是他,他寧願一個人安靜的死去。不要驚動任何人,特別是安安,他希望她走得遠遠的。因爲她看着他,他會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