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上班第一天

因爲要上班,安安起了個大早。下樓看見喬生依舊在沙發上沉睡。昨夜的一幕,此刻想來仍覺驚心動魄。她輕輕走到他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不由的呼了口氣,燒已經褪了。

他熟睡的樣子很好看,彷彿卸了平日裡的鋒芒。眉頭舒展着,面部線條柔和,像毫無防備的孩童。

安安輕輕走到廚房,想起外婆說的胡桃粥可以養胃。醉酒以後也可以喝,她便着手做起來。胡桃還是從東北帶來的。忙忙碌碌一會,喬生還是沒有醒轉。安安留了一張字條:鍋子裡有胡桃粥,是養胃的,別忘記吃!:)

公司在本城最繁華的商業區,叫做“裴生集團”。路上的擁擠安安從沒有想象過。第一班地鐵愣是沒有擠上去。從地鐵下來,衣服的扣子被擠掉一顆,樣子很狼狽。看看時間不夠急忙打車。然而打車也一樣的堵,大車小車直排成了長隊。像蝸牛,許久都不見動一下。安安急得如熱鍋螞蟻。其實已經提早一個多小時出門了。

當她趕到裴生的時候已經是九點一刻,遲到了十五分鐘的她站在人力資源部經理jenifer的桌子前面不知所措。Jenifer正在看文件,半晌才擡起頭來看她。她頭髮短至耳際,戴着一副紅框眼鏡。看樣子大概三十多歲。目光在安安身上逡巡了一下道:“第一天上班,知道要做什麼嗎?”

安安臉頰微微發燙,不敢迎視她挑剔的目光,“我……我是來……做……做助理的。”她手心冒汗,真的不知道接下來的工作是什麼。喬生也沒有告訴她。

彷彿聽見jenifer發出很輕的冷笑,安安咬住下脣,努力把自己的自卑和無助壓下去。

“ok啦,要這麼個人。我不知道paul是怎麼想的。”jenifer無奈地聳肩。“市場部的paul,也就是市場部經理。每天9點會召集部門會議,你這個部門秘書負責會議記錄。現在已經9點15分。你是要你們阿paul等你呢,還是把會議時間就改成你上班的時間?”

安安這才知道自己是市場部秘書,paul是喬生的英文名嗎?

“還有,我不認爲一個辦公室的助理穿着可以這麼隨便。我是對事不對人。我不管你是阿paul的親戚也好朋友也好。至少,你的資歷和學歷都達不到這份工作的要求。如果你在試用期內沒有進步,那麼別怪我不客氣了。”jenifer託了託鏡框,不再看安安。

安安今天穿了件鵝黃的開衫,下面一條黑色的一步裙。但是開衫領口的扣子被擠掉了,確實有些狼狽。

走出hr主管辦公室,安安像泄了氣一般在牆上靠了幾秒。背上隱隱有汗意。這就是所謂職場,安安發現自己也有所改變。換作是從前的她,剛剛有可能就已經哭了。一個人,總是要堅強起來。

到了市場部看見paul,略略鬆了口氣。他是一個黝黑高大而略有發胖的男人,三十幾歲。穿隨意的西服,舉手投足大大咧咧。見了安安就說:“那個那個!安安是麼?”安安注意到他領口的扣子敞開着,露出一條紅線。估計掛的什麼吉祥物之類的。“我這裡沒什麼,早上9點,我們開會,你做好會議記錄,然後打一份報告發給我。如果我出去見客戶,有需要的話,你也要隨行並做好記錄。”他撓了撓頭,“還有,問問grace什麼需要幫忙的,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難的事情。”說完便擡頭叫道:“grace!帶這個新來的……安安,易安安去認識認識同事。教教新人。”

安安的座位在走道旁邊,可以看見來來往往的同事。他們面部表情嚴肅,忙忙碌碌,方向感明確。電腦是開着的,但是她不知道應該做什麼。她雙手磕在桌子上,身體僵硬,覺得嘴巴很乾。又不敢開口問哪裡有水喝,怕打擾到別人。

“不知道要幹嘛?”一個聲音從她頭頂響起,唬了她一跳。原來是paul。他手中的杯子飄着咖啡的香味,“電腦裡有公司簡介和一些我們正在跟的case,你可以隨便看看。最重要的不要讓別人覺得你沒有事情幹!”他眼中蓄着一個若有所思的笑意,轉身進了他的辦公室。

安安心存感激,看來這個上司並不難處。她打開電腦開始隨意瀏覽。原來裴生竟是岑喬生8年前一手創立的!現在已經在美國上市,公司業務囊括了金融房產酒店等很多個領域。全世界有三十幾家分公司,員工數也達到了數十萬人。還有一些岑喬生本人的簡介,他大學專業是土木工程的,工程碩士畢業後又去美國麻省理工進修了建築學博士……原來喬生竟然是這麼了不起的人物。安安不明所以的胸口有點堵,也說不上來是爲了什麼。

辦公室裡每個人都很忙,安安只能縮在自己的位子上看資料。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午餐時間是兩個小時,安安不知道他們公司有沒有食堂。正自遲疑時,阿paul走出辦公室道:“今天有新同事來,我請客。大家熟悉熟悉!”辦公室裡一陣歡呼,十幾個人跟着阿paul涌向十樓的員工餐廳。

“Ann,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這是第一份工作吧?”電梯裡,一個男同事笑道。安安頓時語塞,大學?天知道她只上到高中。

“幹什麼?見人長漂亮點就想泡?”阿paul道,“安安,別理他們,我們辦公室出了名的狼人最多。看見美女就眼閃綠光發出狼嚎,你只當沒聽見得了。”安安感激地朝阿paul笑,他又替她解了圍。

“老大!難不成你自己也是狼人?”那男同事笑言。

“哈!我是狼祖宗!你們這幫小子識相點!”阿paul大步走出了電梯。

員工食堂很大,倒像是一個裝修明快的餐廳。他們挑了一個大長桌坐下,各人自我介紹。大部分都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大大咧咧倒似很好相處。

“安安,我們每天中午有三十塊錢的工作餐。今天是衝了你的面子,老大請我們吃好的,真是謝謝啦!”grace拉着安安的手道。她是一個染着酒紅色頭髮的時髦女子,臉上化着精緻的妝容。安安淺笑,她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和陌生的人和環境打交道。

“你們瞧!”grace望着遠處的大門說。

安安循聲望去,只見岑喬生從餐廳門口進來。他穿着白色的襯衣,銀灰色的領帶。臉上絲毫看不出宿醉的痕跡。安安有些緊張,別人知道她和喬生的關係嗎?

“咦?莫氏的二小姐!”grace輕聲道。安安見一個女孩跟在喬生後面進來了。她穿着紅色的西裝和長褲,身材嬌好。長長的直髮垂在肩頭配着她清麗的面容很是吸引眼球。岑喬生走到她身邊,正側頭聽她說着什麼,眼裡蘊着笑意。

“莫二小姐和kelvin真是相配。”grace道。

“我也覺得,本來我們和莫氏有這麼大的項目合作。如果kelvin和易子涵結婚那等於說是強強聯合了。”不知誰在說話。安安盯着岑喬生,高大挺拔的身材,俊逸而篤定的臉龐似乎真的和那位清麗無比的小姐很登對。但爲何心裡像是憋了口悶氣似的,連呼吸都困難呢?

“嘴巴是用來吃東西還是用來講人是非呢?喜歡講的,我讓jenifer把他調到銷售部做業務去。”阿paul盯着菜單淡淡道。四下立刻就沒聲了。安安也回過神來不再看。原來paul嬉皮笑臉之外也能做服他的手下。

下午的時間,grace給了安安幾分正在做的活動草案讓她熟悉。看完已經7點。辦公室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個叫alex的運作經理還在埋頭苦幹。他見安安準備下班,也站起來道:“安安走了?一起吧。”

安安笑了笑,比起和不熟的人一同走還是更喜歡一個人。她不懂得敷衍。但是又不好拒絕。

“咦,你很高。”alex在電梯裡對安安道。他大約1.75不到,安安穿了半高跟的鞋看上去和他差不多高。

“喔,還好……”安安笑笑。

“住哪?送你吧!”他甩甩手中的鑰匙。

“不用不用!”安安忙揮手拒絕,“我……還有事的。”

Alex笑笑道:“沒事,下次好了。Bye!”他讓安安先出電梯,自己去負一樓取車。

安安呼了口氣,輕鬆起來。公司到地鐵站還有兩站路,7點多仍是高峰。唉……這個城市沒有不擁擠的時候。安安隨着人流慢慢移動,像是海洋裡的某種浮游生物。

就在無邊的人海中,她想到喬生,腦子裡沒來由的浮現他的臉,他的眼神。昨夜的那幾聲分明喚的是別人,但安安的心不由自主的牽扯。現在想起來還是隱隱作痛……

想到他竟是“裴生”總裁,那麼光輝的履歷、那麼高高在上。彷彿是天上的太陽。而她只是一顆小塵埃,因爲姐姐的緣故被他收留,不由自嘲的笑了。

一陣刺耳的喇叭聲音直刺耳膜。等她回神,一輛摩托已在咫尺。她來不及反應,摩托車上的人急轉方向直接撞到旁邊的牆上。一個人直接從座椅上倒着彈出去,摔出兩米多。安安急急的躲避,腳一扭也跌坐在地上。“啊……”腳上的劇痛引發她的叫聲。

她撫着腳踝,痛得直冒冷汗。不遠處那駕駛員爬起來,一邊大踏步朝這邊走來,一邊摘下安全帽。他來得像一陣風,還沒有站好已經開始大吼:“你聾了還是瞎了!?沒有聽見喇叭的聲音嗎?”

安安痛得眼淚都下來了,擡頭只見那人身材修長,頭髮長到肩膀。下巴至腮幫子都是鬍子,這臉孔好熟悉!靈光一閃,原來是他!那個和他爭帕子的男人。他低首看她,滿臉都是憤怒。安安瞥見他右手的虎口破了一大塊皮,正鮮血直流。,你也受傷了。”

那人頓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道:“你怎麼樣?”他眯起眼睛看了安安一眼,也是恍然的樣子:“原來是你。”他無奈的甩頭,“怎麼每次看見你就有倒黴的事發生。”

上次的事情應該是她倒黴而不是他倒黴吧?安安想着,用力想站起來。腳上的痛楚使她渾身一顫不由“啊……”的叫出了聲。

那人不耐的轉身就走。安安無措地坐着,以爲他就這麼走了,誰知他將倒在地上的摩托車扶起來又折了回來。

安安愣愣地看着他,他俯身雙手一抄。安安頓時被他橫抱起來。

“你幹什麼!”安安驚叫。

他將安安放在車後面道:“神經,送你去醫院。不過我沒有錢。醫藥費你自己準備!”然後,露出一個邪邪的笑容,“該不會以爲我劫色吧?”

安安臉一紅,坐正身體道:“謝謝。”

安安坐在急診室的病牀上,腳踝扭傷、韌帶部分纖維斷裂。已經處理過,醫生說休息半個月就可以好了。她低頭看視傷口的時候瞥見右邊的小腿上有一條長四五寸的疤痕,醒目的躺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微微皺眉,回憶又飄遠。

那天山裡下着大雨。她騎車從村委會下班,在山路上摔倒,小腿被尖利的石頭劃傷。那個時候的她正沉在分手的痛楚中,整天都似行屍走肉,根本不覺得痛。回到家時,因爲流血過多昏了過去……

醒來時看見外婆掉眼淚了,那時記憶中外婆唯一一次的哭泣。她悲憫的看着安安道:“做人首先要學的就是珍惜自己。你要知道,你和你媽不一樣。”

安安想起幾近癲狂的媽媽,還有她死時骨瘦如柴可怖的模樣,不禁一陣寒戰。的確,她和母親不同,不管遇到多麼痛苦的事情,她的靈魂始終住在她的身體裡。默默的隱忍一切,即便是疲累不堪,那靈魂還是支撐着她。而母親的靈魂早已不知去向,或者已經跟着那個她所深愛的男人遠離。

雖然失去了羅振鋒,失去了愛情,也失去了純潔的一切。但是她的靈魂還是屬於她自己的。

她用食指輕輕撫摸那道肉色的疤痕,深深的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