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夢的盡頭

安安醒來已經是午後, 太陽光還蘊着中午的溫暖。她覺得渾身痠痛不已,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臉上頓時像火燒一樣。

她清楚的感到自己的頭正枕着喬生的臂彎, 而背完完全全的靠在喬生的胸前, 而他均勻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她立刻心跳加速, 連呼吸也不自然起來。

喬生的左手自然而然的放在她的纖腰上, 她整個人被他圈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

她不敢移動, 生怕吵醒他。就算是夢境,也是一個美夢。她梨渦輕現,哪怕有一天夢醒了, 也是一個永生難忘的美好回憶。

“笑什麼呢?”喬生懶懶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安安嚇了一跳,背對着他, 他怎麼會知道自己在笑?

喬生的吻落在安安的肩膀, 細緻而輕柔的力道引得安安本能的一陣輕顫。她的反應彷彿刺激到了他, 他臂彎加大力氣將她圈緊,他的吻又開始勾魂攝魄的將她引得一陣喘息。

“你不累?”安安呼吸急促間冒出這樣一句話。立刻將喬生逗樂了, 他眉心一展,一個翻身壓在安安的身上,凝視她:“我們再來試試……或者,你可以考驗一下我的體力……”灼熱的吻鋪天蓋地將安安的靈魂捲到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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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陰霾的日子終於過去,安安凝視着鏡中自己的臉。波光流轉的眼波綻放出奪人的光彩, 雙頰的紅暈宛如初升的朝霞。腮邊總是情不自禁的帶着一個微笑。

“看什麼呢?”喬生從身後將她抱住, 他的下巴俯下來擱在她的肩膀。

“沒什麼。”安安抿嘴笑着。

“我去上班, 你準備做什麼?”喬生問。

“我當然也去上班。我也算是玥錦服飾的老闆, 都好多天沒去了。我怕曉妍應付不來。”安安說。

“差點忘記了, 我家安安也是個女企業家呢。”喬生將安安的身體轉過來和自己面對面,柔聲說:“記住, 身體纔好。多休息!”

“我知道了,你去吧。快來不及了!”安安推他。

喬生俯身在安安額頭一啄,轉身離開。

二十六年來,大多是平靜如水的生活。這次好像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驚心動魄的幸福。那種快樂讓人成天有吶喊的衝動。

安安挑了一件自己設計的白色和寶藍色相間的真絲襯衣,下襬處有她用小珍珠繡的花紋。脖子裡只能系一跳絲巾才能遮住喬生留下的深深淺淺的吻痕。經過花園的時候,順手摺了一枝粉海棠插在衣襟。

她去到公司,秘書曉妍看見她都不住誇:“易總,你好像不一樣了呢!”

她淺笑着看了看公司最近的銷售情況。莫錦御去世的時候已經將玥錦服飾的規模縮成了一個近乎於高檔成衣製造的工坊。但是安安的名氣在外,訂單是從來沒有斷過。最近又有幾家巴黎的服裝公司聯絡安安談合作,這讓只會裁衣刺繡的安安犯了難。

商業上的事她真的是一竅不通。還好有喬生,很多決定和判斷都可以問他。

因爲業務的繁忙,安安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回家煮飯。喬生有空的時候就會接安安去吃飯。外界已經傳遍了她是喬生的未婚妻的消息,所以他們即使在街上牽手而行也算不了什麼大新聞。

安安感覺到生活彷彿落入了一個蜜缸裡,成天都是甜得人迷迷糊糊的。但是對於這份感情,她常常覺得不真實。有可能是一向一來的自卑感又在作祟,她總是覺得像喬生那樣的男子是不可能愛上自己的。即便愛上了,似乎也不能奢望長久。

但是她也真實的感受到喬生的變化,他的眉頭不再緊蹙,眼神裡流露的經常都是安然和快樂。他對她真的很好,不管多忙一天都要跟她打三個電話。晚上應酬不回家,總是要提醒安安記得自己吃飯。他真的幫她當成一家人了,而且是很重要的那種。

時間不知不覺的飄到了一年的最後一個月。街上到處都是歲末打折的標語。霓虹燈閃得整個冬夜都是亮堂堂的,人們喜氣洋洋的迎接着新年的到來。

安安快步走進公司,下午的新品發佈會纔剛結束,她將重要的資料過目完,然後今天喬生約了她吃飯。是的,喬生正在從新加坡回來的飛機上。

小洋樓裡,同事們都已經下班了。

“易小姐,回來加班啊?”門衛老王探頭跟安安打招呼。

“是啊,王伯。”安安將手上的一個紙袋子遞給老王,“我在巷子口買的豬耳朵,給你下酒的。”

“謝謝!謝謝!”老王接過紙袋,“易小姐,你真是個好人啊。”

“哪有?順路買的,也不費功夫。”安安笑着向前,嘴裡還輕聲哼歌。老式的木質樓梯一直延伸到她辦公室的門口。辦公室的燈沒有關,因爲知道要晚回來,所以特意留了一盞。

突然一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辦公室透出的光線下。

安安倒抽了一口冷氣,用手捂住了嘴巴,仔細再看,不禁驚叫:“靖書!”她衝上前去,抓住

莫靖書的手。他的手戴着皮質的手套,冰冷不已。

“你倒還記得我?”莫靖書的語氣很遙遠很平淡,彷彿有一道無形的鴻溝跨在兩人之間。

安安不由自主的放開了手,將辦公室的門打開:“快,進來坐。”

她發現莫靖書曬黑了不少,人也消瘦了一圈。臉上略有風塵之色。

“靖書,我……對不起。”安安真的不知道從何啓齒,好像一切的解釋都是多餘的。

莫靖書徑自在安安的辦公椅上坐下,眼睛看着安安。好像正耐性等着她,看她說什麼。

“靖書,還好你回來了。不然,我這輩子都會不快活……”

“你不快活嗎?應該說是你們吧,好像天天都很快活,你的心裡還會記得我嗎?”莫靖書的聲音依然波瀾不驚,聽不出任何感情。

安安心慢慢的往下沉,她希望靖書罵她,甚至狠狠的搧她幾個耳光,也好過這樣冷淡的相對。

“不是這樣的……”

“不是?”莫靖書問,“你敢說這段日子你不快樂嗎?”

“是,我承認我很快樂……”

“那不就得了?”莫靖書打斷她,站起來走到一邊的吧檯,到了杯酒一口喝光,“你們快樂就可以了。本來就是這樣,老莫他一輩子也沒有照顧過你,所以你也就傾刻間忘記了對他的承諾。至於我,一個有手有腳的大男人,更加不勞你費心。”

“靖書,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但是,我一定會幫你,喬生他說……”

“又是喬生,他大概跟你說。他會幫我,對不對?”莫靖書眼底盡是嘲諷之色。

“喬生他不會騙我。”

“易安安,我自然有辦法讓他幫我。”莫靖書突然笑了。

安安看着他臉上陌生的笑容,心裡泛起一陣難言的傷懷。她知道,從前的那個靖書回不來了。

“安安!”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喬生探出半個身子,當他看見莫靖書的時候原來充滿笑紋的臉恢復了面無表情的神色。

安安微紅着眼框,不知道如何收拾這樣的局面。

“如果不介意,一起吃飯吧。”喬生去拉住安安的手,側頭對莫靖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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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間風格獨具的日式料理店。燈光昏暗,三個人坐在榻榻米的包廂裡,氣氛莫名。

“靖書,我記得你頂喜歡鰣魚刺身,我幫你點啊。”安安打破僵局。

“我們有多少年沒有一起吃飯了?”莫靖書突然說,“大概有七年,不,確切的說是七年半了,對不對?”

喬生脣角微揚,眉頭不由輕蹙,好像莫靖書的話讓他想起了某些不願回憶的往事。

“還記不記得你們大院旁邊也有個日本料理店?那個假日本鬼子開的?”莫靖書將手中的清酒一口喝乾,“他做的三文魚和天婦羅挺正的。偏偏歆裴那個傻丫頭只喜歡吃海鮮蒸蛋和牛蒡,最最廉價的東西。”

談到歆裴,喬生面部線條柔和了。彷彿回到了某個快樂的回憶中。

安安的手微微一抖,不由自主的望着喬生。他的表情讓她的心一陣抽痛。

“恩,她喜歡日本的海鮮蒸蛋、鐵板豆腐、清醋牛蒡……”喬生喃喃道,突然軒眉一揚,“你今天應該不是來和我談往事的吧?”

“不錯,我也不覺得我們的往事有什麼可談的。”莫靖書點燃一根菸。“我們之間一本賬不得不從以前說起。”

“這麼說,你是來跟我算帳的?”喬生的聲音微微發冷。

“喬生……”安安不由扯了扯喬生的衣袖。

喬生輕輕握住安安的手,對她笑笑,好像在安慰她。安安覺得他的手心溫熱,心也定了。

只聽莫靖書繼續說:“我們本來是很好的兄弟,就是爲了一個朱歆裴……”

“不要再跟我提歆裴,你不配!”喬生冷冷的說。

“你說我不配?哈哈哈……”莫靖書突然放肆的笑起來。

“靖書,你喝多了。”安安推着靖書的手臂,潛意識裡有一種恐懼,那種恐懼隨着靖書的笑聲逐漸蔓延全身。

“你知不知道歆裴怎麼死的?”莫靖書森冷的問。

喬生放開了安安的手,聲音也是同樣的冷如玄冰:“你不要逼我揍你。”

“揍啊!”莫靖書猛的跪地而起,臉湊到喬生勉強。

“砰”的一聲,喬生揮拳打在莫靖書臉上。

“不要!”安安伸手拉住喬生,喬生一把掙扎開安安的拉扯,衝過去又想再打。

“歆裴是車禍死的,但是,就算不死,她也過不了那年的冬天!”莫靖書紅着眼睛看着喬生,脣邊鮮血直流,面色慘無人色。

“你說什麼?”喬生放下拳頭,瞪着莫靖書。

“歆裴早就得了骨癌晚期,就算不出車禍。她也活不過兩個月了。”

“你胡說……因爲你對不起她,所以編造這樣的話來騙我。”喬生聲音微微顫抖,“你想叫我後悔對你們莫氏的報復,你想讓我幫你,連這樣下作的謊話都能編出來?”

“我本來就不想告訴你。我要讓你在死的那一刻都只知道歆裴愛的是我,她愛的是我……”莫靖書眼眶更紅了,像一隻被圍困的野獸,“但是,讓你知道比不讓你知道更能讓你痛苦,不是麼?”

“不錯,歆裴一直愛的是你。因爲得了這種病纔不得不求我跟她合演這場戲。但是,即便是嫁給我,她都不曾做過我實際上的妻子。她睡夢裡喊的都是‘喬生’……”

“不可能……不會的。”喬生慢慢的往後退,臉色比紙還要蒼白。

“喬生!”安安衝上去搖撼着失魂落魄的喬生,心臟一路往下墜跌。

“這件事安安也知道,不是麼?安安?”莫靖書說。

“是嗎?你一早就知道?”喬生顫聲問安安,瞳孔一如深井之水,一望無底,讓人心生恐懼。

“歆裴臨死的時候只說過一句話‘喬生……喬生……原諒我……’”莫靖書悽絕的說,彷彿時光真的回到往昔。

喬生腿一軟,單膝跪地,安安扶着他的胳膊和他一起跌坐在地上。她的手上漸漸溼漉,喬生低垂着眼睛,一顆顆的眼淚往下落。好像一滴滴灼燙的沸水澆在安安的心口。

他突然站起來往外走,“喬生……”安安喚他。他微微佝僂着肩膀,對安安揮手,“不要跟來。”那聲音彷彿已經破碎了。

安安追到門邊,看着他遠去。早知道都是夢,但是沒有想到,夢醒得那麼早。天還沒有亮,沉沉的,都是漆黑,夢卻這麼快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