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外公走了

安安匆匆忙忙的趕到醫院, 在第三病區的貴賓區走廊裡站滿了人。大部分是她不認識的,但是莫家的人都在其列,每個人都是一身素服, 臉上悽悽然的表情。她不自禁的扯緊大衣, 卻抵擋不住身上的寒意。

“安安。”她的手臂被一雙大手抓住, “老莫在裡面等你, 你進去吧。”莫靖書一身黑色的衣服襯得他的臉色愈加蒼白。他頭髮凌亂, 下巴上的鬍渣到處滋長,眼睛裡也是佈滿了紅紅的血絲。

“她是爸爸什麼人?爸爸爲什麼要見她?”易千樊擋在他們身前,一臉的厭惡。

“讓開!”莫靖書看也不看他直接拉着安安往裡面走。

“各位, 我是莫錦御先生的主治醫生。莫老現在只想見易安安小姐一個人。”一位身着白大褂的中年醫生從病房裡出來,他對安安和藹的笑笑, “易小姐, 請跟我進來吧。”

病房裡的光線很亮, 安安走到牀邊。老人安詳的閉着雙眼,臉色蒼白, 雙頰卻深深的陷了進去。

他睜開眼睛,看見站在牀邊的安安,微笑着說:“安安,你來了?”

“莫老先生,你怎麼樣?好些了嗎?”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使安安感到悲涼, 儘管他有偌大的企業和資產。

“傻孩子, 我快要死了啊。”老人的聲音很輕, 卻透着某種釋然的蒼涼。

安安的眼眶紅了, 她伸手將老人的被子掖好, “不會的,你過兩天還要來我店裡吃飯呢。你都有一個多禮拜沒有來了呢。”

老人笑笑, 明亮的光線裡,莫錦御的眼睛已經失去了往日鎮定深邃的光華,只留下一片恍恍的灰白,叫人心生絕望。

“安安,我是你外公啊。”莫錦御突然說。

“啊?”安安望着老人蒼老的面孔,一時間無法移動。

“我就是莫叔宜,玥如是我妻子,是我一直想念着的妻子……”兩行清淚從老人皺紋斑駁的臉頰上滑落。

安安捂住嘴巴,拼命搖頭:“不會的。莫叔宜已經死了,爲了這個外婆她……你不是莫叔宜,絕對不可能!”

“那年我駕駛的戰機在東北被敵機擊落,山裡的農民救了我。差不多三個月後才勉強能走路……我回到s市,那時s市已經淪陷。玥如不見了,只剩下她妹妹杏如和我和玥如的兒子洪飛。杏如告訴我,玥如爲了幫洪飛那孩子買藥,被流彈擊中,混亂中不知所蹤。我的妻子,我那還懷着孕的妻子就這樣永遠的離開了我……”

“沒有,外婆逃難到北方。一直在等你,以爲你會去找她,”安安淚影婆娑,“她每每到村口去張望,我想她應該給你寫過好多信吧!爲什麼你一直不來找她?”

“我根本不知道,後來解放戰爭爆發,我帶着杏如和洪飛去了香港。但是我始終不相信你外婆已經死了,我委託熟人做了假的身份並且登報說明莫叔宜已經死了。現在回到大陸的人是莫錦御,我四處託人打聽,但始終沒有玥如的消息。”

“你知道嗎?就是你登報的假消息害死了外婆。”安安禁不住哽咽,“你讓外婆徹底絕望了。”

老人閉上眼睛,良久才又睜開,望着安安:“我把莫氏服裝改成了玥錦服飾,脫離了莫氏集團。你外婆年輕時家裡的店就叫這個名字。”

“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安安悲哀的望着越來越虛弱的莫錦御。

“傻瓜,我要事情都辦妥之後才能告訴你一切啊。你以爲易千樊是傻子嗎?”莫錦御側頭望着窗外的藍天,“安安,你太善良。那是你的優點也是你的弱點。但是你勇敢,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有種錯覺,好像是許多年前第一次看見玥如的樣子,美麗中帶着一種和別人不同的堅定和勇敢。現在我終於可以去找她了……”他眼裡流露出一種別樣的光彩來,是一種瑩然的幸福。

安安坐在莫錦御的牀邊一任眼淚流淌,面前這個孱弱無力的老人真的就是外婆等了那麼多年的丈夫嗎?

“安安,你不叫我一聲嗎?”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他胸口微微起伏,努力的呼吸着空氣。

安安跪倒在牀邊,抓起老人的手:“外公,外公……”

老人笑着點頭:“玥如、紅梅、洪飛,我終於可以再看到你們了……”

老人的呼吸開始急促,病房的門被推開,許許多多的人涌進病房。安安被推搡到了一個角落,她遠遠注視着老人的臉龐,然而立刻便被他們遮住了。彷彿命運的巨大而沉重的手壓在她身上,令她無法呼吸,眼淚無止境的往下掉落。

“對不起,莫老先生走了。”醫生滿臉悲傷的回頭對大家說。

安安聽見一聲聲或低沉或尖利的哭喊聲,她慢慢的走出病房。這裡已經沒有她呆的空間了,她以什麼身份再呆在這裡呢?

冬日午後的日光懶懶的從窗櫺照射進來,店堂裡暖洋洋的,安安手握熱茶卻不勝寒瑟。

她從上午到現在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艱於移動,每一個輕微動作都彷彿可以抽痛她的心。

“安姐,你身體不好要不要回去休息?”小鞠問。

安安搖頭,刺耳的電話卻又響了。安安慢慢的接起電話,“我是莫靖書,你現在立刻到莫家來一趟。等你。”莫靖書的聲音充滿蕭瑟的無力感。

“什麼事?”安安縮了縮身子。

“律師宣佈遺囑,你也是一部分遺產的繼承人……”

“我不要!”安安脫口而出。

“這由不得你,你快來吧,我們都在等你。”

莫宅的門頭已經用黑白兩色的菊花圍起,整個莫宅籠罩着悽哀。管家開門的時候,看安安的眼光怪異無比。

莫家人圍坐在巨大的客廳裡,眼睛如鋒利的刀片齊齊的掃向安安。安安低垂着眼睛,隨便找了個沙發的角落坐下來。

“賤人!你該高興了吧?服侍了外公這麼幾趟也算是分到好處了。”易子涵冷冷的譏嘲。

“外公屍骨微寒,你就這樣侮辱他?”安安輕輕的說,眼眉依然低垂。

“外公?他是你哪門子外公?你這種低賤的出身……不要侮辱我們全家了。”

“子涵!你安靜點,聽金律師把遺囑公佈吧。”易太太手支撐着頭,眉頭緊鎖。

“我莫錦御半生戎馬,半生商海浮沉,人生已沒有遺憾。現將我名下產業如此分配:

我一生娶過兩位夫人,第一位林玥如,我們在一九四三年結婚,後因戰亂離散。玥如和我育有一子一女,莫洪飛和莫紅梅,洪飛一直跟隨我長大,而紅梅則隨她母親林玥如流落北方。第二位夫人林杏如,我們在一九四五年結婚,杏如育有一女,莫紅菱……”

安安微微擡頭,原來外公早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她看見易太太莫紅菱也正專注的聽着,眼裡閃着淚光。

“我的三個兒女將在我去世以後平分我莫氏股份,莫洪飛得40%、莫紅梅得30%、莫紅菱得30%。因洪飛和紅梅已經先我而去,他們名下莫氏股份由他們的子女繼承,即莫靖書40%、易安安30%……”

“怎麼可能?”易子涵聽到這裡,跳了起來,“易安安,你是什麼東西?也來冒認我們家親戚?”

“易小姐,你冷靜一點。我這裡有××村莫紅梅的出身證明,已經相關的文件證據,都可以證明莫紅梅就是你外公的親身女兒。如果有異議,你可以在我宣佈遺囑之後再找律師。”金律師面無表情的說。

“我一定會!”易子涵充滿怨毒的看了安安一眼,“別想分到我們莫家一分錢。”

安安對這樣的安排也很詫異,但是莫錦御去世的悲慟已經淹沒了她所有思緒,她麻木的端坐,也無力去分辨什麼。

“其中原莫氏服裝,已經進行資產重組脫離莫氏集團。改名玥錦服飾,並過戶到易安安名下。這也是我對亡妻玥如的紀念……”

安安的淚珠又一次的掉落。

“莫氏大宅分給女兒莫紅菱一家,江邊的望月雅墅分給莫靖書。至於我現居住地頤園是在我和亡妻玥如曾經結婚的舊址建造,現分給外孫女易安安。

以上遺囑,完全是本人在神志清楚的情況下做出的決定,有金盛達律師事務所的三位持牌人作證。

另外,我死後希望我們莫家的成員可以和平相處,互相扶持,搞好莫氏集團,那是我一生的心血。”

金律師讀完遺囑,環顧四周:“如果大家都沒有異議的話,就來簽字確認吧。”

“不行!”易子涵站起來激憤的說:“我要求資產凍結。我們根本不會承認這個易安安的身份!有一個叫林玥如的外婆就來認親嗎?有什麼證據!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騙子,就看着你整天巴結有錢人來套好處,爲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就知道你外婆和你媽媽也是一路貨色了……”

安安猛然站起來,面色雪白。她渾身氣得發抖:“我要你收回你剛剛的話,馬上!”她絕不允許有人侮辱到她外婆。

“笑話,這是我家,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頤指氣使?”

“子涵,遺產繼承人中好像沒有你的名字?”莫靖書幽幽的開口,“你有什麼資格來質疑安安的繼承權呢?”他緩緩的站起來,攬住安安的肩膀,“安安是我表妹我一早就知道了。是老莫親口告訴我的,我可以作證。至於遺產,現在我沒有異議,就要看姑姑的意思了。”說完把目光轉向莫紅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