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如果說之前逍遙愉生是因爲宋靜和寧巍然才被趙澄推上了這個閣主之位,那麼她可以在做成自己想做的事之後便抽身離開,把這個位置讓給有能力坐穩的人。可是這是她甘心讓出的,而不上讓人把她從這個位子上踹下去,從她手中搶走。

澹煙清醒之際和她說的話,此時在她腦中迴響。原來,她能如此輕易便坐上這個位子,也不過是有人故意讓她坐上來的,這種感覺她從來沒有過,似是無根的飄萍,自己的人生是別人說了算,她很不喜歡。

崔嶺在裡間給澹煙換好衣服出來,便見她手中捏了一顆圓潤瑩亮的明珠,在指間隨意滾動把玩着。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微微跳動的燈火,不知在想些什麼。美麗的面容輪廓在昏黃燈光下有柔美的陰影,可是此刻她周身散發出來的氣質卻是冰冷的。

“閣主。”崔嶺輕聲喚道。

“咳”的一聲,隨着他的出聲,她指間那枚紅棗般大小的明珠應聲而碎。她擡眸看向他,任由那些粉未從她掌中飄落而去。

他的目光追隨着那些四散開去的粉未,終究尋無可尋。

“你知道,我爲什麼叫你來嗎?”逍遙愉生搓了搓指間餘留的白色粉屑,平聲問道。

他面前的少女此時面容沉靜,從她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他第一次見她便是那日趙澄帶她進來說她是閣主的那天,他只覺得她貌美無雙,雖氣度沉靜大方但是面上那絲並不圓融的稚氣卻是瞞不住人的。他沒有立刻回答她,因爲她現在眸中的無波無瀾讓他一時心中沒底。

“你做這個掌事有多久了?”逍遙愉生也不追問,放緩了語氣輕聲問道。

“回閣主,今年過完年剛好兩年。”崔嶺笑着回道。

“崔掌事從小便是在青鸞閣長大嗎?”逍遙愉生姿態越發閒適,輕喝了一口茶水,似敘起了家常。

崔嶺也笑得自然,溫文答道:“是,我八歲那年被趙執事帶回來。便一直在青鸞閣中。”

“青鸞閣是個好地方,想來崔執事在外的家人也很是放心。”逍遙愉生緊緊盯在他面上。

崔嶺眉頭一跳,笑容卻紋絲不變,說道:“崔嶺從小便是孤兒,沒有家人的。”

“我今天叫崔掌事來的目的,以崔掌事的聰明,現在肯定已經猜到。”逍遙愉生慢慢說道,“至於你的家人,我不想追究,慈母愛兒,想來不過也只是爲了你過得更好罷了。但凡有一點點辦法,誰願和自己兒子分別呢?”

崔嶺此時面上已無笑意,只緊緊看住她。思索半晌,終於說道:“屬下願聽閣主吩咐。”

逍遙愉生面上綻開笑顏,說道:“也不是什麼吩咐。我剛接手青鸞閣,說得好聽是閣主,但是實際上很多人和事都不是我說了就能算的。如果以後有崔掌事的幫忙,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比如今夜之事,我不想這間屋子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是,”崔嶺抱拳向她揖下,“今夜閣主喚我前來不過是想更清楚地瞭解一下新年宴會之事,免得到時出什麼紕漏。”

逍遙愉生滿意地點點頭,自桌上拿起她剛剛寫好的一張藥單,交給崔嶺,說道:“明天你再一趟,把這張單子上的藥給我帶來。不要讓人發現是什麼東西。”

崔嶺伸手將單子接過,粗粗掃了一眼,便說道:“是。”他十分恭敬地立在一旁,沒有逍遙愉生的吩咐,也不敢退下。

逍遙愉生說道:“其他我也不多說什麼,你早點回去吧。崔掌事記得一點就好,對我好的人必加倍報。”

崔嶺便不再停留,依言退下。

此時香培才走到逍遙愉生身邊,語氣疑惑地問道:“小姐怎麼知道他有母親的?青鸞閣中的人不都是孤兒嗎?”

逍遙愉生起身一邊向裡間走去,想着要去看一下澹煙的傷勢,一邊說道:“我猜的。”

“猜的?”香培低呼一聲,越發驚奇。

崔嶺已經爲澹煙換上乾淨衣衫,傷口也細心地處理了一下。此進澹煙面上的青紫之氣褪去,面容越發蒼白憔悴。他沉沉睡着猶未醒來,逍遙愉生執起他的手腕爲他細細把起脈來。

香培只面色疑惑地看着她。逍遙愉生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便對她說道:“我第一次見崔嶺的時候就覺得他有些不同。後來相處下來才發現他這種不同就是和善。青鸞閣中的人,都是孤兒,從小在閣中長大接受嚴酷的訓練,人人身上都帶着一種警覺和冷漠,就連趙叔兩兄弟也是如此。這是一種直覺。”她細細爲澹煙把好脈,看不出神色,只聽她繼續說道,“後來我發現他的每一件衣服袖口之上都繡有千瓣金絲菊的花樣,我問過他,他說是因爲他母親喜歡。既然他是孤兒,又並未成家,那是誰爲他繡上的那些花樣呢?最重要的是,我曾見過他身上有一方繡帕,那帕子上的刺繡和他衣服上的一模一樣。我無意中問起,他說那是他孃親過世時留下的遺物。”

“這些都是小姐的推測啊。”香培聽得點頭,低聲說道。

“沒錯。是推測,今天叫他來就是賭博罷了,我賭他不敢拿自己親人的性命來冒萬分之一的險,我沒看錯人,崔嶺的確可以幫到我。”逍遙愉生心裡也確實是捏了一把汗。

聽得她這樣說,香培還是疑惑地問道:“小姐爲何不找趙澄呢?難道小姐是懷疑他嗎?”

她瞭解香培的心思,此時聽她問起,便如實說道:“林步步此刻已經到了陳水容的玄機部。她什麼時候到的?在哪裡做什麼?沒有人對我說起。可是鍾離澤的暗影不可能不知道這些。”她沉一沉,說道,“香培,趙叔和我們一路走過來,我也不想懷疑他。可是鍾離澤是他一手培養的人。”

香培聽她如此說,心中也是一片亂麻。青鸞閣水太深,她一時也分不清楚了。她擡眸看向小姐,此時的小姐眼神明亮堅定。這和她以前認識的小姐是一樣的,可是又好像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