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虧一簣

功虧一簣

逐漸地,在剩下的假日時光裡,瀟瀟和宋聿也經常待在家裡,一起看看電視,聽聽音樂,聊聊天了。

宋聿同學倒也不再別出心裁地,邀請瀟瀟陪他看鬼片了。

經常,當大人們都不在的時候,兩人就在客廳裡,看看DISCOVERY,槍戰片,娛樂片之類的,瀟瀟發現,其實宋聿同學的品位倒也蠻正常的。

而且,相處時間長了,她更發現,其實兩人還有蠻多相同愛好的。

譬如,最愛的歌手,都是Phil Collins。

再譬如,最愛吃的小吃,居然還都是D市最著名的小吃一條街上的那家譚四婆臭豆腐。

而且,最愛看的電影,同樣的,都是《阿甘正傳》。

再而且,都這麼大的人了,站出去也算兩個金童玉女,還都脫不了小孩習性,最怕的事情居然都是――打針。

……

最最最最詭異的是,有一天閒聊的時候,瀟瀟和宋聿居然發現――兩人的生日,居然在同一天,九月十二號。

兩人都不免在驚愕之餘,大大詫異,都覺得極其不可思議。

假期快結束的時候,有一天,當宋聿和瀟瀟兩人照例在客廳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的時候,聊着聊着,瀟瀟突如其來想到了什麼,發問:“聽說你吉他彈得很好?”

宋聿睨了她一眼:“想聽?”

說完,沒等她開口,便徑直上樓去了,沒過一會兒,拿了一把吉他下來,隨隨便便坐在沙發上,撥了撥絃,便邊彈邊唱起了那首MEMORY。

瀟瀟有些怔怔地,坐在沙發上,將下巴擱在膝蓋上,靜靜聆聽。

他的聲音,前所未有地,帶着磁性,帶着濃濃的感情,深沉而略帶憂鬱。

以往那個桀驁不遜,動輒白眼以對的宋聿不見了,他垂下的雙眼,搭在額前的那一綹短髮,和他專注的神情,修長的不斷撥動琴絃的手指,讓瀟瀟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感,似乎,還有些微些微的,從未有過的,心靈深處的悸動。

一曲彈完,宋聿擡頭,看着瀟瀟若有所思地坐着,似是不經意地,問道:“你的手機鈴聲,好像也是MEMORY吧。”

瀟瀟回過神來,點點頭:“嗯,大一時覺得喜歡,就從網上下載了,這麼多年都沒改過。”她有幾分好奇地,“你也喜歡?”

宋聿低頭,淡淡地說:“MEMORY,是我媽生前最喜歡的歌。”說完,便再不開口。

瀟瀟一愣,也無從開口。

她就只聽得宋聿一首接一首地,彈了下去,從ANOTHER DAY IN PARADISE 到 TEARS IN HE□□EN,到LEMON TREE,到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再到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她只是靜靜地聽着,宋聿也只是耐心地彈着,兩人都不說話。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瀟瀟一看牆上的鐘,突然驚覺已經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剛想出言阻攔,宋聿已經停下來,看向她:“不想聽了嗎?”

他的眼睛,第一次,十分十分專注地,毫不退縮地,盯着她,似乎,從未有過的,還帶着淡淡的憂傷。

瀟瀟頗有幾分不自在地,避開他的眼睛:“時間太長了,你的手會吃不消的。”她微笑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彈得真好聽。”

這是她發自內心,真心實意的讚美。

宋聿沒回答,起身,轉向樓上走,走到樓梯半道的時候,似是低低地說了一句:“這是我,第一次,彈給一個女孩子聽。”

瀟瀟沒聽清:“嗯?”

就看到宋同學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

很快地,新學期就開始了。

宋致山先生,從女士,還有一向視瀟瀟爲掌上明珠,但是對宋聿倒也越來越擡愛的孝莊,自然一早就知道,這一對小兒女的生日,無巧不巧地,居然在同一天,但是,自宋從二人成婚以來,就只看到這兩個人跟烏眼雞一樣,動不動地,用眼神鬥來鬥去,誓要殺個你死我活的樣子,也就非常識相地,從來不提,如今,兩人的關係,好不容易,如南極冰山遇暖,越來越有融化和解跡象,再加上去年宋聿同學盛大的二十歲生日宴,因時機不成熟,陸家三口都沒能躬逢其盛,而且,這年的九月十二號,恰好又是一個星期六,因此,宋致山先生頗有錦上添花式大大熱鬧一番的念頭。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因爲宋先生很快就想到,九月十二號這天有重大公務纏身,早在三個月前,就定好了在這個日子,要隆隆重重地,攜眷出席,和一個五十出頭的英國商人談一個全球知名服裝品牌的地區代理權問題。

英國人的注重禮儀和嚴謹的時間觀念是全球出了名的,而且,這個日子是雙方的秘書商談了無數次後,在兩方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中,最終慎重其事地,敲定下來的。畢竟,事業爲重,怠慢不得,因此,他在和全家商量這件事的時候,頗有幾分歉意。

沒想到,瀟瀟也反對大操大辦,她的理由是,十分抱歉,她沒時間,九月十二號那天晚上,導師約好了和他們幾個師兄妹們談畢業論文選題的事情。

宋聿也反對,但他並沒說理由。因爲,他另有打算,而且,不便透露。

於是,最終,九月十二號這一天的中午,宋家全體成員,包括張阿姨,齊聚在D市頗富盛名的,特色菜做得尤其有口皆碑的一家餐館的小包廂裡,爲瀟瀟和宋聿慶祝生日。

正當衆人吃得熱熱鬧鬧,氣氛正酣之時,宋致山先生應景地,拿出送給瀟瀟和宋聿的生日禮物。

是兩張信用卡。

是宋先生衆多白金卡中某一張的附卡。

他將卡分別遞給瀟瀟和宋聿,並微笑着說:“你們有什麼喜歡買的書啊,衣服啊,或是和朋友出去玩啊什麼的,就只管用這張卡刷。”

一副一視同仁的慈父模樣。

宋聿已經見慣不慣,道了聲謝,老實不客氣地收下了。

瀟瀟儘管也只得道了聲謝,禮貌地收下了,但收得如坐鍼氈,內心極端不安。

她打定主意,等過一段時間,找個合適的機會,把這張卡交還給老媽從珊女士。她一向對物質要求不高,一年四季的衣物,自有孝莊幫她打點得妥妥當當,閒暇時愛逛逛小書店或一些女孩子愛逛的特色小店,買買零食,老媽給的零花錢足夠足夠了,她不能收這份大禮。

她與生俱來地,遺傳了早逝的老爸,D市原來小有名氣的一位文人骨子裡的清高。

但此刻,卻之不恭,她暫且收下。

吃完飯,瀟瀟直接返校,爲晚上的討論會提前作準備去了。

其他各人,也各自散去。

等到晚上大約九點鐘的樣子,討論完畢,告別了衆人,瀟瀟獨自一人,來到大門口,打算坐公共汽車或打個的回家。

她知道最近宋叔叔公司的司機都忙,特意跟老媽說過,可以自己坐車回去的,不用來接。

她一向就不是很嬌氣。

剛走到校門口,就聽得有人叫她:“瀟瀟――”

她順着話聲看過去,是宋聿同學。

而且,穿得頗爲正式的樣子,淺色襯衫,深色長褲,衣服領口的扣子扣得一絲不苟,全身上下無懈可擊,靜靜地,倚着一輛同樣保養得無懈可擊的車站着。

瀟瀟很快就辨認出來,是宋同學最近一直束之高閣的那輛豐田車。

她不免有些詫異地,走過去:“你,怎麼會在這兒?”

看他衣冠楚楚神情鄭重的,難道他有約會,在等某個女生?

據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默默同學時不時向她報告,宋聿同學是D大無數小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且行情一路看漲,她姑且相信。畢竟,那麼多打到家裡的電話也不可能都是假的。

想到這兒,心裡,居然掠過一陣有些微妙的情緒。

幾乎是同時,她又左顧右盼了一下,奇怪,附近沒什麼人啊。

宋聿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臉色略略一沉,不過,片刻之後,仍然忍住了,回答她先前提出的問題:“我老爸說,如果我晚上沒什麼事的話,讓我來接你一下。”

瀟瀟有些歉意:“那你等了多久了?”他又不是大羅神仙,事先不可能知道她什麼時候結束討論。

宋聿打開車門,不以爲意地說:“也就一會兒。”

一會兒是一個半小時,如果加上在那家小小的咖啡館消耗掉的時間,應該是三個小時以上。

不過,瀟瀟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知道的。

就見她有些釋然地,帶着感激地,坐進車去。

一路上,車開得很穩。

宋聿熟練地開着車,在夜色中,穿越大街小巷,突然,他從後視鏡裡瞄了一眼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瀟瀟:“你肚子餓不餓?”

還在想着論文選題的瀟瀟愣了一下,纔回過神來:“呃――”

晚上只是馬馬虎虎吃了點東西,好像還真的有些餓了。

還沒等她想好應該怎麼回答,宋聿又從後視鏡裡瞄了她一眼:“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吧。”

之後,就不再跟她說話,專心致志開車。

片刻之後,車停了下來,瀟瀟一下車,見到面前的餐館名號,不禁目瞪口呆。

這,這,這不就是老媽從珊女士在專欄裡含沙射影地抨擊和諷刺過很多次,以TOO EXPENSIVE聞名的,價格雖然和服務態度成正比,但明顯和當前所倡導的節約型社會風氣背道而馳的那家法國餐館嗎?

就只見到宋同學已經神色自若旁若無人地,徑直走了進去。

她無奈,也只得硬着頭皮跟進去。

果然,名店就是名店,環境優雅得很,且裝潢極爲精美,裡面的客人三三兩兩的,大都是外賓在用餐,間或低語交談兩句,氣氛十分安靜。

播放的背景音樂,無巧不巧地,居然也是MEMORY。

只見坐在對面的宋聿低着頭,熟練地瀏覽了一下MENU,然後,瞥了她一眼,向前微微傾身,似是徵詢:“瀟瀟,你想吃什麼?”

宋同學還是第一次,如此和顏悅色地跟她說話,而且,一邊說一邊還將菜單遞到她手中。

顯然,一派很尊重女士優先權的紳士風度。

瀟瀟瞪着那個印製得十分精美的中英法文對照的菜單,有些頭昏腦漲地看着那上面名目繁多的項目,什麼開胃酒,前菜,主菜,甜點之類的,然後,什麼茶特酒鵝肝,生拌金槍魚和劍魚,羊排料理,法式田螺,燒烤,沙律等等等等,雖然品種繁多,但明顯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TOO TOO TOO EXPENSIVE,而且,絕對絕對有不把人民幣這個舉世聞名的□□貨幣放在眼裡的嫌疑。

她纔不想白白被宰,而且,極大可能,最後那頭被宰羔羊,不是她,而是坐在她面前的這位臉上似乎已經起了細微變化的,但跟她的交情還遠未到可以彼此互通有無地步的宋聿同學。只不過臨時起意出來隨隨便便吃一頓飯而已,她可不想欠他這麼大的人情。

再而且,這位宋聿同學浪費的還不是他老爸的錢。

再再而且,追本溯源,歸根究底,宋同學最終浪費的,還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大納稅人的辛苦血汗錢。

陸瀟瀟同學一向頗有愛國節操。

再加上,一想到,就她和宋聿同學兩個人,頗有些不倫不類地,坐在這個高級餐館裡,她的心裡就添了幾分從未有過的不自在,還有一種微妙的感覺。

她本能地,想要抗拒這種感覺。

因此,這會兒,瀟瀟正在思忖着,應該怎麼開口,方可全身而退。

坐在面對的宋聿同學,就看到她秀眉微蹙,一臉風雲變幻,且遲遲不開口的樣子,不由有些奇怪,兼有些微惱怒。

他生平第一次,主動地,單獨地,極其隆重地,並事先作了精心準備地,在他認爲十分恰當的時機,邀請一個女孩子出來約會,爲了此次約會,他極其小心地避開了有着一雙無比銳利鷹眼的孝莊,謊稱晚上有朋友聚會,不回去吃飯,而且,還費了老大口舌才說服一向忠於職守,仍執意晚上要抽空來接瀟瀟的王司機小小地擅離崗位一下,所花心思不可謂不多。

並且,經過長達十數天的精挑細選,反覆比較,他才最終定了這家環境、情調、菜色都堪稱一流的法國餐館,打算在和瀟瀟用完餐後,再挑一個合適的機會,將……

他悄悄探了口袋裡那個小小的盒子,不由自主地,臉上微帶惱怒的神色褪去,嘴角居然露出一絲微笑。

瀟瀟正在細細觀察他的臉色,對面的這個臉色陰晴不定的宋聿同學可一向就不是好惹,亦不是好忤逆的,這會兒看他正在神思不屬地微笑着,顯然心情頗佳,於是,她壯起膽,將菜單一合,身體也微微前傾,輕聲對宋聿說:“呃――宋聿,我們能不能――”

宋聿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你想好點什麼了?”

神色還是破天荒地,十分和善。

瀟瀟帶有幾分歉意地:“宋聿,我們,能不能――換一家飯店吃飯?”看着宋同學臉色瞬間下沉,她忙又急急補充,“我知道有一家特色店裡的小吃很好吃,不如我們――”

話未說完,就見宋聿同學的臉色明顯一下子沉到冰點以下,而且,一直就那麼惡狠狠地,瞪着她,老半天,才一字一句地,像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你――確――定――”

以往,他在和個把看得還比較順眼的小女生們看看電影,跳跳舞完了之後,難免也會帶她們順便去吃個飯,只要到稍微高檔一點的餐廳,哪個女孩子不是開開心心,高高興興的?女孩子嘛,不都喜歡一些浪漫啊,情調啊,氛圍啊什麼的嗎。

這次,爲了對面的這個陸冰山,爲了讓這個辛辛苦苦,費盡心思籌劃了好久的第一次單獨約會圓滿成功,他也算是絞盡腦汁地巧作安排,又千載難逢地,恰巧在兩人共同的生日這天,天時地利俱佔,偏偏這個陸冰山不給他人和,居然……不領情!

瀟瀟看看他陰沉的臉色,有些擔心,有些抱歉,但是最終,理智戰勝情感,她還是點了點頭。

於是,她就只看到宋聿同學猛地一下站了起來,桌子和椅子碰撞,在一片寂靜聲中,發出了很大的聲音,然後,不顧周圍人們的竊竊私語聲,鐵青着臉,一把拉住她,悶頭就向外走。

瀟瀟的手臂被他拉得生疼,但是,居然也不知爲什麼,她下意識地,也不反抗,就一直那麼乖乖地,被他一路拉了出去。

到了車前,宋聿大力把瀟瀟的手甩開,仍然瞪着她,兩人離得那麼近,瀟瀟清晰地看到他的胸膛在不斷起伏,而且,幾乎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正在拼命壓抑着的,但幾乎是一觸即發的怒氣,她低下頭,第一次,在這個小男生面前,感到有些不知所措,還有些害怕。

不知過了多久,她就聽到宋聿大力把門拉開:“上車!”

說着,一把將她推了進去。

然後,就臉色陰沉地坐到前方,啓動車子。一路上,車子都開得飛快,遇到紅燈或是拐彎處也急煞急轉,時不時地,能聽到急剎車時輪胎擦地的尖銳摩擦聲,瀟瀟不禁有些害怕,緊緊抓住車門內側的把手不放。

不一會兒,車就開回到宋家門口。

在大門口,瀟瀟有些戰戰兢兢地,剛下車,關上車門,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車子又飛快地倒退,轉向,然後,在她面前,飛馳而過。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宋聿同學又氣又惱,又好似帶些委屈的面孔,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她的心裡,莫名其妙地,也感到有些生氣和失落,還有委屈。

她又不是不想和他一塊兒吃飯,不過提議換一個地方而已,他幹嘛小題大做,那麼生氣?

她有些想不通。

自然,宋聿同學單方面滿心期盼的第一次約會,最終,以不歡而散,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的失敗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