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龍
5、龍——蛟龍一日騰空去
齊王發了話果然管事,不但護送者客客氣氣,館驛的小吏對須賈一行也馬上前倨後恭了起來。
中午,齊襄王還專門遣人送來了高檔筵席。須賈大快朵頤一番,總算體會到了重使的感覺,找回了不少面子,於是心情大好,飯畢便整頓整頓衣衫,溜出去觀光了。
齊國的太陽響晴響晴的,照得四處一片大好。範睢獨自一人坐在暖洋洋的房間,卻沒來由的感到一股寒意。
他有些茫然地裹了裹袍子,把身體靠向一邊。今天在齊王宮殿上一番脣槍舌劍,讓他似乎找到了一點感覺。那是一種很遙遠的感覺,曾經是他嚮往的生活,如今做起來,也並沒有什麼生疏和不自然。然而,卻又總覺得隱隱有哪裡不對,就好像是自己這具身軀挺身而出說了那些話,而自己,卻又已和這身軀疏離了一般。
本是心甘情願地沉淪黑暗,並決心把自己徹底掩埋。然而不經意間,又從外界照進一絲光明,開始撞擊誘惑已經無所適從了的心情。
他發了很久的呆,誘惑固然微小,卻也爲那心情感覺困擾,便疲憊且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齊王的親信就在這時候來到了他的身邊。
他笑容可掬畢恭畢敬,替齊王傳話,邀請範睢進宮去赴晚宴。
範睢有些吃驚,尤其是知道只請他一人之後。
他禮貌而執意地推託,親信卻不依不饒,口沫四濺地勸說,甚至把他從座上拉到地下,就差沒拖着往外走了。
範睢爲他誇張的糾纏哭笑不得,正爲難間,須賈哼着小調一步跨了進來。
看見拉拉扯扯的兩人,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對那齊國內侍裝束的人堆了一臉的笑。
親信對他倒沒有表現出太多熱情,禮節性地打了招呼,繼續勸說範睢。
須賈聽出端倪,朝向範睢:“你去做什麼?”
範睢猶豫了一下:“齊襄王設宴……大夫去嗎?”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不知爲什麼,一到須賈這裡,他所有的口才和智慧都發揮得很困難,彷彿一下子把自己拋了出去,昏昏噩噩到不行。
果然親信訕笑一下:“大王只說叫我請範先生過去,並未說別的呢。”
須賈的臉上十分掛不住,可又不願開罪齊王身邊的人,勉強扯扯嘴角,聲音裡帶了怪腔:“那範先生就快去吧,別辜負了齊王一片盛情。”
範睢不安地看着他,不知該如何解釋。
親信卻得了話似的,手上用力,竟把範睢拉了出去。
範睢被那親信扯得踉踉蹌蹌,沒奈何只得隨他去了。
等到了齊王設宴之偏殿,範睢的心情更加複雜了。
親信只說是便宴,這裡卻佈置的十分華美,美酒佳餚豐盛無比,顯見得極其用心。
齊王竟已等在那裡,底下只坐了一個近臣,看那架勢,想必是“九寵”之一。人員稀少,晚宴並不熱鬧,但正是這樣,更彰顯出親近和看重來了。
範睢也猜了個**不離十,索性坦蕩蕩走了過去。
齊襄王對他十分客氣,看他過來,親自站起施禮迎接,引他就座。
說了幾句閒話後,齊王捧起酒爵,向他請教當今局勢。範睢感其禮遇,便將自己的見解對他大致說了,只是談到魏國的情況,或三緘其口,或顧左右而言他繞去不談。作爲一個代表國家的使臣,即使飲下再多的酒,他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雖然這樣,範睢的話也聽得齊王頻頻點頭,一雙狹長的眼睛幾乎眯了起來。寵臣姓鄢名穰,看來和齊王關係非常不錯,不時也來搭個話,湊個趣什麼的,把氣氛攪得倒也融洽。
酒過三巡,齊王向後看看,招了招手。範睢本以爲是要叫些舞女之類的上來助興,沒成想環佩叮咚,走出來一位貴婦打扮的女子。那女子美而不嬌,豔而不妖,嫋嫋婷婷地移過來,委實是儀態端莊,氣質不凡。
範睢心念一動,知道這必是那位傳說中草莽識英雄,與齊襄王私定終身的太史敫之女了,連忙站起身來:“範睢何德何能,竟讓王后親自出來接見。”
王后微微一笑:“先生何必客氣,妾身聞得先生聲名,十分仰慕,能見先生,倒是妾身的榮幸纔對。”
範睢苦笑:“範睢身份低微,無功無祿,無德無才,哪裡有什麼聲名辱沒王后之耳呢?”
王后道:“今日大王在殿堂上見過先生,回來後向妾身一通好誇,說先生胸有丘壑,妙語連珠,有經天緯地之才,妾身開始半信半疑,剛纔在後面聽得先生談吐,方知大王誠不我欺,先生見地,實在大王所說之上。妾身仰慕有才之人,早就對大王說過,像先生這樣人才理應請進宮來,留在齊國。今日有幸出來見過先生,妾身替大王奉酒一杯,誠邀先生留在齊國,輔佐大王,共舉大業。”
範睢見王后言語十分恭謹,慌忙拱手推辭:“王后謬讚,範睢實不敢當。”
齊王笑道:“王后說的,正是寡人想說的。叫王后出來見過先生,也是向先生表明我的誠意。我看先生臉上已略帶風霜,竟然還屈居人下,做個隨員,相必在魏國也不受重用。不如我給先生客卿之位,先生到齊國來助我一臂之力,可好?”
範睢聞得此言,趕緊正色斂容:“承蒙大王厚愛,範睢心中感激不盡,然而範睢生爲魏人,理應爲國效力,從沒想過要離開自己國家,所以,大王錯愛,範睢只能慚愧心領了。”
齊王等人今日在殿上就依稀看出範睢是受了須賈壓制,本以爲他翻身不易,會很樂意到齊國來呢,沒成想會遭到他的一口回絕,互相看看,一時倒不知說什麼好了。
停了一會兒,王后和鄢穰反應過來,本着爲王分憂的原則,巧舌如簧,極力勸說範睢改變主意。
然而範睢不爲所動,最後索性挺直腰板,把話回的死死的,也不怕得罪齊王,竟是沒留一點回旋餘地了。
這下子,三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半晌,齊王失望的神色慢慢浮上來,卻是沒有生氣:“算了,先生的愛國之心,寡人實在感佩,也知道這是強逼不得的。不過,寡人對先生的確十分賞識,剛纔的話也是一片真心實意。既然留不住先生,也只能哀嘆齊國無福了。希望今後齊魏兩國能固守盟約,兄弟相友。如果先生以後有什麼困難,只來找寡人便是。”
這番話說得誠懇,範睢只能一揖到底:“多謝大王。”
挽留之意既爲達成,接下來飯便吃的無滋無味。範睢也無心多留,稍談了一會兒就再三拜謝,告辭而去了。
範睢一走,鄢穰就忍不住抱怨:“這人怎麼不識好歹呢。我看在殿上,他明顯是被那須賈管懾得厲害,除了那一小會兒,平時就跟木偶無二。方纔也是離了那小白臉,看着纔有點活氣。就他這樣,難道還指望在魏國有什麼出息不成?”
齊王嘆了口氣:“罷了,他說得那麼堅決,看來是沒什麼法子了。本來寡人還以爲這次能爲齊國挖來塊寶呢,唉。不過,他這份忠貞,寡人倒真是敬佩呢。來人,等會兒把給範睢預備的那百鎰黃金和宮廷牛酒給他送去吧。”
鄢穰道:“大王,他都不留在齊國了,那金子和牛酒還給他做什麼!”
齊王道:“寡人對他十分欣賞,那東西本來就是想給他的,也不必因爲這個更改。何況寡人看他決非池中之物,將來定會有所作爲,就算結交他了,又有何妨?”
鄢穰悻然道:“就這種情形,臣看他不在齊國,是不可能有什麼大作爲了。再說了,他也就是能說會道點,未必有什麼大能耐呢。”
齊王搖搖頭,握了王后的手:“他是條藏在泥潭中的蛟龍,有朝一日是會飛出去的。”
鄢穰悻然道:“就這種情形,臣看他不在齊國,是不可能有什麼大作爲了。再說了,他也就是能說會道點,未必有什麼大能耐呢。”
齊王搖搖頭,握了王后的手:“他是條藏在泥潭中的蛟龍,有朝一日是會飛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