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午
7、午
黑色的天已接近尾聲,張祿走進來,像夜的影子。
嬴稷望着他微擡手臂,恨不能抓住影子真實的蹤跡。
“大王此時召臣,有何要事?”張祿躬身。
嬴稷突然泄了氣,半晌方道:“……今天寡人和穰侯鬧翻了。……”
“哦?”張祿似乎並不吃驚,“大王因爲這個沒睡?”
“……嗯……”嬴稷含混地應了聲,喉頭乾澀。
“……那麼,臣想穰侯現在也一定沒睡。”張祿的聲音卻無比清晰。
“嗯?”嬴稷心頭一凜,“先生的意思是……”
“大王既然今天會和穰侯鬧翻,那麼肯定是有自己的意思了。”
“這……”嬴稷沉思,“寡人明白……可是現在……”
張祿上前一步:“大王,不知你是下定決心,還是意思未決。因爲是大王的內務家事,臣一直以來不便多言,但是大王的想法,臣也有一定體察。既然大王現在把臣找來,臣也就爽性直言以對了。臣也曾說過,在山東時,只聽說齊國有孟嘗君田文,從沒聽過有齊王,初到秦國時,雖然知道秦王是一國之君,但是太后、穰侯、華陽君以及高陵君、涇陽君的名頭,卻遠遠要比大王響亮。臣聽說,善於治理國家者,對國外要樹立自己的威勢,在國內則要集中自己的權力。如今秦國雖然對外很有威懾,然而在國內,太后獨斷專行無所顧忌;華陽君、涇陽君懲處斷罰隨心所欲;高陵君任免官吏從不請示;至於穰侯,他派使臣出國從不向你彙報,還可以私自對諸侯國發號施令,訂立盟約,甚至可以發兵打仗,征伐別國。如果他打了勝仗,就把好處歸於自己,如果打了敗仗,就把禍患推給國家,讓百姓怨恨大王。詩曰:‘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這樣下去的話,大王你何以掌握大權,何以發佈政令?又如何能穩固自己的地位?國家如何能沒有危險?”
他見秦王臉色陰晴不定不發一言,繼續說道:“崔杼和悼齒,被王信任,專權齊國,結果一個射殺掉國君,一個抽了湣王的筋。趙國大權在握的李兌,最後囚禁武靈王於沙丘,將其活活餓死。再往前,夏、商、週三代之所以亡國,也是因爲君主不理朝政,把大權全都交給寵臣,而他們所授權的寵臣,一個個妒賢嫉能,瞞上欺下,謀取私利,管轄的範圍甚至超過了君主。這些教訓難道還不夠說明一切嗎?王之所以爲王,就是能夠獨掌國家大政,掌握生殺予奪大權,興利除害。等穰侯的親信遍佈了朝野,大王就會勢單力孤,如果出現了悼齒、李兌之類的人物,不能不讓臣擔憂:百年之後,擁有秦國的還是不是大王你的子孫啊!”
嬴稷擡臉:“先生說得又何嘗不是寡人憂慮的,只是穰侯當年支持寡人即位,也曾爲輔佐我立下不少功績,嬴市嬴悝他們又都是寡人的弟弟,深受太后庇佑,寡人總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他們纔好。”
張祿道:“穰侯的輔佐,是他應盡的義務和自己的利益,人對權力的追求是無限度的,但是現在看來,穰侯等人的限度已經達到了極致,如果再放任自流,就會威脅到大王身上。對於他們而言,這是個見好就收的問題,然而對於大王而言,卻關乎生死存亡。何去何從,還望大王早做決斷。”
嬴稷站起身來:“那寡人到底應該如何處理……”
張祿道:“大王一夜未眠,召臣至此,相信不僅僅是要聽聽臣的意見。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兵貴神速,如果大王已經下定了決心,就趕緊去做吧。臣之所以今天推心置腹斗膽說出這些話,也是度時察機,瞭解到大王數年來韜光養晦養精蓄銳,已經具備了去除異己獨當一面的實力。”
嬴稷握緊了拳頭:“不過,……畢竟太后還在宮中,穰侯的羽翼也爲數甚衆……”
張祿道:“烏合之衆之間並沒有什麼密不可分的聯結,穰侯遠離權力的中心,他們自然也會遠離穰侯。大王的家事大王自己心裡自然有數,臣就不多說了,時機少瞬即逝,大王準備好了,就速戰速決吧。”
嬴稷深呼吸一口:“好,那寡人現在就來頒佈要旨吧。”話說出去,他卻沒有即行,而是看向張祿:“爲什麼今天才對寡人說這些?”
張祿微笑道:“臣不是說過了嗎,這畢竟是大王母子手足之間的家事,臣不便多嘴。現在也是因爲局勢發展到這一步,不但大王痛下決心,而且時機成熟,臣不過是聽命於大王,爲秦國的發展和大王的利益着想,協助大王做出判斷而已。”
注意力被轉移的嬴稷感到一股火焰又在胸腹之間燃燒起來:“爲秦國的發展和寡人的利益……那麼……你自己呢?”
張祿又是坦然一笑:“臣一介俗人,當然也想吃穿不愁,建功立業了。但臣的功名權益,都是大王賜予的,所以爲國爲王着想,纔是臣首先要做的。”
“那麼,擔任相國,實現自己抱負,也是……先生所想吧。”嬴稷勉強壓制自己聲音不出異樣。
張祿沒有猶豫:“是。”
嬴稷道:“是……你從前的小心謹慎,閉門自守從不與人爭名奪利,也是爲了保護自己,最終實現抱負吧。”
話說到這份上,張祿不能不發現秦王今天的奇怪:“大王這麼理解,也對。”
“那原來,你是覺得寡人不足以信賴,不足以給你撐腰嗎?”嬴稷覺得已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大王,何出此言?”張祿不禁有些迷惑了。
嬴稷沉默良久:“寡人要攻打魏國,先生覺得如何。”
張祿很快答道:“大王,臣認爲此事時機未到,不妥。”
嬴稷盯着他的臉,啓開緊咬的牙:“要是寡人偏要攻打它,又怎樣?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覺得不行,還是有什麼顧慮?”
張祿看出端倪,不迴避嬴稷的目光:“難道是大王聽到別人說了什麼,對臣產生了懷疑?如此還請大王明言。”
嬴稷惱火地把臉扭開:“我什麼時候懷疑過你!”
縱然張祿慣於洞曉世事,此時也想不通了:“那大王的意思是……”
嬴稷愈加憋氣,提高了聲音,帶了幾分街頭潑皮耍賴的意味:“寡人就是看魏國不順眼,就是要攻打它,讓他臣服秦國,怎麼樣!安釐王剛剛即位,膽小怕事,我就不信,憑着秦國的實力還嚇不住他!”
張祿皺皺眉頭,盡職盡責規勸:“大王想威脅一下魏國也不是不可,不過臣還是得說,大王你現在關係尚未協調好,攻打魏國也未必能撈到什麼好處,臣是真的擔心大王最後利益沒得到,反落個進退兩難的境地。”
“哈,擔心寡人?”嬴稷再也忍耐不住,上前跨了一步,“又是這樣!難道你就從來沒擔心過自己,從來不爲自己想想!還是你根本就覺得寡人不夠厲害,沒有能力保護別人嗎,範睢?”
話從嘴裡落到地上,彷彿有咔的一聲,兩個人,不論是說的還是聽的,都楞住了。
空氣似乎已然凝結,只有張祿的臉,一點點變得煞白下去。
四目凝望,許久之後,聽到張祿困難的聲音:“大王……見過鄭安平?……”
嬴稷衝動之後,心有悔意:“這……鄭安平是誰?”
張祿不答,停了一會兒才苦笑道:“大王……真的厲害。”
他的笑容自苦澀始,以平淡終,饒是嬴稷死盯着他,卻也再沒看到他露出絲毫的異狀來。
但是嬴稷還是看出他臉上的光彩驟然間消失了,暗淡得讓人心痛。該死,現在知道他一直以來總是那麼孱弱乏力的原因了。
嬴稷又邁了兩步,幾乎走到張祿身上去,他胡亂抓起他寬大的袖子,不知道要怎樣解釋:“是……寡人都知道了……其實……寡人就想要攻打魏,殺了那個打你的魏齊,替你報仇……我不知道你心裡到底怎麼想,到底是不是想要復仇,想要什麼時候復仇,總之我不會眼睜睜看你對過去受過的委屈和侮辱忍氣吞聲放任自流,我絕對會保護你,讓你……不後悔來秦國。”
張祿退後一步,袖子滑下來:“……大王看着辦吧。……臣不舒服,先告退了。”
他不等秦王同意,揖了一下便轉身向外走。
“等等……”嬴稷叫住他,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太后穰侯的事……”
“大王自己作主吧。”張祿加快了腳步。
這一次,嬴稷沒有再叫他。就像以往,明明他是俯首聽命的臣,自己是發號施令的君,卻總有一些東西讓他感到控制不了的手足無措。
但是他鬼使神差地追到門口,看着那個人在微曦的晨光中輕飄飄地走遠。
細薄身影消失的一瞬間,嬴稷終於明白,那複雜交織、燃燒他不能自已的感情裡,最強烈的就是氣,氣他攪亂了過去的形象,氣他不知保護自己,更氣他不給自己保護他的機會。
可又是爲什麼,那些氣,根本就沒法朝他發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惡搞歷史是本能,服從故事是需要。
網友:ljywwl 評論:《遠交近攻(叔控請進)》 打分:2 發表時間11:2008-06-21 18:28:35 所評章節:20
H軍團開動!
網友:蔥頭 評論:《遠交近攻(叔控請進)》 打分:2 發表時間11:2008-06-21 18:02:09 所評章節:20
好~~
沒錯,要看H……
8cj的偶們……
網友:高加索羊 評論:《遠交近攻(叔控請進)》 打分:2 發表時間11:2008-06-21 17:52:30 所評章節:20
爪印 撒花撒花
要看h
網友:hujiahui1127 評論:《遠交近攻(叔控請進)》 打分:2 發表時間11:2008-06-21 17:14:42 所評章節:20
很好很不錯
悄悄問句:下面要H了吧?
H影子在哪裡啊就找人家!咳,亂彈琴,不CJ,思過崖面壁去。……不然寫鄭王的番外,H君似乎經常在那裡出沒。
網友:momo 評論:《遠交近攻(叔控請進)》 打分:2 發表時間11:2008-06-21 22:52:34 所評章節:20
敘述清楚,條理分明.
不過我的歷史也很爛.這些大人物是誰?
網友:rong 評論:《遠交近攻(叔控請進)》 打分:2 發表時間11:2008-06-21 22:36:11 所評章節:20
偶得歷史很爛
網友:泡泡 評論:《遠交近攻(叔控請進)》 打分:2 發表時間11:2008-06-22 13:05:54 所評章節:20
按歷史,這就該是";固幹削枝";吧,接下來就是正式實施遠交近攻,逐步一統天下了吧?唉,我最煩歷史的,爲了這篇文去擺渡了~~作者大人很感動吧?
——這就好辦了。
——你說啥?
——……我是說,……這就遺憾了……
再不廢話了,下章終於到我想寫的了,將跑題進行到底,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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