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一章男人戲
我發現真的可以上男頻了,唉……
漢代楊惲,是望族華陰楊氏的子孫,還有一個赫赫有名的外公——太史公司馬遷。他好讀詩書,才能卓絕,封侯爲官,也算是功成名就。但有才華、地位高的人都有一個通病:不容易明白“高處不勝寒”的道理,不肯功成身退,低調做人。楊惲論才智是上佳,論修爲卻淺了一點,遭人嫉恨也是難免的事。
他爲表明心跡,揮灑大作《報孫會宗書》,傳到皇帝眼裡,本就有些討厭他的皇帝,聽了身邊嘵嘵弄臣的“解析”,發現其中一首詩寫道:“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田,落而爲萁。”而註解是:“山高在陽,人君之象也;污穢不治,朝廷荒亂也;言豆者真直之物,零落在野,喻己見放棄也。萁曲而不直,言朝臣皆諂諛也。”便認爲他分明是在諷刺朝廷荒亂不治,而朝臣逢迎拍馬——又是詆譭了皇帝的昏庸。
楊惲因之被腰斬於市,成了“以文字爲獄”的第一個倒黴蛋。
拓跋晃聯繫着那個“崔”字,再咀嚼一咀嚼謝蘭修的話,似乎有點明白過來。但他像乃父的地方便是多疑,實在不明白這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庶母,爲何要幫助自己?雖則她沒有兒子跟自己爭位,且與自己的養母赫連琬寧交好,但人心難測,不能不多提防着。
荊杖的傷是皮外傷,但拓跋晃刻意藉口養傷,避在東宮很久。東宮自有一羣屬官,平素太子對他們很是客氣,因而太子被責,這些人首先義憤填膺。打聽到拓跋燾對太子發難的起因,便是崔浩的上奏,責怪太子私任僚屬,並且不遺餘力地派東宮中的親信經營太子的莊園,積攢財帛。
“崔浩這漢狗!”東宮一名屬官氣哼哼揮了揮拳頭,“他自己莊子那麼大,每年獲利多少,陛下睜一眼閉一眼也就罷了,他崔浩又何嘗嫌錢少過?說到別人,他嘴巴倒大!一句話害得太子被懲,他還是做師傅的,倒不覺得虧心?!”
“就是!如今國家安分了幾年沒有打仗,大家夥兒窮得叮噹響。太子經營莊園,我們這裡的日子也好過一些。我看崔浩是想斷了我們的活路,好讓大家覺得他纔是陛下之下,萬人之上!”
其時,北魏朝廷是沒有俸祿發給羣臣的:職守是郡縣的;自有郡縣的供養,職守是軍伍的,自有燒殺擄掠的進項;唯有中央的屬官,除了皇帝的恩賞之外,只有靠各方面的供奉,再就是自己家族經營的收入了。官中腐敗之風漸有起勢,只不過是拓跋燾英察且刑罰甚重,大家都不敢過分而已。
太子最信任的屬官是他的另一個老師、中書博士高允。大家罵崔浩罵得口沫橫飛,他卻一聲不吭,一句附和都沒有。午後,高允帶着兩本書到東宮。他是太子的師傅,打着給太子送書的名義晉謁,誰都不好說什麼。
他進門時,太子拓跋晃還在讀《漢書》。高允見拓跋晃趺坐在靠窗的坐席上,斜射進來的陽光照着他半邊臉呈現溫暖的淡金色,俊秀的五官搭配着線條挺拔的骨格,叫人一見忘俗。
“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太子見他進來,放下書溫煦笑道:“你來了?我好多了,傷處都結了痂,不碰到就不會疼了。不過——”他露了點孩子氣的笑容:“還想躲幾天懶。也等這次的風頭過去再說。”
高允便也抿嘴一笑,太子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他便坐在側首的坐席上,看見《漢書》還翻在楊惲的篇章上,不由問道:“前日來,殿下也在讀這篇,今日還在讀?”
拓跋晃笑道:“琢磨漢宣帝的心思。”
高允笑道:“琢磨宣帝的心思,不如琢磨琢磨攻訐楊惲的人的心思吧?”
拓跋晃疑惑地看了看他,突然頓悟一般道:“自恃才略,容易自取嫉妒,又易功高震主?”高允看了看面前這位未來之主,低垂了眼皮,抿着嘴,微微露一點笑意。拓跋晃沉思了一會兒說:“是不是要靜待時機?”
高允答道:“不僅是靜待時機,還要捧到最高的位置上,他退無可退,我們才能一擊制敵。不過——”他猶豫了一下,隨即擡起頭毅然對拓跋晃笑道:“太子殿下倒是真需稍安勿躁。”
他的話,細思之和謝蘭修的話有些類似的地方。拓跋晃怦然心動,咬了咬嘴脣說:“如此,且養養他的銳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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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晃稱病不出,謝蘭修知道後心裡微感安慰。她的兒子,到底還是聰慧的。只是崔浩也是個聰明人,他和太子已經幾番鬧得不快,他當然明白如果拓跋燾不在了,自己一定無法在新君面前安身,所以,不鬧僵則已,鬧僵了就得拼個你死我活才行。
太子可以優哉遊哉在東宮裝病不出,其他人動手卻不能緩慢。
恰好北魏西部的吐谷渾新換了君主,拓跋燾一直對吐谷渾那時和北涼眉來眼去十分不滿,新君登極,竟然不派人朝拜,而是接受了南邊劉宋使臣的饋賚和賀詞,拓跋燾更是惱怒,他在朝堂上冷哼道:“蕞爾小國,還敢跟朕使心思!不好好揍他一揍,大約不知道他的膝蓋骨該跪誰!”
朝中諸王武將均是雀躍——和平意味着沒有劫掠的暴富收入,吐谷渾地處今日的青藏地區,卻是西南和西北的交通要地,據說國庫十分充盈——簡直是天降財富。
崔浩含笑上前,捧着笏板先是一禮,接着讚頌了拓跋燾的英明決定,接下來的話,就讓很多人不舒服了:“臣以爲,劉宋武帝劉裕,當年北伐時,特別注重諸王帶兵守土的能耐,所以後來,從沒離開過建康的劉義符昏庸被殺,而南征北戰的劉義隆卻得以爲君,元嘉之治,頗有建樹。陛下如今已經有三子長成,除卻太子不宜帶兵統領,其他兩位皇子,倒也到了歷練的時候了。”
拓跋燾躊躇了片刻:“皇次子拓跋伏羅,今年才十三歲。”
崔浩笑道:“二殿下英武果敢,臣教授讀書時,覺得亦通兵法。劉義隆鎮守京口時年方四歲,鎮守彭城時年方十歲,後來做荊州刺史也就是十二歲。二殿下豈不如他?”
拓跋燾想了想,覺得有道理,欣然答應下來。
退朝後,崔浩躊躇滿志先行離開了,沒撈到好處的人氣哼哼的,對拓跋燾道:“崔司徒推舉其他人倒還罷了,任命皇子上前線,若是有個差池,他拿什麼抵償?”
拓跋燾笑道:“他才智淵博,朕的幾次征伐,都是有他的奇謀,一舉獲勝。當年你們不是也阻止朕攻伐胡夏麼?怎麼樣,朕的三萬人打下六萬夏軍,打下堅不可‘摧’的統萬城。若沒有崔浩的據理力爭,朕還不給你們這幫庸才的口水淹死?還敢下定決心?!你們別自以爲是,以爲這個漢人纖弱不堪,手無縛雞之力;他胸中所懷,遠勝於成千上萬的甲兵!”
皇帝寵信崔浩,有時竟不避內眷,既會到崔浩家中談論,也會把他叫進華顯宮秉燭夜談,據說還曾經命後宮嬪御陪同崔浩下棋。大家不敢再多說什麼,只能暗暗詛咒着崔浩。
此時,高允站出來道:“陛下聖明!各位皇子都是陛下的親子,將來也是大魏未來的羽翼。我國如今如日中天,陛下英明神武,臣以爲,當效漢人書史之制,把陛下功德書於史籍,以詔後世子孫學而時習之。”
拓跋燾點頭笑道:“這個提議不錯。不過,朕的功勞,是朕的祖父道武帝和父親明元帝一步步奠基而來的,朕豈敢專擅祖宗功勞?既然要修史,不妨好好修訂國史。高允既然有這心思,就令你爲總裁吧!”
高允忙彎下腰說:“陛下!臣何德何能!若論熟悉國朝舊事,還是崔司徒歷經三代,知之甚多,又是文思敏捷、倚馬可待的長材,臣——”他幾乎是絕然地仰起頭,眼睛裡閃着異樣的光,卻遽然收斂,躬身道:“臣甘爲崔司徒副手,效犬馬之勞。”
拓跋燾正在意滿躊躇之際,絲毫沒有注意高允表情的細微異常,點點頭道:“好,就令崔浩爲總裁,修編國史!”
朝臣們神色各異地讚頌了一番,散朝後三三兩兩離開宮廷。有人走過高允身邊時,狠狠撞了他一下,然後假惺惺道歉道:“哦喲!不小心碰了你。不過高博士捧住了好粗的大腿膀,大約站得夠牢夠穩了。”
尖尖腦袋的古弼走過,則橫眉立目道:“孃的!漢狗成羣!”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高允目不斜視,充耳不聞,向前直走自己的路,任憑西斜的太陽把自己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