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她手,溫柔地說:“別怕,英英在家有外公外婆照顧。不會半夜驚醒哭着找媽媽。”
清月忍不住滿眼的淚水,輕輕咕噥道:“這個傻女人,把兒子丟在家,跑來爲我打抱不平。”嘴巴里抱怨不已,可是那柔和憐惜的目光投向女友,眼淚流出。
馮洪健嘆息一聲,將女友攬進懷中,爲她擦去淚跡,真是,昨天剛剛答應英英不再讓她哭泣。
清月沒有掙扎,她埋首於那寬大胸膛,爲了女人之間難得珍貴友誼,爲了單親媽媽的辛酸悲痛而盡情地流淚。
從派出所回到家,已經是黎明時分,宋太太還沒有睡覺,一見清月,便迷惑地問:“月兒,爲什麼顧曉君母女這樣恨你?”
爲什麼她們母女如此痛恨她宋清月?她想不出來,也不願意費時間去猜想,將自己數年來與顧曉君的交往一一數清,太難了,何況許多事情她一早打算遺忘。
她着手處理羅詠春的事情來。
現在已經不再流行將病人五花大綁在牀上,禁止再度吸食毒品。可清月十分害怕去戒毒所探望羅詠春。
秋來多雨,天氣一天涼似一天,陰沉沉的天空之下,慘白的日光燈照射着,注射過鎮靜劑的羅詠春便呆愣愣地坐在屋內,一動不動能靜默數個小時。
她胖了許多,吃飯時幾乎是以機械的方式大口吞嚥着,直到面前所有的食物都吃光,可是你若半途中拿走,她也不覺得飢餓,只是木木地維持着進食的姿勢。
從前的秀麗活潑聰明俊秀,一下子埋沒在灰塵之中。肉體的傷口容易癒合,可是精神上的傷口似乎永無癒合之日。
清月看得眼睛酸澀,只是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總算有些許溫度,問道:“詠春,你可有什麼人相見,什麼心願想完成?”
這話一出,清月恨不能捂住自己的嘴巴,像是人將死之前的遺願一般。
可是羅詠春並不介意,她擡起面孔輕輕地說:“爸爸,媽媽。哥哥。”麻木的面孔沒有表情,可是眼睛內燃起了一點火光。
“好,我立刻去幫你辦。”清月忍住淚水,拍一拍她的手,逃也似地消失在深秋陰沉的暮色中。
免不了又在馮洪健的懷中哭一場,他安慰她:“小姐,不是每個人出生都有父母疼愛,不是每個人都能一帆風順。”
她漸漸止住眼淚,隨後深深吸氣,想抱住她所擁有的一切:父母,愛人,女兒,朋友。
她何等幸運。
正因爲如此幸運,更要努力去幫助詠春。
好在她恢復職位與薪酬,位子高一點,說話響一些,出力大一些。
拜託齊豔律師去尋找她父母的蹤跡,羅父是成功人士,並不難尋找。
清月拿着律師給的號碼打過去,羅父原本以爲是生意合作,十分客氣,但一談到詠春,那邊立刻變了腔調,“嗒”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清月再打過去,一片忙音。
連馮洪健都動了氣:“哪有這樣的父親,生下孩子不聞不問,難道不知道‘養不教父之過’?”
清月知道他是爲少年的自己辯駁,將所有的心酸咽入心底,安慰他幾句,託律師繼續打聽羅母的信息。
齊律師犯了難:“宋小姐,羅小姐的生母境遇恐怕不佳,讓我從什麼地方將她挖出來?更何況,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十年沒有見,她父親尚且如此,更何況一早拋下她的母親?”
她心打皺,忽而輕輕地說:“這樣,由我出資,說羅小姐中了一筆彩金,請母親前來認領。”在有些人的心中,天大地大,錢的聲音最大,只要付得起門票,不怕沒有人來捧場。
齊律師驚訝好一會,才恢復正常:“宋小姐,具體數目是多少?”
她沉吟片刻:“不必細說,讓她慢慢猜。”
齊律師由衷地說:“宋小姐,你是個人物。而且,有你這個朋友,十分幸運。”
是嗎?她苦笑一下,不置可否。
很快,獎金放了出去,那應聘的母親就找上門來。
秋雨綿綿,辦公室內氣氛沉悶壓抑,正爲一項進貨頭疼不已,助理小黃將電話接進來:“宋總,一位女士自稱是羅詠春的母親,見不見?”
啊?找上門來了。到底有幾分本事,將她的職位工作地點打聽得清清楚楚,顯然是有備而來。
清月定定心神:“見。”
不一會,一箇中年女子,舉着一把傘,帶着一身水汽,站在她面前。
她的境遇很不好,衣着神態都顯示出落魄的氣息,已經深秋,身上還泛着一股汗騷味,還沒有坐定,便急急問道:“彩金是多少?”
清月看着那張酷似羅詠春的面孔,不可否認,羅母年輕時也是個美女,怎麼到了這個境地?
見清月沒有回答,羅母又問一遍:“詠春中獎了,獎金是多少?”貪婪之情形之於色。
清月忽然有點動氣,她避開這個問題,說道:“詠春的情形很不好。”
“我知道。前段時候,電視新聞裡滾動播出,也連累了宋小姐你。真難爲你,還願意幫那丫頭。”羅母呵呵笑道,臉頰上下巴上,乃至胳膊上鬆弛的肉都一抖一抖。
人到中年最可怕的不是發胖,而是發胖後,還要將自己塞進小了幾個號的衣服裡。
清月別過臉不去看她做作虛僞的面孔,輕聲道:“原來你都知道。”
“當然知道,詠春這丫頭,最大的本事就是會交朋友,這不,交了你這樣一個心地善良又財大氣粗的好朋友。”羅母一味地笑,一味地恭維。
“你既然知道,你去看過她嗎?”清月太瞭解這種人,有奶便是娘。
果然,羅母皺眉嘆氣做出一系列揪心的表情動作後,用推心置腹的口吻道:“宋小姐,沒有母親是不掛念自己兒女的。只是你知道,我又成了家,又有了孩子,老公又不是一個十分得意的人,家庭工作全部搭在我身上,我實在是走不開。”
“聽說有錢,那便是三座大山壓在身上也能走得開了?”清月被這樣涼薄的人性所震怒,她還配做母親?
清月忽然發起脾氣來:“沒有獎金,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