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陶晟嚇了一跳, 趕緊衝過去一把抱起了她。觸摸到她的身體後,他一挑眉,眼中的焦急之色頓時變作了疑惑。低頭目光略轉, 他很快發現了落在她身旁的兩枚石子, 原來是有人用石子打中了她的穴道。
“什麼人?出來!”把小翠放到地上, 他凝神提氣, 警惕地望着四周喝了一聲。
出手襲擊小翠的當然不會是自己人, 而且,從對方打出石子的勁力來看,武功顯然在他之上, 爲防對方再使出更兇險的手段,他已是不敢分心去替小翠解穴, 只能一邊守着她, 一邊用喝聲發出訊息, 以便讓宮裡其他人儘快聞聲前來相助。
話音未落,只見前方的灌木叢從中“唰”地掠出一道黑影, 幾個起落就到了他們身旁。
陶晟雖也是自幼習武,但由於在門中年紀最小,平時有什麼任務也輪不到他,因此實戰經驗極少,再加上身邊沒有帶兵器, 又明知對方武功高過自己, 此時心中的緊張可想而知。
若只是自己一人, 他鐵定選擇走爲上策了, 問題是, 現在他身邊還有個小翠,他豈能不戰而退任憑對方傷害她?
眼見情勢已無轉圜餘地, 他咬了咬牙,豁出去地橫身擋在小翠跟前,雙掌一錯向那步步逼近的黑衣蒙面人襲去。對方並沒有還手,只是身形微側避到一旁,同時低聲但清晰地喊道:“晟兒,是我!”
那熟悉的嗓音讓陶晟一愣,剛推出一半的雙掌頓時僵住。“師父?”他將信將疑地喚了一聲,不待他轉清念頭,來人已經一把扯下面罩,果然是姚楓。
擺手阻住徒弟差點再次出口的呼喚,姚楓急切地道:“晟兒,你現在什麼都別問,馬上跟我走,到了外面師父再跟你解釋。”
說着,他伸手就要來拉徒弟,不料陶晟身子一縮,頓時讓他拽了個空。
“我不走!”陶晟痛苦地握緊了雙拳,猶豫了一下,他終於直言道,“師父,我……什麼都知道了!您難道……還想要我回去,和您一起……助紂爲虐嗎?”
這次,輪到姚楓傻眼了。
他奉藺長春之命把韓凌仙送至四冥使處,途中聽到一些風聲,才知徒兒竟是去飄塵仙宮投奔了清秋。陶晟是他此生唯一的感情寄託,當初囑咐他不要再涉足江湖,就是爲了讓他置身於紛爭之外以全性命,沒想到徒兒不聽他的話,再度捲入旋渦,這叫他如何能不着急?
於是,他不顧危險潛入出雲谷,打算把陶晟帶離是非之地。其間,他一心想着的就是要保住徒兒的性命,至於陶晟見過清秋和藺宇涵,得知當年的真相以後會有什麼想法,對他這個師父又該是怎樣的觀感,這些,他通通都沒有想過。直到親耳聽見陶晟說出“助紂爲虐”四字,他才知道,自己在徒弟心目中的形象已是徹底毀了。
片刻的呆若木雞後,他攥着黑巾的手開始瑟瑟發抖,越抖越厲害,幾乎就要拿捏不住那塊輕飄飄的薄布,身子也慢慢佝僂起來,整個人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見師父如此,陶晟心中不由得掠過一絲不忍,正不知如何是好,姚楓卻趕在他之前率先恢復了理智。
“孩子,事到如今,師父已不想解釋什麼了!”深深一嘆,他悽然望向徒兒道,“你可以看不起我,也可以拒絕和我走同樣的路,但是……師父好歹教養你一場,就算我這輩子再要求你最後一件事,求你離開這裡,不要再捲入是非,太太平平地去過尋常百姓的日子,成嗎?”
姚楓眼中的哀傷之色狠狠刺痛了陶晟的心,雖然他無法認同對方的作爲,但十多年不是父子勝似父子的養育之恩、師徒之情豈容輕易抹殺?心念迅速一轉,他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姚楓面前。
“師父,如果您真的疼我,那麼也請您答應我一件事,別再回大師伯那兒去了,好不好?只要您答應,天涯海角,晟兒都願意追隨您,伺候您一輩子!”
“你……”姚楓霎時間張口結舌,無言以對。看着徒兒堅定的神情,他忽然意識到,面前的陶晟已不再是自己眼中那個不知世事的單純孩子,他……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即使自己是爲了他好,也已無法再輕易左右他。
對姚楓來說,要他離開藺長春,那是不可能的事,但他也不想看到愛徒因爲跟着清秋他們對抗藺長春而死於非命,情急無奈之下,他驀地得了個主意——先強行把陶晟帶走,找個地方囚禁起來,然後再慢慢勸他,實在不行……就廢了他的武功!他寧願徒兒變成個一無所長的普通人,也不想眼看着他不知死活地去送命。
陶晟見師父低頭沉思,還以爲他是有些動搖了,不由得心中一喜,正欲趁熱打鐵再勸上幾句,卻不料姚楓驟然出手,瞬間制住了他的穴道。他吃了一驚,本能地張口欲呼,可已是發不出半點聲息來了。
“對不起,晟兒,你可以恨我,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師父是爲了你好!”
歉然撫了撫愛徒的面頰,他剛想把陶晟背起來帶走,身後卻冷不防地響起了一聲透着惋惜之情的輕嘆:“陶師弟,現在你總該相信,你師父是不會聽你勸的了吧?”
姚楓身子一震,回頭看去,只見清秋不知何時已站在離他不遠的花叢之後,一同前來的還有藺宇涵、白天武、莫紅綃以及五大堂主等人。不等他回過神來,藺宇涵和莫紅綃已是越衆而出,分別把陶晟和小翠帶離他身邊,各自給他們解穴去了。
看着姚楓微退半步,聳然動容的樣子,清秋又是一笑:“五師叔,您不必太吃驚。難道您以爲,憑您一個人的力量,竟可以毫無阻礙,一路暢通地直入仙宮腹地嗎?”
“這……”姚楓一怔,隨即恍然大悟,“你是故意放我進來的?難怪,我和晟兒糾纏許久也不見有人來……”
“不錯,陶師弟一直想勸你離開藺長春,今日難得你自己來了,我就想給他一個機會,也給你一個機會,可惜……”清秋微微搖頭,“你還是讓大家失望了!”
心情複雜地望着清秋,姚楓的脣邊浮起了一絲頹然的苦笑:“秋侄女,真有你的!難怪師父當年會選中你做掌門的繼承人,如今做師叔的也服了你……”稍稍一頓,他的語氣忽轉凌厲,“無奈我們終究不是一條道上的,今日我既然落在你手中,那這條老命就交給你吧!”
他知道清秋雖是晚輩,但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再加上宮中一衆高手,自己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如若遭擒,清秋處置他的方式無非是殺了他或是要求他棄暗投明,礙着與陶晟的情分,還是後者的可能性大些,但他對藺長春一片愚忠,又豈肯背叛?
念及此處,他心中頓萌死志,於是倏然俯身,拔出藏在靴筒中的匕首便欲自刎,誰知刀刃還未掉轉過來,忽見眼前白影一閃,他手中的匕首已是瞬間易主,緊接着,適才小翠和陶晟的遭遇就在他身上重演了,他只覺背心一麻,人便身不由己地委頓了下去,沉入黑暗之前,他唯一看清楚的就是拂上他面頰的一片白色衣袂。
“宮主,屬下僭越了,如此處置可還妥當?”
一手接住姚楓綿軟的身子,白天武風度翩翩地回首一笑,意態悠閒得就好像他剛剛不是出手放倒了一個人,而只不過是撣落了衣服上的一片灰塵一樣。
“多謝白大哥!”清秋明眸一轉露出微笑,心知白天武沒有任由姚楓像截爛木頭似的跌到地上完全是看自己的情面。隨後,她回頭瞥向西禮堂主路鼎齋:“路堂主,麻煩你找個房間把他軟禁起來。人要看緊了,但日常所需一樣都不能少,言語間也不可失禮,知道嗎?”
“屬下遵命!”路鼎齋立刻領命而去。
看着昏迷不醒的師父被西禮堂部衆擡走,穴道剛解的陶晟難過地翕動了一下嘴脣,似是想說些什麼,藺宇涵趕緊拉住他輕聲道:“這是飄塵仙宮的事,有什麼話,過後再單獨跟你師姐說,好嗎?”
稍稍一頓,他又拍拍師弟的肩膀安慰道:“別擔心,她把你師父困在這裡,也是爲他好。”
遲疑了一下,陶晟終於黯然點頭。除了點頭,他也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如今發生在姚楓身上的種種,無疑就是藺長春未來的寫照,藺宇涵嘴上安慰着師弟,自己心裡卻也很不是滋味,清秋、白天武、莫紅綃等人亦是各懷心事,一時間誰都沒有再說話。一片靜默中,夜色悄然降臨,最後一縷夕光隱沒後,空氣中的寒意漸漸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