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武抱着清秋一路飛奔,不消多時便遠離了黑松林,沿着西南方向一直走到了絕龍嶺。
“讓我下來吧!”一直呆呆出神,一言未發的清秋終於開了口。
白天武停下腳步,凝目看她,卻沒有鬆開手。
算上三年前河邊相遇的那回,以及上次她在桃林裡暈倒後他送她回宮,這是他第三次抱她。每次倚在他懷裡的時候,她都是那麼纖弱,那麼無助,不像個武功卓絕的俠女,更不像個發號施令的一宮之主,只像個需要他保護、憐惜的小女人。
他心絃一顫,一股激流在胸臆間暗暗涌動起來。
“放我下來啊!”清秋被他異樣的眼神看得心慌,趕緊扭過頭去,紅着臉催促道。
“要是我不呢?”白天武輕聲道。
“你……”清秋驚愕地回頭看他,在她的印象中,他從未對自己說過半個“不”字。
目光相接時,她發現了他眼裡閃動的灼熱的光,就好像……要把她融化成水一樣。她的心怦然狂跳,神思恍惚了一瞬。
忽然,她脣上一熱,驚覺他已低頭吻住了自己。“嗯……”她戰慄了一下,惶恐地用力推他,可他卻不爲所動。慌亂間,她伸指向他胸前戳去。
白天武只覺像胸口被針紮了一下似的,不由得輕哼出聲,身子向後一仰,清秋急忙乘機從他懷裡掙脫了出來。兩人隔開幾步,各自倚在樹上喘息起來。
“對不起!”兩人突然同時擡頭出聲,又同時尷尬地僵住。
“對宮主無禮,是屬下的錯!”白天武苦笑着悶悶地道。
“不……”清秋連連擺手,卻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她腕上的傷痕映入了白天武的眼簾,他跺了跺腳,暗罵一聲“該死”,急急走上前去。
見他朝自己走來,清秋像驚弓之鳥般瑟縮了一下,卻見他撕下一塊衣襟,低頭仔細地幫她包紮起傷口來。
她鬆了口氣,小聲道:“謝謝你。其實,只劃破點表皮,沒什麼的。”
“可他傷的卻是你的心,傷得很重!”白天武驀然擡頭,目光炯炯地注視着她,語氣中流露出一絲激憤,“我真不懂,爲什麼直到現在你還對他抱有幻想!”
“我沒有!”清秋激動地尖叫。
“你有!”
“沒有!”
“要是沒有,爲什麼你一直拒絕我?這三年來,我對你怎樣,難道你還不明白嗎?爲什麼你就是這麼死心眼,死死抱着對那個混蛋的幻想不放?”
白天武瞪着她大聲咆哮。也許是清秋的負傷給了他太大的刺激,他再也無法對她謹守下屬的禮節,情緒的閘門一旦衝開便不可收拾。
清秋被他吼得愣住了,仰臉呆呆地看着他,泛白的櫻脣一個勁兒地哆嗦,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衝動過後,白天武情緒漸穩,看着清秋楚楚可憐的樣子,他立刻後悔了。可是,沒等他出言道歉,清秋已經先開了口。
“我知道自己很傻,我也知道我的夢該醒了!”她無助地掩面哽咽道,“可是,我的心卻不聽理智的使喚!我是不是很沒用?”
“不是!一段用心投入的感情,不是說收就能收得回的,這個……我瞭解!”
清秋愕然擡頭,看着白天武溫柔如水的目光,她心裡一酸,情不自禁地撲進他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哭吧,盡情地哭吧,把心裡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白天武輕輕摟住了她,安慰地拍着她的脊背。
這一次的擁抱與任何慾望無關,他的心底,只是漫溢着對她的憐惜。
* * * * *
客棧內,韓凌仙帶着一絲怯意,擡起顫抖的手把金創藥往藺宇涵右臂的傷處倒去。這是她生平第一次這麼近地看着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滿眼的鮮紅和刺鼻的血腥氣讓她感到陣陣暈眩。
“算了,我自己來吧!”藺宇涵向她攤開手,示意她把藥瓶給自己。
“不!”韓凌仙搖了搖頭,咬牙繼續她手裡的活兒。要不是她自作主張地一個人跑出去,事情也不會弄成現在這樣。藺宇涵沒有罵她,可是她心裡難受。
見她堅持,藺宇涵不再說話,低頭陷入了沉思。
好不容易上完了藥,纏布帶時,韓凌仙的雙手因爲害怕而變得不聽使喚,她拉起布帶的兩頭打結,卻不小心在藺宇涵的傷處重重碰撞了一下。
“對不起,弄疼你了吧?”韓凌仙慌忙道歉,奇怪的是,藺宇涵沒有任何反應。她愕然擡頭,發現他正直着眼睛發愣。
“大哥!”她詫異地呼喊。
“哦!”藺宇涵像還了魂似的驚醒過來,隨即感覺手臂上的劇痛,不由得皺了皺眉。
韓凌仙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道:“大哥,到底……哪一個纔是真正的你?”
“什麼?”藺宇涵不解地瞥了她一眼。
“爲什麼你看她的眼神,上一刻與下一刻可以判若兩人?”韓凌仙凝眸低語道,“你面不改色地傷了她,可又因爲她的傷而走神,自己差點丟了性命。我敢打賭,你到現在,心裡想的都是她!”
“仙兒,別說了!”藺宇涵有些狼狽地扭過頭去,發出了一聲虛弱的抗議。韓凌仙雖性格單純,有時偏又心細如髮,觀察入微,讓他有種招架不住的感覺。
韓凌仙輕嘆一聲,不再說話。她現在隱隱有些體會到藺宇涵對她隱瞞小常下落的用心,以及所謂“不可避免的紛爭”之含義。然而,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迷惘,她敢斷定,藺宇涵和冷清秋兩人之間的糾葛遠比外界所傳說的更復雜,這個,只要看他們兩人見面時同樣怪異的神情就知道了。
“我……有些累了,你自己回房去吧!”藺宇涵受不了韓凌仙那種若有所思的注視,不得不開口下了逐客令。
韓凌仙知道他心情不好,自己呆在這裡只會讓他更難受,於是聽話地起身欲行。
“我會幫你見到小常的。以後,不要再擅自行動了好嗎?”在她走開前,藺宇涵追加了一句。
韓凌仙紅着臉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房裡終於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藺宇涵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疲憊不堪地以手撐額向桌上倚去。半晌的沉默後,他探手入懷,取出了一個除了五官之外已大半成形的木人像。
人像的胸口處綴着抹紅印,那是他上次不小心劃破手指沾上的血跡,此時早已滲入了木縫深處。殷紅的血點,其形如心—— 一顆熾熱如火,卻又傷痕累累,流淌着鮮血的心。
他看着人像發怔,心口處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片刻後,他手握刻刀上下翻飛,一雙靈秀的眸子在紛飛的木屑中逐漸顯現出來……
* * * * *
大哭一場之後,筋疲力盡的清秋倚在白天武肩上沉沉睡去了。這一夜,她睡得很安穩,連個夢都沒有做。
白天武憐愛地凝眸看着她,從她柳葉般的眉,長長的睫毛,秀挺的鼻子,直到纖薄而紅潤的脣。
她的一切都是如此完美,教他一輩子也看不夠。
他更喜歡現在這種與她如此親近的感覺,近得可以觸摸到她柔柔的髮絲,近得可以感受到她暖暖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