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看着裡面驚心動魄的一幕,手心早捏得汗淋淋一片。突然聽見身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火光逼近,回頭看去,見竟是虎齒帶着人趕了過來。
虎齒看見木青,愣了下便急忙朝裡面衝了進去。
驪芒仍制着地上的以加,只是手上的刀鋒已經離開了他的咽喉。
虎齒和族人們衝到了跟前,有人驚叫了起來,但被虎齒攔住了。
驪芒的視線擡了起來,與虎齒四目相對。
他慢慢鬆開了以加,把還沾染了血的刀用力擲到了地上,站了起來。
以加推開了上前想來扶的人,自己站了起來。
驪芒沒再看以加,只是朝虎齒點了下頭,轉身朝外而去。有幾個人似乎想阻攔,看了下以加,見他只是站在那裡,面色陰沉地盯着驪芒的背影,又有些猶豫地退了回來。
“驪芒,草原和叢林裡的部落已經聯合起來了,我與他們或許很快會有一場大戰。這場戰鬥過後,如果是我輸了,那我們就仍這樣相安無事。但是如果我贏了,那麼我告訴你,你的谷地和你收留下來的那些人最後也必須要歸附於我!”
就在驪芒快要跨出大廳的時候,以加突然衝着他的背影這樣大聲說道。
驪芒停下了腳步,轉頭看了以加一眼。
“如果我不願意呢?”
以加大笑了起來,看了眼外面木青的方向。從他這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站立的地方。
“你最後是贏不了我的。無論是人數還是武器。雖然你也知道怎樣煉出青銅,但是那座綠石山已經被我派人日夜看守了起來。我花了五六年的時間,幾乎找遍了這裡的每一個角落,才找到了這樣的一個地方。再也沒有第二座綠石山了!”
說完了這話,以加突然朝驪芒大步走了過來,盯着他臉上的那個火焰印記看了一會,靠近壓低了聲道:“驅獸族的巫師告訴我,你臉上的這個印記,是王者的印記,哈拉的最好活祭。他讓我見到你就殺掉。但是我不相信這些。若是達成了心願,你就是我最後的一場戰鬥的對手。我要踩着你庇護下的那些人的屍體進入你的谷地,讓你心甘情願地對我俯首,承認我纔是真正的王者!”
以加的聲音壓得很低,除了驪芒,外面的木青也斷斷續續地聽到了一些。
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執念,纔會讓他這樣驕傲地糾結於驪芒,這個他自小的朋友,也是對手的的俯首稱臣?
驪芒注視了以加片刻,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掉頭跨出了這座青石建築。
木青朝他迎了上去。他握住了她的手,發現手心溼漉漉一片,非但沒鬆開,反而握得更緊了。
外面已經圍滿了這裡的人,男女老少,都在默默地看着他們。
驪芒帶着木青朝他們走去。他每前進一步,他們就分開一點,直到最後到了這條青石路的盡頭。
他們來到起先的入口處時,驚訝地看到了左和另幾個從前一道從這裡出去的男人們,他們手上燃着火把,神情有些焦躁,身邊蹲着小黑。看見了他們的身影,左飛快地跑了過來,顯得有些激動。
從意外中回過了神的驪芒看起來也非常激動,用力和他交握了下手。
木青也一下明白了過來。
他們應該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和驪芒要去什麼地方,所以才尾隨悄悄跟了過來的。
他們或許真的幫不上什麼,但是當自己和驪芒從這裡出來,一眼看到他們正在等待,質樸的臉上掛着的是關切和欣喜,她仍是覺得一股暖意從心底油然而生。
回到了那條大河的躍流處,前方不遠處那裡就是她和驪芒的家了。她在拐彎的時候,忍不住轉身朝以加所說的那座綠石山眺望而去。
遠處的這座山很高,她從前在谷地的時候,也能看到它高聳入雲的峰頂。山巒的峰線熟悉得連閉上眼睛都能浮現出來,只是剛剛纔知道這裡就是銅山而已。
她突然有些發愣,定定地望着,一動不動。
山巒峰線處,出現了一個陌生的拱起的小圓丘。非常緩,但是從前是沒有這個小圓丘的,她非常肯定。
驪芒和左他們見她呆呆地,都停下了腳步,順着她的視線望去,看不出什麼,低頭疑惑地望着她。
木青壓住心中的不安,朝他們勉強笑了下,轉身跟着小黑繼續前進,
他們回到谷地的時候,木青做的第一次事情就是到那個溫泉邊去。
離她和驪芒第一次發現泉水沸騰已經過去小半年了,現在那口池子仍是這樣,水位看起來和從前差不多。
木青帶着滿腹的疑慮回了谷地。
陸陸續續不斷有新的人往他們的這個山谷尋找了過來。
每當有新的人找到這裡,就意味着以加朝他的理想又朝前進了一步。
驪芒和谷地裡的男人們變得非常忙碌。他們在通往谷口的必經道路上設置各種各樣的障礙,加固屏障,不停地打造新的弓弩武器和滾石。
當夏天來臨的時候,木青發現自己有身孕了。腹中的這個新生命,是她和驪芒共同盼望了很久的,所以它的到來讓驪芒非常興奮,甚至比她第一次懷上閃電的時候還要興奮。
但是木青卻更憂心忡忡了。
她的擔憂並不是來自於以加,而是那口日漸變化的泉水和綠石山頂上的那個圓山丘。
離她和驪芒從以加部落回來已經半年了,木青幾乎沒怎麼在意驪芒他們爲了即將可能到來的戰鬥而做的各種準備。她一直在注意着那口泉水和綠石山。
泉水現在的水位正在快速地下降,照這個速度,不用半個月就能幹得見底了。現在露在水面之上的泉壁之上,不停地往上冒着滾燙的蒸汽,她已經無法靠近了,周圍的空氣裡彌散着濃烈的硫磺氣味,而那個小圓丘,現在已經越升越高,幾乎要與原來的那座最高峰齊平了。
這天黃昏,木青在閃電的陪伴下,再次從泉水處回來時,迎面遇到了驪芒。他彷彿正在找她。見她回來,臉上露出了笑。木青看得出來,他有話要對她說。正好,她也有話要說。
那口池水已經徹底地幹了,龜裂的池底露出了一道手掌寬的縫隙,從裡面不斷往上噴出熾熱的蒸汽。
“在生我的氣嗎?我看你總是心事很重的樣子。晚上也睡不好。我一直很忙,等空了些,我一定會整天陪着你的。”
驪芒帶她坐在了他們屋子的曬臺上,伸手輕輕撫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睛凝視着她有些蒼白的臉。
木青搖了搖頭,深深吸了口氣,擡眼看着驪芒,終於說道:“我們必須要放棄這裡,走得越遠越好,而且現在就要動身。”
她的聲音很輕,但驪芒的表情卻彷彿聽到了個炸雷,驚訝地看着她。
“你……怎麼了?”
他終於這樣問道。
“火山,以加的那座綠石山可能是座火山。它或許快要爆發了。我不能肯定,但是很有這個可能。所以我們再也不能留在這裡了。”
木青很是清晰地說道。
“火山……”
驪芒重複了一遍這個陌生的音節,仍是不解地看着她。
木青嘆了口氣,把火山解釋給他,並且告訴他關於那口溫泉和綠石山頂的圓丘的日益變化。
驪芒隨着她的解釋,臉色變得越來越嚴肅,甚至是沉重。
“驪芒,我們在這裡已經住了這麼多年,這裡到處都留下有我們的足跡,我實在是捨不得。所以我一直希望這只是我的錯誤,這才忍着沒有告訴你。但是現在已經不行了。就算只有很小的可能性,我們也必須捨棄這裡的一切離開。我們不能用自己的性命來賭。所以離開吧,儘快!”
驪芒的手仍停留在她的小腹處,但是停止了撫摸。
“你不相信我的話嗎?火山一旦爆發了……它真的非常恐怖。就算融化的岩石流不到我們這裡,但是灰塵也足以讓我們窒息,甚至埋掉這裡,我們離它太近了……”
驪芒搖了搖頭。
“我相信你。你的話雖然經常讓我意外,但我知道你絕不會是在胡說。我這就去告訴這裡的每一個人,準備了我們就儘快離開!”
他已經站了起來,大步朝樓梯而下。
木青輕輕吁了口氣,站了起來,扶着曬臺的欄杆朝西南方向眺望而去。
綠石山就靜靜臥在那裡,它的東北方向就是她這裡,而以加的部落在它的西北方向。
知道了這個可怕消息,幾乎所有的人都驚呆了,誰都無心做事,丟下了手上的活聚到了驪芒和木青的身邊。
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他們這裡已經有了將近一百的人。
有的人眼裡滿是恐懼,有的人痛哭不已,但大部分人卻是驚疑不定,看起來還不是很相信。
木青完全理解他們的感受。其實不止她們,連她自己起先也是不願相信這樣的結論。
拋棄自己心愛的家園,走上逃難的路程,前面等待他們的完全是未知。這樣的事情,沒有人能輕易接受。
木青耐心地一遍遍向他們解釋,直到第三天,驪芒斷然發話了,他已經決意要離開,明天就啓程,這才結束了這場艱難的抉擇。
沒有人再反對了,就算他們心中還是不願。每一個人都默默地離開了,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收拾起了東西。有些人的家,甚至還沒有完全結頂。
外面天色已經黑了。閃電和霹靂也不像平日那樣調皮,只是靜靜地坐在一起,看着自己母親來來去去的忙碌的身影。
木青收拾出了必須的東西,一一地放進了她的大麻袋裡。除了兩樣,一樣是驪芒很久很久以前送給她的那串動物牙齒項鍊,還有一樣就是那條蛇皮圍裙。儘管她幾乎沒穿過這條皮裙,但它承載了很多的回憶。她捨不得拋棄。
將近半夜的時候,她終於收拾好了東西。哄着兩個兒子去睡覺了,這才坐在了外面的曬臺上,有些發呆地看着頭頂的月亮。
谷地裡一片靜寂。
養的動物們差不多都被宰殺了,但未收割的莊稼,結了一半的還青澀的果實,只能永遠地留在這裡了。
她聽到了身後響起了腳步聲,但她沒有回頭。
下一刻,她已經被驪芒從後抱在了懷裡。
驪芒幾乎是狂烈地親吻着她的耳和一側的臉頰,沉重的鼻息打在了她的臉上。
這半年來,他經常白天和這裡的男人們一起,夜裡在她入睡很久後纔會輕輕躺在她身邊。他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狂熱地親吻過她了。
木青迴轉過了頭,回親他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臉上已經被淚水打溼了。
驪芒輕聲地哄着她,抱起了她往他們的房間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