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問走到巷子口,看到幾個女人正圍在水龍頭那洗菜,看到他走過來打招呼道:“宋編輯一直比鐘錶都準的來,每天六點就走到這裡了。”
“就是,就是,準的很啊,哎呀我家老黃要是每天也這樣守時就好了。”
黃師母嘴上說是豔羨,可是眼角眉梢卻流露處老大的不以爲然。
她的先生在洋行工作,很能掙錢每天忙着各種應酬,很少能準時回家的,這樣乖乖回家的人一個月薪水都不夠養家,有什麼好羨慕的。
宋問打了聲招呼,急匆匆的夾着公文包往自己家走,從後面看,像夾尾巴狗落荒而逃。
他家住的還算好,樓下一間臥室,堂屋挨着廚房,樓上一間臥室和他的書房,還沒到門口就聽着他小兒子在死命的哭嚎着,嘴裡不知嘟嚷着什麼,宋太太淒厲的聲音傳來:“都不要吃了,統統餓死算了。”
宋問的腳步一下子停住了,若是往常他一定快步走進去,一把抱起小兒子,掏出手帕擦掉他臉上的淚水,再讓他重重地擤下鼻涕,接着罵太太這點事都做不好。但是現在,他只想逃開,徹底逃開這一切。他轉身走,像是有人追他。
又走到巷口,那些太太們又追着問:“咦,宋先生怎麼又要出去呀?”
“哦,纔想到有個招待會,我必須要去的。”
他腳步匆匆。
待他走遠了,黃師母放下手裡的雞毛菜笑道:“哎呦,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位雷打不動準時上下班的宋編輯今天竟然有應酬。”
“是的呀,是的呀,這男人沒有應酬就廢掉了,還好還好,宋先生還算年輕,不是很廢物。”
宋問在街上漫無目的的晃盪着,路邊的餛飩攤子散發出誘人的氣味,他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坐到小桌子邊,將公文包抱在懷裡,對攤主喊道:“餛飩麪,來一碗,要點辣油。”
那人答應着,大馬勺攪動着鍋裡的餛飩發出卡拉卡拉的聲音。
有兩個人在他不遠處坐下,也招呼道:“兩碗餛飩麪。”
一個人說:“一碗不放香菜呀。”
宋問斜眼看了一下,不放香菜的男子20多歲的模樣,黝黑的臉,頭皮剃的發青,穿着件香雲紗的褂子,晚風吹的褂子後面鼓鼓的,兜着風,一看就不像是好人,旁邊那個一襲長衫,戴着近視鏡,像是個教書先生。這兩個人坐在一起的組合還真是有點奇妙。
“好了,那些人已經得到了教訓,你就放心吧。”
香雲紗說道。
教書先生模樣的人嘆口氣說:“還得多謝你,只是我最近手頭有點緊,剩下的錢月底發薪水再給你。”
“哈哈,沒事不着急,我們可是專業幫人報仇出氣童叟無欺,你好說話我們也好說話。”
那人拍着胸脯豪氣十足。
教書先生又低聲道:“我不能再和你見面了,我怕教務主任或者別的同事遇到會起疑心,這樣吧你給我個地址,我會把剩下的錢匯過去。”
香雲紗說了一個地址,那人道:“你等一下我記下來。”說着從長杉裡掏出一支鋼筆。
於是香雲紗又仔細說了一遍,那人將地址記在手心上。
宋問在一邊聽得清楚,心道原來這人也是幫人復仇的。
“這次打的夠狠吧?其實你根本不用擔心,你那教務主任至少要在醫院躺上兩個月,就是出院一條腿也廢了。哈哈,我叫人照着他腿敲的,總之是不會死人就行。”
香雲紗說起報仇的過程得意洋洋。
長衫急忙噓了一聲:“小聲點,這件事到此爲止了,我們以後不要再見,你等到月底,我一定會把錢給你匯過去。”
這時宋問要的餛飩麪到了,他一邊吃一邊思忖:“看來這香雲紗的報仇方式簡單有效,還能不暴露身份,寫信就行,這個可比姓葉的女人那裡把握多了。
他已經將那香雲紗的地址記在心裡,幾口吃完連餛飩什麼味道也沒嚐出來,付了錢就急匆匆的往報社方向走。
那倆人還在低聲嘀咕着什麼,就聽香雲紗忽然大叫:“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只要沾上我們青幫的邊還想不溼鞋?真是做你的春秋大夢,這件事你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шшш✿ Tтká n✿ c o 教書先生哭喪着臉:“我就是膽子小才花錢找你們幫我報復的,現在又要我去敲詐別人,這事打死我也做不來。”
香雲紗啪的一拍桌子:“那我就打死你,你信不信?”
這一幕,走遠了的宋問自然是看不到的,他滿心都想着其實只要用寫信報復就好,何必要露面呢。
這天晚上,他發了一封信出去,自己並沒有留下真實的姓名和地址,而是隻寫了要報復的人,並且承諾事成之後會將錢匯到,爲了顯示誠心,他狠狠心,在信中夾了十塊錢。
第三天早上,他剛走進報社大樓就見裡面的人三三倆倆在議論着什麼。
“怎麼了?”
他有些心虛。
“唉,真是人活得久了,什麼奇怪的事都能遇到啊,剛纔警察來過,原來昨天晚上范小姐出事了。”
門房老吳將他拉到一邊說道。
“范小姐出事了?出了什麼事?”他按捺住內心的狂喜,裝作驚訝問道。
“這個警察沒有說的很清楚,可咱們報社這些人都是包打聽,他們都打聽到了,原來范小姐是被人給……那個了。”老吳臉上顯出一絲猥瑣神情,他急忙將這表情努力壓下去,連連搖頭:“可憐,太可憐了,唉,怎麼也是個謊話大姑娘啊。”
哈哈!哈哈!事情辦成了!
宋問開心的幾乎要跳起來。
他那封信上寫的就是報復范小姐,並且告訴香雲紗,這個被報復對象還是個老處女。
這話說的惡毒無比,充滿了暗示,果然,香雲紗不是好東西,真的對范小姐下手了。
宋問掩飾地乾咳一聲:“這種事情,畢竟是年輕小姐,哦,雖然范小姐也不算年輕了,咳咳,就算是知道也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纔是。“
下午下班的時候,大家還在三三倆倆討論這件事。
林海陽說:“范小姐出事,大家也都曉得了,諸位都是受過教育的文化人,有些事不必說的明白,畢竟范小姐是我們的同事,有幾個女同事商量要去醫院看看她,大家都出一份心意吧。”
衆人紛紛點頭,就算不捨得出這份錢,也都顯出格外的義憤填膺來。
一個女記者用筆將衆人的錢都記下,旁邊有好事的探頭看了一眼,驚訝地說:“哎呦,可了不得,宋編輯竟然出了十塊錢,一毛不拔的宋編輯啊。”
女記者聞言不高興地說:“好了好了,就不興宋編輯也宅心仁厚一次。”
“怎麼可能呢?那天你又不是沒看到,他說范小姐那話,真真夠惡毒。”
宋問邁着輕快的步子上了電車,不由自主往後面走去。
還沒到往日的位子,就對上一張笑臉,那女子換了身暗花的織錦旗袍,嘴角含着笑,低聲道:“謝謝你的栗子蛋糕。”
宋問的心裡簡直要樂開花,“真是美好的一天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