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市區,往西邊走上四十來裡地就是楊柳青鎮。
這一路上,爲了照顧金署長,葉限可被那渾身各個零件晃盪個沒完的吉普車折騰壞了。
“嗨嗨,這一路灰吃的,要不是照顧你,我眨眼功夫就到了。”
葉限忍不住抱怨。
金署長只當她是在開玩笑,四十里的路呢,就算是個鳥也得飛挺久的呢。
陳飛揚也抱怨:“你大小也是個署長,這大破車都不如俺們鄉下的馬車,這一路上屁股都要摔成八瓣了。”
“有輛車就不錯了,你們四不知道啊,這天津衛自從前朝那會就是大官小官只要是混的不好了,退位了就往咱這跑的地方,那走一路沒準能碰到好幾個軍機呢,就我這芝麻綠豆點的官,能有輛車開開,我還能說嘛啊。”
金署長拍拍身上的灰,擡頭看着一排房子上掛着的明晃晃牌子,上面是三個陳舊的紅字:鎮公所。
在金署長的帶領下三個人在鎮公所足足翻了一下午的舊文擋。陳飛揚識字不多,一目十行,還裝模作樣好像認真地翻閱舊檔案,其實是眼角偷偷地瞄着門口,心裡卻在琢磨這地好吃的東西都有啥,要敲詐金署長一筆美美地吃上一頓。
葉限翻完了自己身邊的,皺着眉頭道:“一個極端仇恨楊柳青這三個字的人,家庭一定遭受了極大的變故,我這翻一圈怎麼一點有用的信息沒有呢?”
陳飛揚嘩地一聲將手裡的本子扔到地上,伸個懶腰道:“俺餓了!俺要吃燒雞!紅燒肉!四喜丸子!”
真是懶驢上磨屎尿多!葉限剛要開口忽然目光盯着陳飛揚的腳下,原來是從他扔到地上的本子裡掉出一張紙。
葉限彎腰將紙撿起來,看着上面原來是一行黑字:“血債要用血來償!”
這行字不是用筆寫的,字跡粗大有點模糊,像是用木炭寫成,最後那一筆用力過大,木炭斷掉,留下黑黑的一塊。
可見這寫字的人,寫這字時候是多麼的堅決。
“這是怎麼回事?這字跡簡直是恨意滿滿啊。”
葉限揚着紙條看向金署長。
金署長接過來看看說:“從這堆資料裡調出來的,陳小弟,你可看出點嘛?”
陳飛揚打着哈欠:“嘛,嘛都沒有?看的俺倆眼都成魚泡了。”葉限見陳飛揚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便指着那紙條說:“這字夠大的,你看看上面寫的是什麼?”
這……陳飛揚愣住,看看葉限又看看金署長,嬉皮笑臉着:“這字一個個都長的差不多,團吧團吧一個,俺哪認識那麼多啊,俺就認得金木水火土上大人……”
這是幼童啓蒙描的幾個大字!
葉限氣壞了:“你不認的這字?”
“認得認得,這個我認得,是來,來來去去的來!”
陳飛揚指着來字說道。
葉限盯着他,眼神惡狠狠的,這個混蛋,你不識字早點說啊,剛纔裝模作樣在那翻了半天,還用手指頭指點着一行行地往下看,感情都是在做樣子!
金署長已經撿起被陳飛揚扔到地上的那個本子,仔細翻找出來。
這位金署長,相貌何止不揚,還有些猥瑣,說話有事也不太着調,沒想到卻是個膽大心細的負責人的,其實天津衛這麼大的地界,哪年不丟幾個孩子,找不到拉倒,誰也不能將警察局怎麼着,他得到一點線索,就不管不顧帶着葉限他們直奔楊柳青,看着他低頭一點點查看的樣子,葉限有一點後悔剛認識那會坑了他一頓茶點的事。
“這,這裡,說是徐家的孩子放火燒了一家店!”金署長翻了半天,終於找到這紙條的來處。
原來是在二十多年前,有個姓徐的少年自稱爲家人報仇,放火燒了一個年畫店,正逢年關將至,那店裡的工人們又都在連夜趕工,他將大門反鎖,點燃了煤油,最後有十多人葬身火海。
當時楊柳青有個很厲害的老警察,從前清起就做捕快的,他竟然靠着肉眼,一點點一寸寸的摸索,找到了最早的起火點,還在那找到個有煤油味的瓶子。這年頭,煤油太常見了,點油燈都需要,有個煤油瓶子也沒法找人啊,巧就巧在這煤油瓶子上有手印,是煤油灑了,拎着瓶子的人手沾到煤油,印在瓶子上,仔細一看,那手印有點意思,六個指頭!這舊案的資料上記載着,有人回憶說在着火前看到過徐家孩子在這附近轉悠,而那個孩子就是個六指兒。警察們趕去徐家,發現早已經人去樓空,在那孩子的牀下找到這一行字。
那徐家原來歷代做年畫的,很有點名望,可是後來出了一件大事,讓徐家成了整個鎮子的公敵,原來這年畫都是用刻好的板子來印的,整個鎮子所有的刻板都是對外保密的,不能外傳。徐家被人收買,將鎮子裡幾個重要的刻板偷偷賣了出去,後來那對家就大量印同版本的年畫,甚至還在原有版本基礎上改良了色彩和紙張,那一年原屬於楊柳青版的年畫鋪天蓋地,賣的又便宜,真正的楊柳青年畫無人問津。
這一下子整個鎮子都炸了!
年畫印了那麼多,賣不出去就是賠錢,這一個鎮子都沒法吃飯了。
事情一溜查了下來,最後查到是徐家人出賣了鎮子,於是徐家成了楊柳青的敵人,徐家老人也覺得兒子做了虧心事,對不起父老鄉親,一氣之下老兩口雙雙上了吊。
徐家兒子成了千夫所指,大冬天的心裡不舒服,跑外面喝的酩酊大醉,倒在大街上。要是換個人醉倒街頭,遇到的人會想法通知家人,總不能叫人凍死,這徐家的出賣了整個鎮子,沒把他趕出去就已經仁至義盡,看他醉成那熊樣,大家都繞着走,沒有人想着去幫他一把。後半夜下起了小雪,第二天,徐家那十多歲的孫兒滿大街尋找他爹,結果找到雪埋住的一具屍體,是活活凍死的,臉上還帶着含糊不明的笑。
徐家孩子跪地上痛哭,質問路過的人爲啥不幫他爹一把。
“幫他?他害的全鎮人過年喝西北風。”
“呵呵,這就叫報應,做了那喪良心的事,活該。”
“白眼狼,死了就死了。”
看完全部資料,金署長嘆口氣:“這姓徐的對楊柳青有着深仇大恨,算一下年紀,和那戴禮帽的人也差不多,那人看身形動作是個年輕人。”
葉限點點頭:“不錯,找了這半天,最恨楊柳青的應該就是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