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二頭山的鬍子們照例聚集在寨子的聚義廳裡跟着老秀才顏正清和“字匠”觀魚小道士學着識字兒。
寨子裡並沒有紙張,鬍子們面前都擺着一個沙盤,大夥便就着沙盤用木棍兒寫字。
而講課的顏正清則是用黑碳條在木板上寫寫畫畫,指點着字該怎麼讀、怎麼寫。觀魚則四處巡視着鬍子們的學習狀況,防止他們躲懶。
穿着長衫,帶着園框眼鏡的顏正清看起來頗爲仙風道骨,修長的身軀,清瘦的面龐和那縷縷花白的長鬚,整個人看起來溫文爾雅頗有氣度。
而他講課也講的非常精彩,時不時的還和鬍子們開開玩笑,以笑話的方式說說字的意思和用法,聚義廳裡傳出陣陣笑聲。
屠千軍站在門外,看着大廳裡三百多鬍子們咬着木棍兒皺着眉在沙盤上歪歪扭扭的寫寫畫畫心中不禁又些許感慨。
這二頭山自打自己來了之後,總算是有了些變化。這幫骨子裡帶着熱血的漢子們懂得的更多了些,至少現在這大廳裡的漢子們能寫的出自己的名字。
屠千軍清楚的記得,當老吧嗒“九柴”在沙盤上寫出自己的名字並得到觀魚的確認後,儘管那字寫的歪歪扭扭但這老吧嗒卻忍不住的掉淚。
活了大半輩子了,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怎麼寫!九柴掉着淚和一衆老弟兄說,當年鄉里的土豪欺負他和他爹不識字,拿着說是買糧食的文書讓他們畫押。
老實巴交不識字兒的九柴爹以爲這是那土豪和他定來年收糧食的文書,沒多想就畫押了。
結果,沒幾天那土豪卻帶着自家的護院拿着這文書來收地說是九柴爹把家裡的地賣給他的文書!
九柴他爹當然不肯認!更不肯讓地!結果那土豪便指使着他家中的護院打傷了他爹佔了他家的地,九柴知道後便跑去告狀,那縣官讓他寫狀紙結果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
這時候那土豪卻拿出文書說是九柴家已經畫押把地賣給他了!於是那縣官怒喝他無理取鬧,把他趕出了縣衙。
官司,理所當然的輸了……九柴的爹氣急之下一命嗚呼!老孃也每天以淚洗面,沒過多久在病急之下,又缺醫少藥也隨着九柴的爹去了。
那土豪嗤笑着收了他家三代人積蓄下來的土地,把他趕出了小村。後來無家可歸的九柴輾轉流浪來到了二頭山,由老面瓜帶上了寨子。
直到三年多以前,才由屠三炮帶着他和幾個掌櫃的潛回了山東老家一氣兒滅了那土豪滿門十二口,拿着仇人的人頭放在了九柴爹的墳前九柴這血仇纔算報了。
但,九柴的家也沒了。
在屠千軍感慨的當口,鬍子們的識字兒課也結束了。一衆鬍子們嘻嘻哈哈,互相打鬧着準備離開大廳回屋裡睡覺去。
但臺上的觀魚卻清咳了一下叫住了大家。
“咳!咳!大夥兒先不忙着回去,白爺有些事兒得和大夥說說。”觀魚餘光掃到寨子裡今晚負責“卡子”的崽子們也都讓人叫回來了,於是便把小白龍請上了臺。
小白龍沒有含糊,上了臺後對着四周先抱了抱拳!目光嚴正神情肅穆。
“大夥兒都知道,前段我跟着少掌櫃的下山去‘了水’(偵查)一個紅窯,本想着如果這家紅窯是良善人家照着咱二頭山北風好的規矩那是不能碰的。”
說到這裡,小白龍頓了頓低着頭沉聲說道。
“但沒想到,咱竟然看到了一個畜生!雜種!我見到了一個人最雜碎的一面!”隨着小白龍的低吼,崽子們心都提起來了。
“水香”小白龍白爺,在寨裡的掌櫃中大約是最好說話的。雖然放“卡子”的時候崽子們偶爾偷懶,他發現了也會訓斥幾句,但他絕不會和大掌櫃的說也不會過於嚴懲。
崽子們有的好耍錢(賭博),有時候分來的銀錢一會兒便耍沒了年底給家裡帶點子啥的時候拿不上錢垂頭喪氣的不敢和掌櫃的們說。
也是白爺,不用崽子們提就二話不說墊上自個兒的那份讓山下的弟兄給賣上些玩意兒拿上些銀錢給家裡送去權當是幫崽子們盡了孝心。
所以,雖然白爺長着清秀,樣子稚嫩但寨子裡的崽子們都服氣這位說話聲音不大,好脾性的白爺。
但今天,好脾性的白爺發火了!這讓崽子們心氣兒一提!這次的紅窯看來還真不是什麼好玩意!
“那個晚上,我跟着樑不良……”小白龍沉默了一會兒,漸漸用着低沉的聲音將自己那個晚上看到的一切緩緩提起。
隨着他的一段段描述,崽子們的雙眼逐漸的紅了起來!不少的崽子們都呼哧呼哧的喘這粗氣,牙齒咬的咯咯直響!
“就這樣,我在房頂上就這麼看着這一家三口……”逐漸的,小白龍自己也說不下去了。低下頭默默的流着淚。
崽子們只看見了小白龍低着頭,而掌櫃們卻看見他通紅的眼睛裡全是淚水滴答的滑落在他的衣襟上。
其實不僅僅是小白龍,大廳裡的崽子們不少也在用衣襟抹這眼角。
“狗日的!穿他狗孃養的花!!(注1)”一聲怒吼在人羣中響起,隨着這聲怒吼崽子們“譁~”的議論開了!
“穿花?!老子看該給那雜碎玩‘看天’(注2)!!”又一個怒吼聲響起,這聲怒吼引起了一片的附和。
“碎了他!!咱給他掛上五匹‘簾子’(馬)碎了他!!(五馬分屍)”崽子們的怒吼聲不斷的在聚義廳了響起。
二頭山,原本收容的多是曾經被土豪們欺辱過的漢子們。每個人幾乎都有着曾經被欺壓、被霸佔、被折辱過的曾經。
小白龍的描述,讓這些漢子們感同身受!一瞬間便激起了他們如火山噴發般的憤怒!這種憤怒如浪濤般滾滾而來,越激越大!
紫軒、飛鷂子和屠千軍幾個暗暗的對視了一眼,目的達到了!憑着這種戰心,只要動手得法砸下這個紅窯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
於是,屠千軍緩緩的走到聚義廳前方肅穆的看着一衆怒吼的崽子們提起手壓了壓。一瞬間,崽子們的聲音平息了下來。
經過這段時間的訓練,崽子們都極爲服氣這位年紀僅有十五歲的少掌櫃的。在這個時刻,他們更想聽聽自家少掌櫃的如何說。
“咱二頭山起局子以來,從來不‘克’良善人家。這是方圓五百里地兒的鄉親都知道的事兒。”屠千軍看着大廳裡黑壓壓的人羣低沉的道。
“今兒,我就問問大夥!這雜碎咱‘克’!還是不‘克’?!”
“‘克’!!!”一衆崽子們齊聲怒吼!有些激動的甚至一拳砸在了身邊的椅子、桌子上!
“那好!弟兄們明天休息一天,咱好好準備!明晚咱就殺奔雷家山!滅了這雜碎樑不良!!”屠千軍沉穩的點了點頭大聲怒吼!
“遵少掌櫃的令!!”一衆崽子們齊齊抱拳怒吼!之後通紅着雙眼,由各自“棚子”(小頭目)帶領着緩緩散去……
(注1)在夏秋之季,把人脫光,綁在大樹上。東北的山裡蚊子、小咬、瞎牤很多,一到黃昏,成羣的飛來,叮在人身上,一夜之間就能把人血吸乾。
(注2)也叫“看山”的,這是最殘酷的方法。把一棵青幹柳小樹{一般是碗口粗細}的一頭削尖,插進人的肛門裡,然後一鬆手,人被挑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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