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英宗酷信佛法,每言佛門可治天下,故崇奉西僧十分隆重。右丞相拜住奏曰:“清靜寂滅,自治可也。非可以治天下。”帝不以爲然。聞宋昭帝下詔求諫,又謂拜住曰:“我朝亦有如唐魏徵之敢諫者乎?”拜住對曰:“盤圓則水圓,盂方則水方。有太宗納諫之君,即有魏徵敢諫之臣。”帝稱善久之。時翰林承旨西僧教瓦斑,仕至太子少師,帝尊寵之。
一日,奉元行宮正殿災。帝語羣臣曰:“世皇昔建此宮,至朕躬而毀,實朕不能奉釋之故。”遂又拜西僧輦真吃刺思爲尚書。乃下詔出獵,駕至柳林,忽大風雨雹,拔柳林行宮內外大木三千餘株。帝驚,猶以爲西山佛寺,功久不就。下詔極力催督甚急。監察御史觀音保上疏力諫,以歲飢,且東作方興,請停其功。帝大怒,立命斬之。有道士劉志先、僧圓明等俱以妖術作亂,命大元帥完顏等討平之。帝遂果於誅戮,朝臣人人自危。巡上都還,駐蹕南坡,有宣徽使鎖南、御史大夫鐵失,二臣俱領衛兵,夜半後,擁兵攻入行幄,先殺丞相拜住,英宗遂爲鐵失等所殺。乃迎皇叔嗣晉王也孫鐵木兒,以支庶入繼大統,遂爲泰定皇帝。帝既立,乃族誅鐵失等於燕都,籍其家。
有樞密副使兼中書平章張-,乃張宏範次子、張景略之弟,以武階調文職,自上都至,上疏以逆黨未討、奸惡未除、政令不行、賞罰不公、賦役不均、財用不節等事請裁擇之。帝不報-1-是時人心浮薄,民間酷信陰陽相地之說,青烏家專一談論風水,煽惑人心,一爲所迷。有停棺至數年不葬者;有既葬而遷而又遷者;有葬後以元武藏頭、蒼龍無足而滅宗嗣、傷骸骨、窮通得喪,彼此構訟不休者,則有曹州定陶縣邊留翁一事。邊留翁者,居定陶戚姬村,夫婦以捕魚爲業,僅一女無子,薄有餘積,乃於范蠡湖側,構一園林,買山爲終老之計,其地左泉右石,後枕阜陵,前俯清溪,邊留翁甚合心意,無事即就湖濱捕魚,優遊山水。
西山有一薛翁,家貲鉅富,酷信風水,適聘一地師至,名曰高談生,遍爲薛老物色龍袕,俱無佳者。至城南,一見邊留翁地,乃大驚曰:“此瓜地安魂,湖燈妥骨之吉壤也。”薛老愀然曰:“此非吾產也,雖佳何益?”高談生遂爲畫策,以薛老一子與邊留翁之女聯姻,不欲厚奩,但得園中幅地,爲薛老作佳城。邊留翁有何見識?私幸聯姻富戶,無不允從。”不日成婚,乃迎邊留翁夫婦於家,飲食俱極豐腆,禮貌尤恭。邊留翁即贈以地,薛老大喜,遂請高談生相地按袕,如法築墳。自後對於邊翁夫婦禮貌寢衰,又久而竟逐之。邊留翁夫婦無奈,仍拉船至江邊,捕魚爲生。薛老夫婦,至是且將其媳日加-楚,不與飲食,其子亦擯斥之不以爲妻,釵釧服飾等類,盡行剔去。
謂:“漁家女,惡得服我家物?”媳竟磨滅而死,草草葬畢,邊留翁夫婦但悲泣而已。
一日捕魚至范蠡湖邊,望見泉石依然,林巒如故,而巍然高阜者,乃薛氏之生墳也。欷-久之,忽見一人田中耘草,乃故莊客也,遂向之嗚咽,不能成聲。莊客曰:“薛老以鉅富而與翁聯姻者,特爲此地耳!”邊留翁始知其詳,欲控薛老,而苦無錢;欲刺地師,而苦無刃。乃伺縣令出衙時,攔輿訴之,縣令集訊。而邊留翁絕無執據,反被斥逐,冤填胸臆,鬱郁而死。其妻亦呼天號泣,自沉於江。高談生遂往賀薛老曰:“佳城自此定矣!”薛老謝之百金。
未幾,而薛老家三被回祿,皆見邊留翁父女三人因風縱火,而薛老之子,與一富室冉姓者聯姻,冉故縣中惡胥,虎而翼者也。薛子偶斥其妻,其妻恚甚,投繯而死。冉至,將薛老夫婦並其子縛而捶之,窘辱萬狀。始拴其子去,鳴於官,陷於獄中。
薛老上下行賄,直破千餘金,始得其子出獄。薛老一日偶見邊留翁夫婦,偕數人持黑索者至,薛老不覺失驚,謂其婦曰:“邊親家來矣!”其婦應之,登時夫婦俱死。薛子即請高談生葬於袕內,又重謝以百金。不數月,雷轟其冢,陷入地者丈餘,竟成深潭。而冉富室仍不忘舊仇,以登州府劫餉一盜,扳薛子入案,竟坐大辟,其女之憤始泄。而高談生仍徜徉事外,東處覓龍,西家尋袕,其設局騙人金錢,猶其小焉者也。又傳其徒數十人,一味走富室,謊愚民,串地棍,買絕地,各處皆翕然從風,爭相致之。竟有推高談生以地行仙者,後爲仇家所殺,肢解之而去。山東廉訪使許思敬聞之大怒,立飭郡縣,嚴究青烏之黨,以泰定二年正月入覲,請將族葬之制,頒行天下,禁止陰陽家相地邪語,上疏奏曰:臣聞術數之學,凡有濟於世者,皆律所不禁,而獨似是而非。言僞而辯者,不可不大爲之防。恐其以贗而亂真也。夫古之葬者,不封不樹。後世聖人制禮,始葬祭並用。而葬欲吉壤,卜之而已。使沒者得其安,生者遂其願,非如近世所云,輒以朽骨爲名利階也。竊以青烏指南之術,原本邪說。而衆生必死,死必歸土,自倡爲富貴利益之說,以忻動人心。無論蚩蚩者氓,入其局中,即縉紳詩禮之家,亦罔不堅持其說,以爲玉尺錦囊諸書,悉本乎河洛皇極,足表裡乎聖經,豈不謬哉?伏維陛下——宏天地之量,並日月之明,頒行葬制,永定畫一之規,禁止邪辭,免生伎倆之技,以奠人之心,以正風俗,則渾穆敦厚之象,未必不再見於今日也。臣無任激切屏營之至。
帝覽奏善之,即詔發行省:“凡葬者,俱依族葬之制。其有妄談風水者,一律禁止。行省若不嚴行屏息,御史臺臣,用以上聞。”
陰陽家學問,容或有之。若一味堅持其說,則過矣。夫親在,則以親爲可有可無之人;親沒,則以親爲求富求貴之具,心地若此,尚可問乎?談風水者,可以寤矣。曾見有人題金山郭璞墓,詩云:雲根浮浪花,生氣來何處?
上有古碑存,葬師郭璞墓。
曉世之意,隱然言外,所謂但見戴紗帽者來看地,不見戴紗帽者來上墳也,故後賢有造生壙詩云:莫笑先賢造化臺,何人不向此中來?
譬如華屋身將住,可否梅花手自裁?
三板暫教風日閉,一門直待子孫開。
香山墳畔泥濘酒,先與羣公醉幾回。
風水之說既不足信,至選吉擇日,尤可笑者。後賢亦有詩云:何須六甲卜王匡,心是功曹善主張。
展氏自知無隱慝,呂才從不信陰陽。
燕藏戊已巢雖穩,人守庚申道亦亡。
豈若信天翁最好,一生所到是康莊。
觀此,則選吉擇日之說,亦甚無謂。杭州有吳東昇者,百夫長也,頗善詞翰,年八十,臨終曾作詩曰:囑咐兒孫送我終,衣裳棺-莫豐隆。
停喪只可經旬外,出殯須行徑路中。
念我行藏無大過,請僧超度有何功?
掘坑埋了平生願,休信山家吉與兇。
嘻!武弁有此,殆有過人才識,而隱於百夫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