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映雪無力扶額。
可憐的麗妃。她家怎麼老攤上這種事?
而且這一次,還真的不是他們的錯。和麗妃的兩位親兄弟比起來,她這位小堂弟還是不錯的。被皇帝賜了個小官後便老老實實的上工下工,自己分內的事情都做得不錯,從未出現過借麗妃這個堂姐的勢狐假虎威的事情。纔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他就和同僚相處得極好。
這不。過年了,他便應同僚之邀去同僚家吃酒。結果酒席上多喝了幾杯,大家說笑起來,便有人說起了鄉下人進城出盡洋相的笑話。隨即,就有人興沖沖的講起了麗妃在家宴上哪丟人現眼的舉動。
麗妃堂弟聽了很不高興,當衆呵斥了那人一頓,併爲自家堂姐說了幾句話。這也沒什麼,自家人相幫自家人也是情理之中。但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在氣急之下又喝了幾杯酒,一時氣憤,當着一幫同僚的面高呼——
“要我說。和順長公主也太小心眼了!我堂姐好歹也是皇上的寵妃,禮儀上有所疏忽,她指出來也就罷了,堂姐肯定會改。長公主又何必借題發揮,死纏爛打?這也未免太有失大家風範!”
這種話,私底下說說還罷了。可是這麼多同僚在一處,自然不是所有人都偏幫他的。他當時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去了,倒頭就睡人事不知,卻沒料到一個同僚轉頭就去將這些話告知了和順長公主身邊的人。很快,事情就傳到了和順長公主耳朵裡。
和順長公主本來在家宴上就受到了鳳鳴公主的沉重打擊,大年初一的又被裴映雪送來的‘賠禮’給氣得夠嗆。她一口氣還沒喘勻呢,沒想到現在就連一個區區不入流的九品小官也敢對她指手畫腳了,這叫她還怎麼忍得下去?
不得不說。和順長公主還是很聰明的。她知道皇帝、裴映雪她都不能惹,麗妃被皇帝罩着她也不能妄動。所以現在,她抓住一隻小蝦米發泄發泄總是可以的吧?
而且她也把事情設計得夠圓滿了。就在今天,麗妃堂弟又出去和同僚宴飲,回來的路上不小心撞上了一輛馬車。車伕跳下車便要訛詐,非要他出一百兩銀子私了。麗妃堂弟自然不肯。那人便不放他走。兩相糾纏起來,也不知怎麼的,麗妃堂弟不小心推了他一把,那個人就突然一聲慘叫,倒地抽搐不止。再過一會,人就斷氣了!
和訛詐那人一夥的人立馬便大呼小叫起來。死活按着他要他賠命。然後推推嚷嚷間,人就被扭送到了和順長公主府——那車伕是和順長公主府上駕車的人,和順長公主外出大都是他駕車。
得知個消息,和順長公主氣得不得了,直接揚言要把他給杖斃了給車伕抵命!
消息傳出來,麗妃嬸嬸眼睛都快哭瞎了。老兩口哭喊着跑到麗妃孃家求援,吳夫人正要進宮探望麗妃,聽說這件事後便順便將人也給帶了進來。
於是。就出現了方纔那一幕。
而麗妃本來病還沒好,好容易解開了一個心結,卻沒想到轉眼又被人戳中了心坎上的另一個痛——和順長公主!
那天家宴上發生的事情,是她至今揮之不去的夢魘。多少次她墜入沉沉噩夢之中,見到的都是和順長公主那張疾言厲色的面孔,然後她就從睡夢中被活生生的嚇醒,醒來發現衣服都被冷汗溼透了。
和順長公主現在是她最急於逃避的人。
可是,她嬸嬸一開口就將這個稱呼拋了出來,那不啻於點燃一個炸藥包扔到了麗妃頭頂上。她腦子裡、心上轟的一聲,整個人都被轟得四分五裂。
這個消息太過刺激,她一時把持不住,又倒下了。
這一次,她的情況比之前還要嚴重。發燒,說胡話,迷迷糊糊中大喊大叫,就連皇帝出面都不管用了。
最後還是裴映雪指揮素錦幾個把人給按住,讓太醫診脈,然後強行掰開麗妃的嘴灌了安神靜心的藥物進去,她纔算是安寧了下來。
這麼一通鬧騰過後,裴映雪和皇帝都累得汗流浹背,只能坐在椅子上直喘氣。
吳夫人和麗妃嬸嬸早被這樣的情形給嚇壞了。在麗妃被裴映雪指揮人按住的時候,她們倆就縮在一角,膽戰心驚的看着。好容易等事情暫時告一段落,兩個人趕緊抖抖索索的站出來,又撲通一聲在皇帝跟前跪下了。
麗妃嬸嬸隨即就祭出了方纔對付麗妃的那一招——抱小腿!一邊眼淚?涕一起往外涌,她一邊扯着嗓子大喊:“皇上啊,您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您去和和順長公主說兩句好話,讓她把我兒子給放出來吧!我們老李家可就這麼一根獨苗,他要是被打死了,我和他爹就只有跟着一根繩子吊死了算了!”
這畫面……實在是太精彩,裴映雪簡直都看不下去了。
她連忙起身:“皇上,麗妃妹妹暫時沒事,臣妾先告退了。”
“皇后!”皇帝趕緊叫住她,“吳夫人二人都是女眷,現在麗妃又病了,你乃後宮之主,這些事情本來就應該交給你處置纔對。”
一聽這話,吳夫人趕緊也捏着嗓子尖叫起來:“皇上,這怎麼行?皇后娘娘她肯定巴不得我們家人死光呢,她怎麼會幫阿麗說話?皇上您比皇后娘娘還要厲害得多,這件事還是您幫我們辦了吧!”
“放肆!”聽聞此言,皇帝面色一沉,“你們當着朕的面,竟敢詆譭皇后名譽?這是誰教給你們的?”
說着,他的眼角餘光往牀上的麗妃處掃了掃。
然而麗妃母親還傻乎乎的搖頭:“這個還用人教嗎?誰不知道我家阿麗這一年在皇宮裡出盡了風頭,皇后娘娘心裡肯定看她不順眼。以前她就想方設法的打壓我家阿麗,現在都已經有把柄落在別人手裡了,她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難道我們還能指望她來幫忙嗎?”
這話說得……倒也是話糙理不糙。
原來他們一家子都是這麼想她的。裴映雪心裡算是明白了,難怪上次吳夫人會攛掇麗妃幹那種事,也難怪麗妃每次在她跟前都陰陽怪氣的。
不過,要是現在這個身體裡住着的還是以前的裴映雪的話,這位吳夫人的話就完全正確了。所以,她也不能說人家思慮得不對。她們現在唯一的錯誤就是——居然當着她的面說她的壞話!
果然是淳樸可愛的莊稼人呢,這點小心機都不會玩。倒叫她都不忍心教訓她們了。
裴映雪強忍住心頭的笑意,連忙又對皇帝屈身行禮:“皇上,您也聽到了。吳夫人她們都不相信臣妾,臣妾就算留下來只怕也無濟於事。所以,臣妾還是先告退了。麗妃妹妹病情才稍稍穩定了些,您處理事情的時候還請斟酌幾分,最好能想出個穩妥的主意。麗妃妹妹已經這麼可憐了,太醫也說了,她不能再受刺激了。”
然後,她便轉身施施然離去。
皇帝目光深深的看着她遠去,再回頭看看跪在自己腳下的兩個人。
接觸到他的目光,吳夫人兩個人又爆發出一陣刺人耳膜的哭喊——“皇上,求求您了,救命啊!”
裴映雪剛走到外面,聽到這聲音腳下都忍不住一個哆嗦,差點沒站穩。
可憐的皇上,這些天被迫接受麗妃的哭泣折磨耳朵還不夠,現在還要被這兩個老婦人的魔音穿耳,想想就覺得他好可憐。
還好,自己及時逃了!
裴映雪悄悄爲自己方纔機智逃脫的行動感到得意。
走到外殿,便見到女兒正披着一件大紅色的斗篷,俏生生的立在那裡。見她過來,她便拉上她的手,母女倆一起默默的朝外走。
一面走着,身後的哭喊聲還在連綿不斷的傳來,讓人根本無法忽略。
直到走出流朱宮,這聲音纔算是被厚厚的高牆給隔絕開來。裴映雪連忙長出口氣,也才覺得心裡舒坦了不少。
而身邊的女兒依然靜悄悄的,小臉板起,不知道在想什麼。
裴映雪不覺有些奇怪。“鳳鳴,你方纔爲什麼沒有和你父皇一起進去?”
“兩個鄉野村婦撒潑大鬧,沒什麼可看的。進去了反而是污了我的眼睛。”小女孩淡聲迴應。
就算沒污了眼睛,這耳朵不一樣被污了嗎?裴映雪暗道。而且,這一次,她居然破天荒的沒有吐槽!這可真不像她小嘴兒犀利的女兒。
於是,裴映雪又問:“對於這件事,你就不想說點什麼嗎?”
“沒什麼可說的。”小女孩冷冰冰的回答。
“那你父皇呢?你難道就忍心讓你父皇在裡頭遭受那兩個人的荼毒?”
“這是他自找的。”小女孩立馬就道。
裴映雪心裡好一陣訝異。“這話怎麼說的?”
“欲達高峰,必忍其痛。麗妃是父皇自己選的,那麼麗妃帶來的麻煩必然也該由父皇來接收處理。所以說,這是他自找的,兒臣何必同情他?”小女孩冷聲迴應。
明白了。女兒這還是在埋怨她爹找了別的女人。所以,現在既然是牽扯上別的女人的事情,她自然不會施捨太多同情過去。說白了,就是她剛纔說的那句話——都是他自找的!
對於這一點,裴映雪也持贊同態度。於是她點點頭:“你說的沒錯!橫豎沒咱們的事,咱們回去吧!這裡有你父皇就夠了。”
“嗯!”小女孩冷冰冰的點點頭,雙眼中看不出半點情愫。
吳夫人妯娌倆在流朱宮待了半日,一直等到麗妃從昏迷中醒過來,她們才依依不捨的離去。
“吳夫人兩個人還是求麗妃娘娘,想讓麗妃說服皇上去給和順長公主施壓,讓和順長公主把人給放出來。麗妃就只是哭,說和順長公主人厲害得很,現在堂弟還被人抓住了把柄,只怕皇上那邊也難辦。最後,三個人抱在一起哭了一場,吳夫人兩個人很不甘願的走了。”素問將流朱宮那邊的情況簡短說了幾句,“本來吳夫人還不肯走,她們想留在宮裡,等皇上過去的時候再求一求她,但青楊堅持要先送她們出去。麗妃便也就先勸着她們回去了。”
“算她這次聰明瞭一回,沒有可憐兮兮的逼着皇上去幫她處置這個。”裴映雪低笑道。
吳夫人兩個人今天的表現已經在皇帝心裡留下了巨大的陰影。要是她們還一再逼迫他,只怕皇帝反倒會起逆反心理。而且和順長公主那邊,事情也的確比較難辦。
“那是自然,畢竟也不是親兄弟,麗妃哪裡會和營救自己親兄弟一樣賣力?”素心也冷冷笑道。
裴映雪一愣。
也是。不是親兄弟,她肯定不會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本來這個堂弟也不是她叫來洛陽的,而是她爹孃看自家日子過得好了,便有心想提攜提攜自家兄弟,便將人也給接了過來,還央求着麗妃去皇帝跟前給兄弟的兒子求了個官。對這個堂弟,麗妃必定沒有多少感情。現在他又招惹上了和順長公主,只怕麗妃巴不得趕緊甩掉這個燙手山芋呢!
可憐的麗妃,她那天在家宴上已經被和順長公主的強大氣場給嚇破了膽,現在連那個名字都聽不得。
現在,裴映雪萬分慶幸自己孃家的兄弟們都有出息,也都不是那等能任人欺凌的人。就算有些堂兄弟表兄弟什麼的才能平庸些,大家也都有自知之明,知道在什麼場合下該說什麼話,不至於被人揪住把柄。
所以,既然和她沒關係,她也懶得管了!
伸個大大的懶腰,她站起身走動幾步。“鳳鳴呢?”
“回娘娘,公主正在房間裡描紅呢!”素錦忙回答。
這孩子!過年都筆耕不輟,這份毅力讓她這個當孃的都自慚形穢。
“那就讓她一個人靜靜的練吧!茶水什麼的不要斷了,記得盯着公主一點,練完一張就歇會,別太把自己累着了。她年紀還小呢!”裴映雪小聲吩咐。
“是,奴婢知道了。”素錦笑道。這話她都已經交代過好幾遍了,現在伺候在鳳鳴公主身邊的人全都能倒背如流。
皇帝那邊在忙着,女兒也忙着自己的事情,就她一個人最無聊。裴映雪閒的沒事,便又將那本二嫂送進來的志怪小說拿出來翻閱。
算算日子,張神醫去衢州打探消息已經快兩個多月了。年前他曾傳回來一則消息,說是已經找到了那家人的後人。只是因爲這個藥這些年一直只存在於這些子孫後代們的口口相傳之中,真正的出處已經極難尋覓。所以他需要多一些時間去慢慢刨根問底。順便,這個年也就在衢州過了。爲此,裴映雪還專門叫人給他送了幾車年貨過去。
也不知道現在,他已經打聽到多少了?皇帝的病還有沒有治,而書上說的這個故事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思慮中,外頭忽的一聲高喊——“皇上駕到!”
他怎麼又來了!
現在聽到皇上這兩個字,裴映雪心裡已經沒了歡喜抑或忐忑。如今留存在她心底的只有無奈和無語。
隨手將書本往桌上一放,她趕緊整裝迎了出去。
皇帝已經換了一身藏青色的家常衣裳,頭髮也重新梳過了。
當裴映雪跪地行禮時,她還能聞到從皇帝身上散發出來的皁角的清香。看來,他剛剛還洗了個澡。
如此說來,方纔吳夫人兩個人把他給折騰得有夠慘的。
一陣笑意涌上心頭,她趕緊忍住了。
不過等擡起頭,她就發現皇帝陛下正滿目幽怨的看着她。
裴映雪連忙低下頭:“現在天還沒黑,皇上怎麼想到來椒房殿坐坐?麗妃妹妹怎麼樣,身子好點了沒有?”
“中元節前,她是好不了了。”皇帝有氣無力的道,轉身在上位坐下。
素錦連忙送上一盞香茗。
皇帝端起來喝了一口,又擡眼看裴映雪:“這次中元節賞燈,你和鳳鳴陪朕一道出席吧!”
“好啊!”裴映雪聞言大喜。但馬上反應過來自己似乎太過激動了,她趕緊又低頭,畢恭畢敬的道,“臣妾謹遵皇上旨意。”
皇帝嘴角輕扯,繼續盯着她。“方纔,流朱宮裡發生的事情你也都聽到了。和順長公主這事分明就是衝着朕來的,不知皇后有何破解之法?”
幹嘛這事也找她?她連皇宮裡的事情都好多搞不定呢!
裴映雪低下頭,一副恭順的模樣道:“皇上明鑑,和順長公主乃是先帝嫡女,身份尊貴異常,現在臣妾雖然貴爲皇后,也必須敬她三分。如今她是明明白白的在生麗妃的氣,這個氣要是不在麗妃家人身上發泄夠了,她是不會罷休的。所以,臣妾以爲……”
“你的意思是,就放手不管,讓和順長公主活活打死他。然後她氣消了,一切也就好了?”皇帝聲音一冷。
裴映雪趕緊站起來。“臣妾愚鈍,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皇上爲何不問問麗妃妹妹,說不定她心裡有更好的法子呢!”
“她現在就知道哭,然後就是求朕幫忙。最後還說什麼,要是真幫不了,那就算了,那是她堂弟的命,她認了!”說起這個皇帝就來氣了,“要是換做她親兄弟,你看她還是不是這麼說!”
果然,麗妃沒有如上次爲自己弟弟求情時那麼盡心竭力。皇帝也發現了。
裴映雪慢聲道:“有道是關心則亂,而且就算是親戚也有親疏遠近的分別,麗妃妹妹這樣說也無可厚非。而且臣妾以爲,麗妃這個說法十分在理。”
皇帝立馬側過頭看她:“這樣說,皇后也贊同朕乾脆就讓和順皇姐出了這口氣算了?”
“其實說起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和順長公主想出氣,打殺了那個人是一個辦法,皇上您派人去長公主府好聲好氣的認個錯,也是一個辦法。”裴映雪道。
皇帝立馬瞪眼。“你讓朕去認錯?朕何錯之有?”
“皇上您難道忘了,您初一那天讓臣妾送去的賠禮?”裴映雪很好心的提醒他。
皇帝瞬時不說話了。
如果沒有那個賠禮,那麼事情還可以說是和順長公主無理取鬧。可是緊接着,皇帝陛下你就採取報復措施了啊!這樣一來,你就從有理變成了沒理,和順長公主也勉強可以說佔據上風。她現在要乾點什麼,只要無傷大雅的話,大家最好的選擇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本來麗妃孃家人都是庶民。現在因爲麗妃的關係他們飛黃騰達了,但她叔叔嬸嬸卻並未怎麼擺脫莊戶人家的身份。
而在這個年代,庶民的命在貴族眼裡根本和螻蟻無異。和順長公主就算無緣無故的想打殺一個都沒人會指責她,更何況現在她還製造出了充足的理由?
這一點,皇帝心裡自然清楚。
“只是這樣的話,麗妃日後必定又要因爲愧疚而傷心了。她的病本來就沒好,現在突聞噩耗又添了一層病。要是朕什麼都不做就任由和順皇姐將人弄死,她這個病不知道要拖多久才能好。”
嘖嘖,說到最後,你還是因爲你心愛的麗妃而猶豫不決。
裴映雪輕嘆一聲:“皇上說的是。雖然不是親兄弟,但好歹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兄弟。他出了事,她作爲堂姐無法幫忙,事後定會自責。多少人都會因爲這樣的事情一病不起,更何況麗妃妹妹現在本來身子就不好?既然如此,不知皇上打算怎麼辦?”
這個女人!她的口?怎麼就這麼伶俐?原本他還計劃着她順着他的話往下說,然後他再抓住話頭讓她幫忙想法子呢!結果她根本就沒有留給他這個機會,徑自把話就給說完了!
皇帝暗暗深吸口氣,好容易將胸口涌動的怒意按壓下去。
“這件事,朕也十分頭疼。本來不是什麼大事,可是以和順皇姐的脾氣,要是朕不給她一個滿意的交代,她是肯定不會放人的。”他慢聲道,目光在裴映雪身上掃了幾下,“朕記得,皇后你不是裴家女麼?你祖父曾爲帝師,先帝在位時他便經常爲父皇出謀劃策。現在你父親還有兩位兄長也都才思敏捷,妙筆生花,你可否——”
“皇上!”裴映雪突然擡高音量。
皇帝一怔,到了嘴邊的字句都吐不出來了。
裴映雪目光冷冷的看着他,面容冷厲,眼神凌厲:“臣妾和麗妃不和,這是皇宮上下全都知道的事情。而且今天吳夫人說的話您也都聽到了,她們根本就不相信臣妾!既然如此,臣妾爲什麼要自討苦吃幫他們做事?臣妾也做不到這麼大度,都已經被人視作惡人還要無怨無悔的付出。而現在,您不僅想讓臣妾付出,還想讓臣妾帶着家人一起付出?這是什麼道理?臣妾的家人養育了臣妾這麼多年,可不是讓臣妾帶着大家腆着臉去給那羣根本就瞧不上臣妾的庶民勞心勞力的!”
義正辭嚴的說辭迎面砸過來,皇帝被砸得暈頭轉向。
“朕也不是這個意思。”他小聲道。
這話說得極沒底氣,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更何況正在氣頭上的裴映雪?
裴映雪一聲冷笑:“這件事,皇上您以後最好都不要再在臣妾跟前提起。臣妾也是女人,臣妾的心眼也不大。尤其是像這種情況,臣妾已經被人蔑視了,臣妾自己或許尚可忍耐,但臣妾是絕對不希望這樣的事情還牽扯到臣妾的家人的。臣妾何其無辜,臣妾的家人又何其無辜?這一灘渾水,我們不淌!”
她的話是說地越來越不客氣了。皇帝的臉色也變得分外難看。
只是今天這事,本來就是他理虧在先。裴映雪也不過是據理力爭,爲的事維護自己、以及自己孃家的尊嚴,這些本就是她理應做到的。
所以就算氣得要死,皇帝陛下也不能對她發火,只能暗暗咬牙:“這件事是朕疏忽了,皇后稍安勿躁。朕也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要是不行,那就算了,朕也沒說一定讓你們幫忙去做。”
要不是,那你幹嘛兩次三番的把事情往這個上面帶?而且在我已經明顯有了阻止的意思的時候,你還厚着臉皮直接把真實意圖給點破了?
裴映雪根本就不信他這滿口的鬼話。
既然皇帝故意敷衍她,她便也輕輕一笑,敷衍的道:“這樣就好。爲了麗妃妹妹的身子,還請皇上再多勞累些,幫她想個萬全的法子出來吧!麗妃妹妹一家這段時日只怕是犯了太歲,家裡兄弟輪番出世。若是可以,皇上您和麗妃妹妹說一聲,讓吳夫人妯娌倆去廟裡燒個香,給家人都祈祈福吧!”
聽她說起吳夫人妯娌倆,皇帝立馬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
“對了,朕正要和你說。你再挑選幾個宮裡最懂規矩的老嬤嬤,送去李府好好教導教導她們規矩。”
裴映雪斜眼看到他一臉的猙獰,差點又忍不住想笑。
可憐的皇帝陛下,今天他也被那兩位最原始的表現給嚇到了吧?只怕從今天開始,除非吳夫人妯娌的禮節通過嬤嬤們的首肯,否則她們都無法再進宮了。
說起來,這也算是好事一樁。吳夫人年紀大了,思維有些僵化。她將她這個皇后視作女兒的敵人,還把這個思想灌輸給身邊每一個人。這樣也就罷了,偏偏她還當着她這個皇后的面說了出來,這就好笑了。難不成她以爲她的女兒得了皇帝的歡心,有皇帝這個靠山在,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了嗎?竟然當衆和她這個皇后叫板,果真是無知者無畏!
恐怕麗妃醒來後聽說了,人也嚇壞了吧?說不定她現在病情加重,這也是一大重要因素。
“是,臣妾記下了,一會臣妾就親自去挑。”裴映雪連忙應道。
吳夫人不是說她看麗妃不順眼、一直想着打壓她嗎?那她就打壓給她們看看!回頭她就挑選了宮裡最嚴厲最苛刻的嬤嬤,好好給她們上幾課!
“嗯。”對於這種事情,皇帝並不怎麼在乎,他現在唯一的所求就是吳夫人幾個趕緊把規矩學好,以後別再鬧出這等抱着人腿亂擦眼淚?涕的事來,簡直太丟人了。今天換下來的那套衣服他都已經沒打算再要了。
“還有,今天你去流朱宮,悄悄和麗妃說了些什麼?太醫說,她的那個心結已經解開了。”不過,剛去了一個心病,現在又來了個新的。而且比前一個更不好去除,他都快頭疼死了!
“沒說什麼啊!臣妾不過是勸麗妃妹妹放寬心,然後列舉了一些皇上您寵愛她的例子。她的心病本來就是因皇上您而起,只要讓她認識到皇上您是真心疼愛她,對她的感情此生此世都不會改變,她的病自然就好了。”裴映雪笑道。
對她的感情此生此世都不會改變?
聽聞這個說法,皇帝心口一縮,竟然覺得腳底下輕飄飄的有些發虛。
“你是這樣和她說的?”
“是啊!”裴映雪點頭,“臣妾難道說的不對嗎?”
“不,你說得很對。”皇帝點點頭,出口的話語卻有幾分咬牙切?的味道,“朕今天才知道,原來皇后你這麼大度。麗妃和她家人全都誤會你了。”
“這個沒關係,臣妾自問問心無愧,麗妃妹妹也遲早會認識到臣妾的一片苦心。”裴映雪一本正經的迴應。
皇帝便覺得他又像是撞上了一大團棉花,這種軟綿綿有力無處使有氣無處撒的感覺實在是太不好了。本來過來之前他心裡就悶得慌,現在和她說了一番話,他胸口就跟塞了一大團棉花似的,堵得他連氣都快喘不過來。
“既然這樣,那——”正要拂袖離去,卻目光一轉,看到茶几上的一本泛黃的書,他的注意力立馬被書名給吸引了過去。
皇帝隨手便將書拿起來,隨便一番,頁面便停留在了閱讀次數最多的《蔣金娥》這一篇上。
這本書裴映雪一天至少也要翻上兩遍,兩個多月下來,書頁都已經被翻皺了,一些重點字句她更是看了又看,還拿手指在上面摩挲了好久,因而字跡也有些淡去。
這一篇和別的有什麼區別嗎?
皇帝心中一動,忍不住將這篇故事給通讀了一遍。宏夾呆亡。
裴映雪發現皇帝注意到了這本書,她心裡也咯噔一下,暗暗的大叫不好!只是東西在皇帝手裡,她也不敢強奪,便只能在心裡暗暗祈禱皇帝陛下不要看出什麼問題來。
可是,她在這一篇上付諸瞭如此多的努力,皇帝又豈會發現不了?更何況之前他也曾研究過這本書的。現在從她手裡這本上頭髮掘出了進展,皇帝陛下精神大振,瞬時又有了深挖下去的動力。
只是,看來看去,他只是覺得心底像是被觸動了。但居然是被什麼觸動了、又是被什麼觸動的,他一時半會也分辨不出來。
回頭又看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出原因,皇帝陛下便放下書:“皇后竟然也會看這些野史雜記,倒是出乎朕的意料。”
“這是臣妾的二嫂來探望臣妾的時候給捎進來的,是臣妾爺爺以前愛看的。現在臣妾看着它,就像是看到了爺爺一般,心理覺得十分親熱,所以便將它留在身邊,時不時的看上一眼,就當是看到爺爺了。”裴映雪陪笑道。
“是嗎?”皇帝挑眉,“朕一直聽說裴家有一個書房,裡頭珍藏了不少古籍。尤其到了裴太傅這一代,他更是從各處蒐集到了不少好東西。卻不曾想,他竟也對這些鄉野雜記有所涉獵。裴太傅真不愧爲裴太傅,朕深感佩服。”
“是啊!爺爺說過,只要是書,只要有人看,那就必定有它的可取之處。人之厭惡一本書,也不過是厭惡其中一點兩點罷了。但如果用心去看,就會發現其中還是會有不少可供人學習借鑑的東西。所以裴家的藏書不止有經史子集,其他各類雜書一樣不少。”裴映雪忙道。她這話是真的,裴家藏書包羅萬象,她十五歲前也纔不過看了不到十分之一。
“皇后這話甚是新奇,朕卻是第一次聽說,裴太傅真不愧爲帝師之尊,朕現在終於明白了!”皇帝微微一笑,將手裡的書本合上。
裴映雪連忙鬆了口氣。
然而隨即,她又聽到皇帝如是說道:“這本書看着倒也有幾分趣味,皇后你都看了這麼久了,肯定已經看完了吧?不如朕先拿回去看幾天?等看完了,朕自會叫人給你送回來。”
“這個……”他拿這書過去幹什麼?這件事又和他沒關係!而且……他會相信嗎?
裴映雪聽到這話,心裡頓時冒出了無數個問號。
只是皇帝這話說得有理有據,她根本無法拒絕,便只能故作大方的頷首:“能得皇上喜歡,這是臣妾的榮幸。皇上若是喜歡就拿去看吧,只是別把書給弄皺了。回頭看完了便差人給臣妾還來。若是皇上身邊的人都忙,那臣妾差人去取也是一樣的。”
皇帝聽了,心裡又浮現一絲異樣的感覺。
他再低頭看了看手裡這本書,擡起微微一笑:“不過一本書而已,皇后未免也看得太重了些。”
裴映雪一愣,也發現自己是表現得太過了,連忙笑道:“沒辦法。要是別的書也就罷了,但這一本是臣妾爺爺看過的,現在也是爺爺留給臣妾的爲數不多的念想,臣妾自然要好好保管。”
“好,朕明白了。你放心,這本書朕一定不會弄壞了,到時候必定完璧歸趙。”皇帝笑道,便將書卷一卷,握在手裡出去了。
居然都沒有交給王全拿着。王全見狀都嚇了一跳,趕緊追上皇帝的步子走了出去。
等人走了,裴映雪也才身子一軟,無力坐了下去。
這本書被他給拿走了!這傢伙不會察覺出什麼端倪吧?
素問在一旁也是一臉不解。“皇上手頭不是已經有這麼一本書了嗎?怎麼還要拿娘娘您的去看?”
“你說什麼?”裴映雪一聽,立馬就跳了起來。
素問被她的舉動嚇得一愣。裴映雪已經走上前來:“你剛纔說什麼?皇上手裡也有一本這樣的書?”
“是啊!”素錦乖乖點頭,“上次奴婢偶然遇到小順子,他當時手裡就拿着這本書,不過比娘娘您的這本新多了。奴婢還笑話他大字不識一個,居然也敢拿着書充讀書人。只是這種傳奇雜誌私底下看看就夠了,怎能堂而皇之的拿出來呢?給人看到了反徒惹笑話。他就說,這書根本就不是他的,而是皇上這些天一直在看。只是那天麗妃去御書房,一不小心把羹湯撒在上面,被書給泡壞了,皇上便不要了。王公公就拿出來扔給他,隨便他處置。”
“也就是說,皇上早八百年前就已經看過這本書了?”裴映雪又問。
“應該是吧!”素錦不大確定的道。
應該是這樣。
這樣的話,那她就可以鬆口氣了。既然皇帝之前看了半天都沒有發現異常,那就說明那一位根本就沒有往這方面去想!那麼就算現在拿了她的這本過去,他又能看出點什麼?不過是覺得她閒得無聊,對《蔣金娥》這本興趣稍多一點罷了。
這本裴映雪放心了,那邊皇帝的心卻漸漸提了起來。因爲,他從那篇文章裡看到了一個關鍵詞——衢州。
說起來還要感謝裴映雪。如果不是她的手指時常在這兩個字上來回摩挲,讓紙張都發毛了,字跡也淡了不少,他也不會專注的去看。這一看,他便聯想到——張神醫現在在的地方不就是衢州麼?所以說,她那天去找張神醫,就是因爲這一則故事?
想到這裡,皇帝便又將這個故事通讀了一遍。讀完了,他眉頭緊皺:“奪舍,換魂,這樣的法術難不成真的存在?”但隨即他又把書一扔,“簡直就是胡扯!是誰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事!”
話雖這麼說。他揹着手來回踱步好幾圈,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心頭的衝動,對外高聲道:“來人,準備筆墨,朕要再給張神醫寫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