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麼?”裴映雪問。
“您之前教我的家族之說啊!”小女孩道,“這件事本來就是小姨的錯,但是爲了家族,您不得不保全她,這也是爲了保全整個家族的聲譽。而麗妃。她這樣做卻是爲了一己私利,現在被母后您戳穿了,她的家族一定會受到牽連。您剛纔說的,就算有父皇在,她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就是這個意思吧?她本來出身就不好,卻還不走正道,以後在後宮裡一定會被人鄙夷。她的父母兄弟在宮外,也更會被人瞧不上。人心的鄙夷,那自然會若有若無的疏遠,這可比一些實際上打壓要厲害多了!”
我的天哪!
聽着女兒一字一句的道來,裴映雪忍不住睜大了雙眼。
“這些都是你自己總結出來的?”
小女孩點點頭:“是啊!母后。我說得對不對?”
“對,實在是太對了!”裴映雪忍不住摟緊了女兒,“我的鳳鳴怎麼這麼聰明?母后真是太高興了!”
想想就在之前不久,女兒還連家族的概念都沒有。但是現在才過了多久,她居然就能就此侃侃而談。而且每一句話都說在點子上,簡直就像是她肚子裡的蛔蟲一樣!素錦四個跟了她一年,直到現在都還沒搞清楚她那句話的意思呢!
得到母親的誇獎,鳳鳴公主小嘴兒彎彎,大大的眼睛也彎成了兩彎可愛的月牙,柔順的依偎在母親懷裡,難得如此乖巧。
而那邊,皇帝拉着麗妃一路疾走,直到抵達流朱宮才停下腳步。
麗妃一路跌跌撞撞的小跑,好幾次差點摔倒。好容易回到自己寢宮,皇帝猛然鬆開手,她前行的身子一時剎不住,又往前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皇上……”扶着宮女的手站穩了腳跟,她慢慢回過頭來,又是滿面淚痕。
“你不要叫朕!”皇帝一臉陰沉的低吼。
麗妃一個激靈。果然不敢再說話了。只是那雙淚汪汪的眼中還有兩顆豆大的淚珠在不停旋轉。真真可憐的緊。
他們在前面走,吳夫人也一路跟了過來。她多年勞作,身子骨比麗妃要結實得多,追上他們臉不紅氣不喘。進到寢宮之中,她別的也顧不上了,連忙就跪倒在皇帝腳邊:“皇上,您一定要給我家阿麗做主啊!皇后娘娘今天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欺負人?朕倒是要問你們,到底是誰先欺負誰的?”皇帝眉梢一挑,冷聲問。
麗妃母女一怔,吳夫人忙道:“當然是皇后娘娘先欺負我們!皇上您手眼通天,事情的前因後果還用我們說嗎?昨天就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先在御花園裡撞了臣婦,她還嘲笑了臣婦一通。她嘲笑臣婦也就算了,可是……可是她還連臣婦的阿麗都不放過!阿麗她可是麗妃啊,皇上您最寵愛的妃子,她這樣做,不就是在踩皇上您的顏面嗎?今天。皇后娘娘更變本加厲,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罵我家阿麗,要不是皇上您及時趕到,我們就真要去死了!”
想想方纔裴映雪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架勢,吳夫人心裡還一陣後怕,眼淚自然而然的就流出來了。
雖然是麗妃生母,但吳夫人多年在鄉間勞作,皮膚被曬得黝黑。即便這一年在洛陽好吃好喝的養了這麼久,但她也沒白上多少,反倒是身子跟吹氣球似的膨脹了不少。現在她這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搞得黑黝黝的臉上被眼淚鼻涕糊得亂糟糟的,看着真是糟心。
皇帝只看了一眼便艱難移開目光:“來人,將吳夫人扶到後面去休息。”
兩名宮女立馬上前來,不由分說扶上她就走。
吳夫人自然還不願意。一面被人攙扶着,她一面還不忘扭頭衝着皇帝大叫:“皇上,臣婦話還沒說完啊!麗妃冤枉啊!您要爲麗妃報仇啊!”
叫聲漸行漸遠,叫在場的兩個人臉色各自變幻。
皇帝是越發的陰沉下來,麗妃的則是慘白加羞愧。
好容易吳夫人的叫聲消失了,她連忙屈膝跪下:“皇上,臣妾母親只是氣急了,纔會口不擇言。她也是爲了臣妾好,請皇上不要責怪她!”
皇帝目光冷冷的看着她,半晌沒有說話。
麗妃心裡不禁一陣亂蹦,眼眶酸酸的又想哭了。明明以前皇上不這樣的啊!只要自己一跪,一求,他肯定就會心軟繞過自己。可是現在……爲什麼他的反應和皇后娘娘一模一樣?
想到這位方纔氣場全開的皇后,麗妃小心肝不由一顫,眼淚終於控制不住的滾落了下來。
自己還沒開口呢,她就委屈的哭上了?皇帝眉頭一皺,被怒氣充盈的心果然還是不可抑制的柔軟了幾分。
只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他深吸口氣,沉聲喝問:“麗妃,你可知錯?”
“臣妾……臣妾知道。”事情已經被裴映雪剖析得那麼清楚,麗妃深知自己再一口咬定也是徒勞,便老實交代,“臣妾不該因爲嫉妒皇后娘娘就設計陷害裴九小姐,還指望藉着裴九小姐來牽扯到皇后娘娘。臣妾更不該不好好珍惜皇上您御賜的金釵。臣妾有罪,請皇上責罰!”
“原來你也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既然如此,那你爲何還要這麼做?”皇帝低喝。
“臣妾……臣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這些天皇上您一直不來看臣妾,反還經常往皇后娘娘那裡去,臣妾就心慌意亂的不行。一不小心,就、就這樣了。”麗妃小聲道,腦袋越垂越低。
“你的意思是說,你是害怕皇后分了你的寵愛去,所以纔會想辦法對付皇后?”皇帝沉聲問道,面上也籠上一層陰雲。
麗妃含淚點頭。“臣妾知錯了,臣妾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還想有以後?”皇帝聲音一冷,“麗妃,你可知道你今天做錯了多少?皇后乃裴氏長房嫡女,你這樣輕賤於她,這根本就是在打裴氏的臉!裴氏在洛陽城屹立多年,和各大世家姻親往來,勢力盤根錯節。你得罪了一個裴氏,那就是得罪了洛陽城裡所有的權貴。只要裴氏振臂一呼,別說一個你了,就連你的父母兄弟,他們也能死無葬身之地!”
“啊?”麗妃被嚇得癱坐在地,“怎、怎麼會?臣妾只是想動動裴九小姐而已,臣妾沒有別的意思啊!”順便,再往皇后臉上打一耳光,讓她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負的。這是最多了,其他的她根本就沒有想過。可爲什麼聽皇帝這麼一說,她竟覺得事情已經遠遠超出自己的掌控之外了?
不,應該說在事情鬧起來後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已經完全脫離了她的掌控。只是現在,風波既定,皇帝也出面袒護了她,她就理所當然的認爲事情已經過去了,可聽皇帝的意思……竟是還有更大的風波在後面等着她?
這可怎麼是好!
麗妃眼睛一閉,眼淚嘩啦啦直往下落。她連忙拽住皇帝的衣角:“皇上,求求您救救臣妾、救救臣妾的家人吧!臣妾真的知道錯了,臣妾以後再也不敢了!”
皇帝冷冷看着她在自己腳下哭得梨花帶雨,許久才幽幽低嘆口氣。“這一次,你還是得感謝皇后的寬容大度。不然,你以爲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裡哭着求朕幫你?”
“皇后娘娘?”麗妃怔怔擡起頭,淚光涌動的眸子裡滿是不解。
皇帝看在眼裡,真想扶額嘆息。
就這麼一個傻妞,還連其中的利害關係都沒摸清楚,就敢這樣設計陷害別人!虧得是事情揭發得早,還沒有鬧得太過。不然,現在她應該已經在奈何橋頭摸石子了!
“你以爲皇后今天當衆這樣做是故意給你難堪?”皇帝問道。
麗妃咬咬脣,悄悄點了點頭。
蠢貨!皇帝竭力憋住到了嘴邊的喝罵,勉力平心靜氣的道:“這件事,不怕她鬧,就怕她不鬧!她要是不鬧,不聲不響的任由你把這個屎盆子給扣在她頭上,你們纔等着死吧!你以爲她們吃了這個啞巴虧,宮外的裴家人會繼續吃啞巴虧?就算裴家人能隱忍不發,那些自恃身份的名門世家也不會嚥下這口氣!到時候,他們會有一百種法子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堂堂顯貴之家,卻被庶民欺凌到這個地步,只要是貴族人士都不會坐視不理。不然,那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訴別人,他們養尊處優多年的洛陽顯貴,竟然敗給了那等低劣的庶民。這已經不是打臉的問題了,這根本就和被人刨了祖墳一個道理!
“反倒是皇后當衆鬧開了,將你們加諸在她們身上的恥辱洗刷乾淨,那纔是最簡單幹練的做法。事情發生在宮裡,就在宮裡解決。女人之間的爭吵打鬧,就由女人自己來終結。等外頭的人知道,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他們便是再不忿,事情已經了結了,也不過在心裡痛罵幾聲罷了。”
原來是這樣!
聽他這麼通俗易懂的解釋了一通,麗妃便明白了,一顆心卻更顫抖得厲害。
“臣妾真的知道錯了!早知道這件事牽扯這麼大,臣妾是死也不敢和皇后娘娘對着幹的啊!”
呵呵,對着幹?
聽到這三個字,皇帝忍不住心裡一陣冷笑。在你來看是對着幹,在那個女人眼裡,你還不夠格!今天她的表現,只要有心的人都看的一清二楚,那不是在和你對陣,她根本就是在逗小貓小狗。閒的沒事逗着你們母女倆上躥下跳一番,就當是耍猴玩兒了。耐心消磨乾淨了,便直接雷霆一擊,直中要害。
要不是自己及時趕到,你以爲你們母女倆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嗎?
如果換做後宮裡其他頗有些身份背景的妃子和她對峙,這事情說不定還有些看頭。但是麗妃……一個庶民出身的妃子,和世代清貴人家的小姐、還是當今皇后對着幹,她根本就是在自尋死路!皇后今天根本就沒怎麼用心在這上頭。不然,如果她真心想折騰麗妃,隨便伸出一根手指頭就能摁死她!
不過這麼殘酷的現實,他就不跟她說了,免得把她打擊得太慘。
皇帝長出口氣:“現在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吧!以後老實點在你寢宮裡待着,別再想給誰臉色看。只要朕在一日,你的日子就不會難過,你也一日不會失寵!”
“是!”被他這麼一嚇,再聽到他最後那句話,麗妃便如吃了一顆定心丸,趕緊乖巧低頭。
還好,她雖然笨了點,但還算聽話。這也不枉自己方纔故意舍下臉面去救她。
皇帝微微頷首:“還有,你今天便讓人給吳夫人收拾東西,明日一早送她出宮吧!”
“皇上?”聽聞此言,麗妃又是一驚,“不知臣妾的母親做錯了什麼您要趕她出去?”
“這個你還需要問朕嗎?你自己心裡清楚!”皇帝冷聲道。
麗妃一怔,小小聲的道:“可是,母親她也都是爲了臣妾好。”
“她要是真心爲了你好,就該規勸你謹守本分,安心伺候朕,而不是去到處生事!”說起這個,皇帝又是一肚子的火,“你自己算算,她才進宮幾天,就惹出了這麼大的事!之前你死活要接她進宮時,皇后可是叮囑過你,一定要約束住她,不許她出去亂走?你做到了嗎?她又做到了嗎?”
麗妃被滿面羞愧,垂頭不語。
皇帝沒好氣的道:“說起來,這件事大都是因爲她!幸虧皇后仁慈,今天說了不怪罪她就沒有怪罪她。不然,就以她做的這件事,皇后把她抓起來問罪都是理所應當。她要是拿出宮規來,朕都無法爲她脫罪!”
好容易兩個人之間的氛圍才恢復正常,沒想到又因爲自己母親而變得劍拔弩張。麗妃又被皇帝這番言辭嚇得魂不附體,趕緊點頭道:“是,臣妾知道了,臣妾馬上就叫人給母親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就送她回去!”
“嗯。”皇帝點點頭,這才鬆了口氣,“這件事暫且到此爲止,接下來一個月你都不要出門了,安心在寢宮抄經唸佛,就說是朕吩咐的,叫你爲太后祈福。”
“是,臣妾記住了。”麗妃趕緊點頭,眼中又涌滿了淚光。不過這一次是激動的。
不管皇上怎麼責罵她,皇上還是幫她擋了災不是嗎?說了這半天,也是在給她分析利弊,教她認清京城形勢。尤其最後,他還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證不會讓她失寵、現在更是在這個風口浪尖上避免了她和皇后碰面。可見,皇上還是心疼她的!
這樣,她就放心了。
皇帝說完這些,又坐了會,便離開了。臨走前還不忘安撫她道:“今晚趁着吳夫人還在,你們母女倆好好說說話吧!明天等吳夫人走了,朕再過來。”
“是,臣妾多謝皇上聖恩。”麗妃又被他這席話感動得一塌糊塗。
皇上果然還是更向着她的!就算要送母親出去,還不忘讓她抓緊最後的時間和母親相處。而且等明天母親一走,他就會來自己這裡了!如此一來,這麼快就要送走母親的傷感倒是被沖淡了不少,她甚至已經隱隱期盼起皇帝明天來時的事情了。
但如果她知道,皇帝這段時間之所以不來這裡,純粹是因爲不想見到吳夫人,今天沒有留下亦是如此,不知道她心裡會是如何感想?
流朱宮內的事暫且不表。無非就是麗妃親自去通知吳夫人明日離開,吳夫人各種不甘心瞎折騰,母女倆好生鬧了一場,但最終還是以吳夫人的落敗告終。
且說皇帝前腳剛離開流朱宮,後腳便垮下臉,那滿臉的疲憊看得人心疼不已。
“皇上累了,還是先回去休息休息吧!”身爲他的貼身侍從,王全連忙扶着他小聲道。
皇帝一手扶額:“朕倒是想休息。可是南邊大壩損毀嚴重,已經不能抵擋太大的浪潮了。而汛期將至,朕必須儘快派個人前去將堤壩修補好。這麼緊急的事情,朝中卻還遲遲沒有選出合適的人來,朕又怎麼休息得下去?”
“這個……”王全也不禁一聲嘆息,“按理說,徐家在治理堤壩開鑿水渠方面是一把好手,現在的徐明軒徐大人更是個中翹楚,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派遣他前去的。只是他的夫人如今病重,好幾次都是勉強從閻羅殿裡把命給搶回來。在這個時節強行讓他們夫妻分離,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點。他們夫妻可是感情極好的呢!”
“就是這個說法。不然朕爲什麼心煩呢?”皇帝嘆息道。
徐明軒,出身洛陽徐家,又是裴家的姻親,多年來和一直裴家過從甚密,甚至曾經還有傳言說徐明軒是要娶裴映雪的。裴家的兒子在教書育人方面的才學無人能及,當年裴太傅一筆錦繡文章天下皆知,他寫的東西直到現在都還是天下讀書人蔘加會試前必讀的資料之一。現在裴家的一干兒郎雖然及不上裴太傅的成就,但在翰林院裡編書教育皇子,成效也頗爲顯著。
徐家的人也讀書,卻並不完全走科舉的路子。他們家的人大都在工部任職,爲國家的農桑水利之事奉獻良多。平日裡看起來不顯眼,但一旦到了要緊時刻,卻是缺了他們不行。
還有王家、許家、白家……這些也都和裴家有着絲絲縷縷的關係。這些關係至少二十年內都淡不下去。
而麗妃,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竟然敢和裴家的嫡女挑事。他是該說她傻大膽呢,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即便是他,他也不敢無中生事去和這些盤根錯節的世家抗衡啊!
更別說,這些屹立多年的世家一向自恃身份,根本就不屑於和皇家聯姻。如今裴映雪嫁給了他,裴家也不見對他有多熱絡,反而更疏遠了。裴家幾位兄長姐夫每每同他議事,也都是就事論事罷了,對內對外都沒有擺過皇親國戚的架子。
這樣的岳家,他供着都來不及,卻不想今天卻出了這樣的事……看來,他也必須做出點舉動才行。
閉眼細想一番,皇帝便吩咐下去:“你去準備一些錦緞金銀之物,賞賜給裴九小姐,就說是朕送給她壓驚的。等日後她出嫁,朕自會在送她一份大禮添妝。”
“是。”王全連忙應了,卻沒有退下。
皇帝不悅回頭:“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沒聽到朕的話嗎?”
“奴才聽到了,只是……”王全滿面堆笑,“皇上,裴九小姐賞了,那皇后娘娘呢?今天算起來,真正無辜受牽連的可是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受的委屈也最大。”
“你是覺得朕今天無緣無故訓斥了她,是朕的不對?”皇帝聲音一冷,涼涼問道。
王全趕緊低頭:“奴才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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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敢?哼,朕看你敢得很!”皇帝冷哼,“你明明知道朕纔剛當衆訓斥過她,結果轉頭就送東西給她,這不是明擺着告訴別人,是朕心虛了嗎?你讓朕這樣做,是置朕的顏面於何地?而當時朕教訓她的話錯了嗎?她雖是裴氏女,卻已經是朕的皇后,出事之後,她最先應該考慮的不該是皇族的顏面嗎?一直抓住裴家的清名不放,她當朕是什麼?朕的清名難道就是能隨便玷污的嗎?”
王全連連點頭:“是是是,皇上教訓的是,是奴才想岔了。既然如此,皇后娘娘就不用賞了,奴才這就去準備賞賜給裴九小姐的東西。”
正待轉身離去,怎奈皇帝又忍不住,還是又叫住了他。“你等等。”
“皇上還有何吩咐?”王全忙又迴轉身。
“除了裴九小姐,你再準備幾本書,還有一些精巧的小玩意,給鳳鳴公主送去吧!她年紀小,今天那麼大的陣仗肯定嚇壞她了。”皇帝淡聲道。但王全分明發現在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耳垂又紅了。
當然,這樣的事情王全權當做看不見,連忙點頭應了,便匆忙轉身走了。
很快,一大堆賞賜便被送入椒房殿。
看着這小山似的賞賜,裴映雪脣角微勾,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
鳳鳴公主守在母親身邊,目光只是往這堆看似珍奇的東西上掃了一眼,便沒有再多看哪怕一眼。
王全滿臉賠笑:“皇后娘娘,這些都是皇上賞賜給您和長公主壓驚的,還請您笑納。”
“多謝王公公辛苦跑這一趟,皇上的苦心,本宮明白了。”裴映雪頷首,示意素錦送上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王全連忙收了揣入懷中,便對她拱拱手:“既然東西送到了,那奴才就告退了。皇上御書房那邊還有許多事情,奴才先去伺候了。”
“王公公慢走。”裴映雪道,目送王全離去,才走過去拿起那些精巧的小玩意把玩幾下,“鳳鳴,你父皇送給你壓驚的東西呢,你不趕緊來看看?”
“不看。”小女孩悶悶道。
“哦?爲什麼?”上次你爹送來的那隻玻璃魚缸還有那一套《四書》你不還跟寶貝似的放在牀頭嗎?
“父皇偏心!明明應該給母后壓驚纔對,兒臣不需要!”小女孩氣憤低叫。
喲,感情是在爲她抱不平?裴映雪笑着摸摸女兒白嫩嫩的小臉蛋:“傻丫頭,父皇給不給母后賞賜,這是父皇和母后之間的事情。而且今天母后才當衆下了你父皇的臉,他要是真送東西來給母后,那不是表示他對母后低頭了?這有辱他皇帝的斯文,所以他肯定不會這麼做。不過他沒送母后,卻連你小姨還有你都送了,那就說明他心裡還是明白這件事是麗妃不對,這是拐彎抹角的在對咱們示好呢!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何必因爲這點小事糾纏不休?”
“是這樣嗎?”聽她這麼說,小女孩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一點點。
裴映雪點頭。“就是這樣!所以這些東西既然是你父皇給你的,那你就高高興興的收下好了。至於母后嘛,想必過段時間等風波平息了,你父皇自會找個機會彌補母后的。”
“那好吧!”既然她這麼說了,小女孩纔算放下心結,連忙招呼人把東西搬到自己房間去了。
看着女兒歡歡喜喜離開的背影,裴映雪終於卸下臉上的笑意,忍無可忍輕唾了一口:“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該!”
那混蛋做的錯事,卻還要讓她來幫他描補,真是夠了!
“阿嚏!”
她這邊一通好罵,御書房的皇帝立馬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皇上可是着涼了?趕緊宣太醫來看看吧!”代替王全在一旁伺候的小順子忙道。
皇帝擺手。“無妨,不礙事。”便繼續低頭翻閱奏摺。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在吳夫人坐上馬車被送出宮去的同時,也有一輛載着裴家人的馬車慢慢駛入了宮牆之中。
互相按理參拜過後,大家各自落座,裴映雪便道:“不過是叫人來接九妹出宮,怎麼奶奶您親自來了?”
“我再不來,怎麼知道你在宮裡到底都做了些什麼?”裴老夫人沒好氣的低喝,臉色十分的難看。
想想也是,出了這樣的事,她老人家臉色能好看纔怪。
裴映雪聞言也不生氣,只淡聲吩咐:“去看看九小姐起牀了沒。起來的話,叫她過來見見裴老夫人。”
而後她纔回頭又道:“昨天的事情,想必您都已經知道了。”
“正是!”裴老夫人正是帝師裴太傅的髮妻,裴映雪嫡親的奶奶。只不過當母親的都更偏疼小兒子一些,所以裴映雪從小就不怎麼受這位奶奶的疼愛,反倒是裴映霜這個小叔的女兒從小就長在裴老夫人膝下,是裴老夫人的心肝兒寶貝,從小到大磕到碰到一點都會讓老人家心疼得大呼小叫。所以這一次,裴映霜身上出了這麼大的事,這位老人家會出面她早有預料。
“皇后娘娘,當初老身將阿霜送進宮時,可是一再囑咐過您的,她年紀小,不懂事,你是皇后,又是她姐姐,凡事都多關照她一些。可是你就是這樣關照她的嗎?你可知道,現在外頭說什麼的都有,她的名聲都快被毀盡了!”一開口,裴老夫人便充分發揮了她對寶貝孫女的關切知情,一舉將責任都退到了裴映雪頭上。
“娘,您先息怒,事情不是還沒那麼嚴重嗎?”裴三夫人,也就是裴映霜的親生母親、裴映雪的三嬸連忙上前給老人撫着後背柔聲勸慰。而後她再對裴映雪尷尬一笑,“老人家年紀大了,難免脾氣有些大,還請皇后娘娘見諒。”
“無妨。”裴映雪搖頭,“本來這件事,本宮就是打算寫信回去讓你們都知道清楚的。不過既然現在奶奶和三嬸都來了,那正好,本宮就當着你們的面,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說個明白好了。”
話落,殿內的宮女太監們紛紛魚貫而出,只留下素錦幾個在裡頭伺候。
裴映雪便將裴映霜從進宮後到現在的事情一一說了一遍。當然,重點放在昨天的事情上。
說完了,她又道:“本宮承認,一開始接小妹過來,本宮是打算讓她來助本宮一臂之力。只是你們也知道,本宮失寵已久,皇上憎惡本宮,就連本宮的親人一樣看不入眼。這兩個月本宮已經竭力給他們安排機會了,但皇上看不上她,這個本宮也沒有辦法。而她呢?來了皇宮,卻不聽話,不把本宮的吩咐當一回事,還爲了得到皇上的青睞走一些旁門左道。在我的椒房殿裡也就算了,這裡好歹是本宮的地方,本宮還壓得住。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主意打到麗妃頭上去!”
裴老夫人和裴三夫人何嘗不知道昨天那件事的危害?不過聽說也僅止於聽說而已,時間太短,她們也只知道一個大概,對箇中內情並不太清楚。只是聽說自家女兒受委屈了,而皇后娘娘卻還堅持要把她給送回去,她們一時氣憤,便匆忙趕進宮來想討個說法。結果誰知道……
“這件事,昨天不是都了結了嗎?原本就是麗妃誣陷她,阿霜身上的罪名早已經洗脫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裴老夫人還是心疼寶貝小孫女,忍不住小聲爲孫女辯護。
“誰說洗脫了?”裴映雪冷笑。
裴老夫人和裴三夫人均是一驚。“沒有嗎?”
“當然沒有!”裴映雪冷叱,“當時的情況我不都已經告訴你們了嗎?她的確是進了流朱宮,親手碰過御賜的金釵,後來離開流朱宮後,那支金釵也的的確確是從她的東西里掉出來的。證據確鑿,她自己都無法抵賴。”
“可是,後來你不是……”
“我只是用事實告訴別人,她沒這個必要去偷麗妃的東西。可是真正東西是不是她偷的,那不是我能說定的。要是麗妃那邊一口咬定如此,我們又能如何應對?反正這件事我拿不出證據來。而且現在經過皇上這麼一攪合,事情真相已經查不出來了。不然,你們以爲皇上爲什麼會送她那麼多東西來壓驚?”
所謂的壓驚,其實就是封口!告訴她們,此時到此爲止,不要再追究下去了!如今已經是兩敗俱傷,要是再鬧騰,把更多的人捲進來,那就是一樁皇室醜聞,那就更要不得了。
所以,麗妃不能有錯,她也不能有錯。大家就只能當做這是誤會一場,就此不了了之。
裴老夫人和裴三夫人也都是洛陽世家出身。聽到這話,兩個人心裡便都明白了。
看她們懂了,裴映雪又接着道:“當時情況緊急,我也只能做到那一步。我們應該慶幸,麗妃庶民出身,居然被我幾句話就鎮住了,沒有再多說。不然,這事現在肯定已經是另一番光景了。”
“但是我這麼做,雖然暫時保住了九妹,維護住了裴家清譽,但卻觸犯了天威,皇上因此更加厭棄我,只怕今後至少一個月都不會再理會我了。那麼九妹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呢?而且她分明就已經和麗妃鬧翻了,皇上愛護麗妃,就更不可能再對她青眼有加。既然如此,我不把她送出去,還留她在這裡做什麼?趁着她還年輕貌美,你們儘快找個好人家把她給嫁了不是更好?好好的姑娘家,她只要留在宮裡,這件事就是她洗不掉的污點,這又是何必呢?”
裴老夫人和裴三夫人聽得滿心慼慼,除了連連點頭,也說不出別的話了。
原本她們還想進宮來興師問罪的,卻不曾想,話還沒說幾句,卻反被裴映雪給教訓了!而且即便被教訓,她們也不能反駁,反而還要對她的所作所爲感恩戴德。
裴三夫人一臉感激的道:“說起來,還要多謝皇后娘娘昨天對阿霜的維護。不然,她是真的要死在這宮牆裡了!”
裴老夫人也感慨萬千:“你昨天做得很好。反應及時,沒有讓人玷污了我們裴家的名聲。這件事上,你當記一大功!”
“記功就不必了,本宮現在只請裴老夫人裴三夫人這次回去之後,好好調教調教九妹吧!她雖說是小女兒,但年紀也不小了,馬上都要出嫁的人了,不能再這樣任性,以後行事也絕對不能想當然。這一次幸虧我是皇后,才能護住她。但以後呢?她做了別人家的媳婦,難不成還能這樣爲所欲爲不成?人的運氣也不是一直都好的,要是再碰到一次這樣的事,你們誰又能保證能讓她安然脫困?”裴映雪搖頭道。
裴老夫人和裴三夫人聞言臉色都是一變。
誠然,裴映霜是做錯了事,這個算起來的確是他們做長輩的沒有教養好。可是裴映雪一個晚輩,當衆說出這種話也還是拂了她們的臉面。尤其是裴老夫人,她一直視裴映霜爲自己最得意的孫女,更在心裡認爲裴映霜根本不差裴映雪半分,所以纔會選擇將她送入宮來。可沒想到,人進宮兩個月,皇帝的寵愛沒有得到,卻反而鬧出這麼一樁事故來,她心裡不高興,便低哼了聲別開頭。
她是長輩,想這樣做自然沒問題。但裴三夫人身爲裴映霜的親生母親,雖說是長輩,但裴映雪現在還有一個更尊貴的身份——皇后。而她的丈夫只是一個翰林院侍講,連誥命都還沒有給她掙到。身份差距太大,現在裴映雪這樣說,她也只能聽着,還必須一臉謙和的聽。聽完了,婆婆不發話,她就只能賠笑道:“皇后娘娘教訓的是,臣婦知道了。這次回去,臣婦一定好好教教阿霜爲人處事之道。臣婦保證,以後她再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三嬸這樣說,那本宮就放心了。”裴映雪頷首。
此時,裴映霜也已經梳洗打扮好,被人帶了過來。
這可憐的小姑娘,被昨天的事情嚇得夠嗆,晚上接連做了好幾個噩夢,都是夢到自己被當場捉住偷了東西,然後麗妃和吳夫人死活拖着她要帶她去見皇帝,而皇帝也不由分說,直接判她有罪,讓人把她拖出去杖斃!
她嚇得大叫,醒來渾身都被冷汗溼透了。
一晚上反覆折騰好幾遍。好容易捱到天亮,她卻已經面色憔悴,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這次倒是真病了。
但她卻否決了小丫頭要去請太醫來給她看看的建議。聽說母親和奶奶來了,她趕忙套上衣服就跑了過來。見到久違的親人,她又忍不住淚眼婆娑,一舉飛撲進親人的懷抱裡,抱着裴老夫人就是一陣大哭。斤共頁弟。
“奶奶,奶奶,咱們回家去!我不要在宮裡待了,我要回家!”
“好好好,咱們回家。回去了,以後再也不來這個地方了!”裴老夫人被寶貝孫女哭得心肝兒疼,忙不迭柔聲安撫了許久。然後祖孫幾個才互相攙扶着走了。
送走這三個人,裴映雪也長舒了口氣。
可算是走了!
其實之前,她還一直在頭疼怎麼跟裴家交代送裴映霜出宮這事呢!裴老夫人這麼疼愛裴映霜的,自己要是不給個靠得住的說法,這老太太一定會和自己鬧。她一鬧不要緊,下面的爹爹還有三叔,以及大哥二哥三弟四弟這些人礙於孝道,肯定又會來找自己麻煩。這麼多人,自己哪安撫得過來?
現在好了,裴映霜自己折騰出來這麼一出,倒是給足了她藉口,讓她順順溜溜的把人都給打發走了。
從今往後,自己終於能鬆口氣了!
真好啊,皇帝生她氣了,至少一個月都不會想再見到自己。裴映霜也走了,自己更不用再爲了應付裴老夫人胡亂折騰她和皇帝。身邊一下清淨了!
接下來的日子,她只需要抱着女兒好好享受着難得的清閒,多好!
“娘娘。”素錦捧着一隻托盤走過來,“裴三夫人送來這些東西,您看怎麼處置?”
“拿下去,放到庫房裡。”裴映雪看也不看就道。
“是。”素錦正要離開,裴映雪目光不經意間一掃,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東西。連忙叫道,“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