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裴映雪果然去看了張瑩。
兩人見面的地點依然選在了暴室。雖說她用了偏方後已經不怎麼吐了,但出於對她的身體考慮,皇帝說什麼都不同意她去地牢。對此,裴映雪也乖巧的應了。
此時的張瑩早已沒了多少生氣,直接是被人給擡進來的。
見了衣着光鮮、氣度比以往更顯雍容的裴映雪。她眼中閃現一抹妒色。“看來,他把你伺候得不錯啊!皇、後、娘、娘。”
裴映雪聽出了她話語裡譏諷的味道,不覺幽幽低嘆了聲:“這些天你難道一直沒有反省你爲什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嗎?”
“反省?我當然反省了。我錯就錯在不該對男人抱有希望!這世上的男人都是一樣的。一樣的薄情寡義、一樣的見異思遷。你還有用時,他甜言蜜語把你哄得心花怒放。等把你利用完了,你在他眼裡就是一張廢紙,隨手就扔。你且看着吧,我就是前車之鑑,麗妃更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擺在你面前。你現在也不用在我跟前耀武揚威,以後自然也有你哭的時候!”張瑩咬牙切齒的道。
裴映雪聞言一愣。“你覺得我是來向你耀武揚威的?”
“難道不是嗎?”張瑩冷哼。
“也是。”裴映雪想了想,“不過,我要耀武揚威的並不是我和皇上的事情,而是……”她脣角微勾。眼中竟也現出一絲令人心悸的冷色。
張瑩彷彿又回到了正月十五那天晚上,腦海裡也浮現出兩人在高臺之上時的情形。那個時候,也是隻有她們二人。那個時候,她明明是佔據上風的。可爲什麼感覺卻和現在一模一樣?好像一切都不受自己控制,一切都被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女人掌握在掌心裡。自己明明步步爲營,早早的就做好了一切準備,也早把所有事情都捏在了掌心裡,卻還是被她給一舉反攻了!
今天,她又想幹什麼?
生平難得的一次,張瑩又體嚐到了害怕的滋味。
“你到底想幹什麼?裴映雪,要頭一顆要命一條,你要弄死我,最好現在就下手,別這樣拖拖拉拉!你別以爲你這樣天天折磨我,我就會對你屈服了。你做夢!”
“原來你也會害怕?”裴映雪臉上終於露出一抹笑意,“你說得沒錯,我的確就是來要你的命的。現在。已經到時候了。”
她居然是真要弄死她!
張瑩腦子裡猛地一震,她用力睜大眼:“什麼到時候?你什麼意思?”
“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不清楚?這些天。你嘗試過很多死法吧?可是你卻怎麼都死不了,對不對?”裴映雪循循誘導。
張瑩頓時震驚得直接坐了起來!“原來真的是你!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不,是那些藥!這些天徐明軒灌給我喝下的,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想知道?”裴映雪問。
張瑩堅定點頭。“想!”
“那好吧!”裴映雪頷首,“那些東西,和那天晚上,將血月驅走的東西是一樣的。”
血!張家、佟家、陳家那些人的血!還有皇帝的!
張瑩立馬想到了。“這是誰的主意?”
“我的。”裴映雪道。
“你?”張瑩眼露狐疑。
裴映雪頷首。“當初張神醫從衢州回來,帶來了太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那些記錄年代太過久遠,我根本就看不懂。我拼命的看了許久,最終也就勉強懂了其中的兩三成。而弄懂的東西里頭又有大半和你做的那些事情無關。一開始我也是想見招拆招,一件一件破解掉你施下的咒術,可是後來我發現完全不可能。你是博採衆家之長,然後再經過自己的加工處理,最終才得出來的法子。可以說,是隻此一家,那對應的法子自然也就只有你自己有了。我短時間內肯定弄不出來。”
“可是現在,我苦心經營的這一切不都已經被你給廢除了?”張瑩沒好氣的道。
如果換一個場合聽到裴映雪這樣說,她指不定要得意的炫耀上一把。裴映雪說的沒錯,她的這些法術都是她通過自己的努力,一點一點將別家的精華和自家祖上流傳下來的一切結合起來,經過她多年的分析努力,好容易才得出的完美成果。在現代那個時候,都幾乎沒有人能和她匹敵,所以那個賤男一家最終纔會落得那個悲慘的境地,一家子求告無門,最終只能倒地等死。
可是現在,她卻栽在了一個一千多年前的古人手裡!她還有什麼好炫耀的?苦心佈置了一年的東西,苦學多年的成果,就這樣在不知不覺間被人給毀了,而且毀得這麼徹底,這根本就是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臉上,叫她已經無顏見人了。
“那是因爲,我追根溯源,找到了你這所有法術的最終出處。”裴映雪道,“我深入研究了你們月姬國大巫女一族的文獻,以及一些你用過的粗淺的咒術,後來發現這些理論都起源於《道德經》。於是我便又從《道德經》入手,再聯合我手頭現有的那些東西,推理歸納,終於確定了這個認知。然後,我才又從《道德經》出發,得出一個想法——既然拿不住你的行事章法,那就乾脆不要花費時間去探求這個了,我直接把你的老底給抄了不就行了?”
“所以,你就找到了張家佟家那些人?”張瑩似乎明白了。
裴映雪頷首。“按照推演上的結論,是需要兩個和你有着密切關聯的人和你一起寫下血符,將三個人的命捆在一起。然後,再由那兩個人齊心協力,一起剷除你。只可惜,你到了這裡,唯一用過的身體只有我和張家小姐,湊不齊三個人,我就只能冒險拿自己的身體來一試了。”
“這就是你爲什麼會讓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讓顧裡把你弄到青丘國的原因。因爲——你根本就是想借此機會接近我!”張瑩低聲道。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裴映雪接着道,“那些符紙我不會畫,只能讓你自己來描繪。你這個人又十分的謹慎,我輕易弄不到你的血,也只能在你身邊靜靜等待機會。而且,光靠我一個人的血,肯定製不住你,最多和你打成平手罷了。所以我才又想到了張家佟家那些人。他們好歹也是張小姐的血脈至親。”
“用他們的血,提煉出原屬於張瑩的血,再招來她的精魄,讓她和你一起來對付我。”張瑩頷首,“我終於明白了。裴映雪,你真聰明!這個法子又是你從哪裡看到的?”
“我自己想的。”
“你自己想的?”
“是啊!”裴映雪笑道,“都已經被逼到這個地步了,這裡唯二的受害者又只有我們倆,我也是着實沒有別的法子了,纔會勉力一試,誰知居然真的成功了!怎麼,你不信?”
“不,我信。”張瑩慘淡一笑,“我早該知道的,你是個聰明人。既然你都能破譯出來我留下的那些密碼,那能想出這樣的法子也是理所應當的。你真的是個聰明人,而且還聰明得不露痕跡……難怪之前他們都對我表現出來的能力並不覺得有多好奇,難怪現在的我回歸後,他們卻是各種不相信我,我終於明白了。帝師之後,果然名不虛傳。和你比起來,我還是差太遠了!”
“張小姐謬讚了。其實你也是個很聰明的人,只可惜你的聰慧沒有用在正道上。不然,你也不至於淪落到今天這般境地。”裴映雪淡然道。
“不用你假好心!我知道我現在是落魄了,我失敗了,而且我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了。可是那又怎樣?我不後悔!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只要是我自己做過的事情,我都不後悔。至少,我來過,我活過,我轟轟烈烈的精彩過,這就夠了!你們一輩子庸庸碌碌,就算活那麼多年又有什麼用?歷史悠悠幾千年,像你這樣的人再聰明,你不會利用自己的聰慧做點大事,一樣會被埋沒在歷史的長河裡。不用再過太長時間,只要區區一百年,你以爲後世誰還會記得你裴映雪是誰?”張瑩冷冷道。
“這樣不是很好嗎?”裴映雪笑道,“古往今來,能名留青史的人向來是少數,大多數人都是籍籍無名的。歷史的車輪便是被這些人推動起來的,他們從不求被後世牢記,只是想安安穩穩的過好這一生。至於生後之事,那就不是我們能管得着的了。我亦是如此。不求轟轟烈烈,只求平平淡淡,好生過着自己想過的日子就夠了。”
頓一頓,她又忍不住衝她一笑:“對了,說起來我還要多謝你。如果不是因爲你,我的名字只怕真要埋沒在滾滾史冊之中。不過現在好了,只憑着我擁立皇上的功績、還有研製出的神臂弓牀弩這些東西,我裴映雪這個名字只怕也要被史官鄭而重之的記下來了。百年之後,我李氏子孫在祭拜先祖之時,也必定會將我的事蹟拿出來說。想一想,這倒也是美事一樁,可都是託了你的福呢!”
“你不要臉!”
瞧她那理直氣壯的模樣,張瑩被氣得胸口劇烈起伏了好幾下。“搶奪別人的功績,這是你名門貴女該做的事嗎?”
“咦,這些事難道不是名叫裴映雪的人做的嗎?”裴映雪好無辜的問。
張瑩立馬喘得更厲害了。嗎盡央才。
“你……你……”她顫抖着指向裴映雪,你了半天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裴映雪淡淡笑着。“我知道你想罵我無恥。可是你想過沒有,難道當初你佔據我的身體就不無恥嗎?你利用我裴氏嫡女的身份左右逢源,難道不無恥嗎?你還給我留下這麼大一個爛攤子,我辛苦收拾了多久纔會有今天的好日子過!這些你又有沒有想過?我原本可以有一份平淡安穩的生活,現在卻全都被你給毀了,卻只是爲了滿足你任性妄爲的私慾,你說你無恥不無恥?我不過是恰當收取一點你佔用我身體的報酬而已,難道不是應該的嗎?要說無恥也是你無恥纔對!”
張瑩怔怔盯着她看了許久。
“沒錯,是我最無恥,是我!”她驀地又綻放出一抹笑話,“可是,那又怎麼樣?你別忘了,你現在的一切都是我給與的,你這個男人也是我用過不要的。他還是我手把手的教出來的喲!他的第一次給了我;他第一次和女人親密接觸,是我一手引導的;連牀底之間的那些小把戲,也都是我教給他的。這些人生的初次體驗,全都是我引領他完成的,他至死都不會忘。只要他還是個男人,他就不會忘了我。而你,以後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也會想起我。怎麼樣,你有沒有覺得很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