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不是對順和長公主千依百順、在他跟前唯唯諾諾了將近二十年的駙馬是誰?
待見到怒氣勃發的順和長公主,他腳步一頓,面容出現片刻的呆滯。
不過隨即他便反應了過來,趕緊將兩個孩子都放到一邊,快步走上前來。
“長公主怎麼到這裡來了?來之前也不跟我打聲招呼。讓你見到這裡亂糟糟的一團。”他雙眼帶笑,目光柔和,就連出口的聲音也輕柔得好像一片雲,根本沒有半點被人捉姦的窘迫。
順和長公主怒火中燒。“顧言之,你少給本宮顧左右而言他,你說,這座宅子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這個是長坤家啊!”駙馬笑道,“今天我在茶館裡聽曲聽得無聊了,便想着到處走走。正好長坤說他家裡有些事,我便跟着他一道過來了。卻不曾想,我前腳纔剛到呢,後腳你就來了!”
“你還扯謊!”順和長公主怒喝,幾乎可以殺人的目光掃向兩個小娃娃。“你說這裡是長坤的家?長坤不是公主府的奴才嗎,他的親事還是本宮當初親手指的,本宮怎麼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多出來這幾個孩子?”
“長公主,奴才有罪!”長坤立馬大叫,“奴才辜負了長公主的期盼,在外置了外宅。現在既然被長公主知道了,那奴才甘願受罰!”
順和長公主聞言冷笑不止。“好啊,你們主僕倆還真是一條心。連這麼大的罪過你都願意爲他扛。既然這樣。那本宮就成全你!來人,給本宮打死他!”
“公主!”駙馬一聽,趕緊上前將長坤給攔在身後,“男人嘛,不過犯了點小錯。改正就是了。你何必這樣喊打喊殺?當心嚇到了孩子。”
“你放心。打死了他,本宮再把這幾個小崽子也弄死,一起送到下面去陪他去!這樣,他到了下面也不孤單!至於他在府上的妻兒,本宮給他養着就是了!”順和長公主笑道。
駙馬臉又一白。
這個時候,一個侍衛突然衝到一扇門後,長臂一伸,便將一個正在門板後偷窺的婦人給拽了出來。
順和長公主一見,頓時將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碧柔?原來是你。”
中年婦人趕緊抖抖索索的跪地:“奴婢見過長公主!奴婢、奴婢還請長公主放過奴婢的男人長坤。給奴婢的孩子留一條生路。奴婢下輩子結草銜環,當牛做馬也會報答長公主您的大恩大德!”
“本宮記得,你當初不是駙馬的貼身大丫鬟嗎?後來因爲犯了錯被提腳賣了出去,卻沒想到是被長坤給買了回來啊!本宮記得當時還吩咐了人牙子一定要把你給賣得遠遠的,卻沒想到你還在洛陽待着呢!你說,是那人牙子沒有聽明白本宮的話,還是長坤手眼通天,竟然生生把你從人牙子手上救下來了?這麼說的話,他對你還真是情真意切,難怪能在這裡給你置一座這麼大的宅子。這座宅子都要兩千貫了吧?你說他一輩子的月錢加起來能有兩千貫嗎?”順和長公主笑眯眯的問。
中年婦人聞言,身體已經抖得跟篩糠一般。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但順和長公主的性子她卻並未忘記。不是她不想忘,而是這個女人的心思實在是太狠毒了!當初跟着駙馬的丫頭們,全都被她活打或賣,唯一有個好下場的就只有她一個。她在順和長公主身邊伺候了不到三個月,這三個月就是她這輩子的噩夢,直到現在依然是她腦海裡揮之不去的陰影。
而當着她們的面,順和長公主時常都是這幅表情。你看她言笑晏晏,一派慈善和藹的表情,但越是這樣,那就越表示她心裡正在醞釀着什麼陰損主意!她每這麼笑一次,自己身邊的姐妹就少一個。記憶中順和長公主最後一次這麼笑,便是當着駙馬的面誣賴她偷了順和長公主的一支步搖。然後,她就被打了五十板子,然後被人牙子提了出去,說是要把她賣到北邊做苦力去。
幸虧駙馬及時出現,花了一萬貫將她買下。不然,她肯定早已經死在北邊苦寒之地了!
而現在,順和長公主又這麼笑了。
一陣悲涼的絕望涌上心頭,她明白自己今天逃不過了。
“長公主,要說錯,一切都是奴婢的錯,和其他人沒有任何關係。是奴婢勾引了長坤,害他做下這等惡事。奴婢自知罪孽深重,無顏面對長公主和駙馬,奴婢這就將這條命給了您,只求您高擡貴手,放了奴婢的孩子一馬!”
說罷,她便站起身,衝着前面一堵牆重重撞了過去。
砰的一聲悶響過後,牆上開出一朵鮮紅的花。
駙馬身形一晃,頓時面如死灰。但他腳下卻沒有動半步,而是捏緊了雙拳,雙眼目視着腳尖。
“娘!”
兩個小娃娃見狀,卻忍不住大哭着撲了過去。長坤頓了頓,也連忙大叫一聲碧柔,也跌跌撞撞的跑了過去。
她是一心尋死,用的力道極大。纔不過多大會的功夫,人就沒力氣。
聽到邱嬤嬤的稟報,駙馬這才慢慢擡起眼:“現在,長公主您滿意了嗎?”
“滿意?呵,這個賤婢早就該死了!現在讓她多活了這麼多年,她必須付出代價!”順和長公主一臉冰冷,又一揮手,“去,給本宮搜!”
一羣侍衛以及婆子們立馬便往院子後頭衝了過去。
“你們幹什麼?”駙馬見狀大驚,忙要去攔。但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貴公子,哪裡是那些武藝高強的侍衛的對手?就連那些幹慣了粗活的婆子隨手一推,都能將他推得一個蹶趔。
不多大會,幾個婆子就又提着一男一女兩個娃娃出來了。女孩十四五歲,和方纔撞死的碧柔生得有七八分相似。男孩小些,也有十歲出頭,眉眼和駙馬幾乎一模一樣。
被這羣窮兇極惡的婆子提着,他們嚇得渾身直哆嗦。好容易見到駙馬,女孩立馬大叫:“爹,您快救救我們!家裡來了好多壞人!”
男孩也不停流着眼淚,滿眼期盼的看着駙馬,抖抖索索的叫了聲:“爹……”
“長公主,這兩個孩子一個藏在廚房的柴垛裡,一個藏在雜物房裡,可叫奴婢們好找!”將人提到前頭,一個婆子邀功似的大叫。
順和長公主此時都已經被這兩個孩子一人一聲的‘爹’氣得心口疼,哪裡還管得了其他?她冷冷掃了婆子一眼:“你的功勞本宮記下了。等回去後,本宮自會論功行賞!現在,把這兩個小崽子給本宮提過來。還有那兩個小的!”
婆子們連忙百年乖乖將人送到他跟前。
順和長公主的目光落在女孩嬌美的臉蛋上,脣角釋出一抹冷意。
“你就是碧柔生的小賤人吧?倒是頗有幾分那個賤人的韻致,難怪她哭着喊着想讓你回府嫁個權貴人家。你這張臉兒嫁給個奴僕的確是太可惜了。”
嘴上這麼說着,她的手早捏上了女孩的臉,塗得鮮紅的指甲慢慢陷進女孩嬌嫩的肌膚之中。不一會,女孩臉上便淌下幾縷觸目驚心的血痕。
女孩被順和長公主的動作嚇壞了,竟然都忘了臉上的痛,只呆呆的看着順和長公主眼底跳躍的兇惡,長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倒是旁邊的小男孩見狀猛地推了她一把。“你放開我姐姐,你這個老妖婆!”
“老妖婆?”順和長公主面色一沉。
婆子一時不察,讓小男孩掙脫了掌控,也嚇白了臉,趕緊上前來把他給按住。但是小男孩依然拼命掙扎着大叫:“你這個老妖婆,你想毀我姐姐的容,你不得好死!我娘說得沒錯,你就是來害我們的!”
“喲,原來她還這麼說了本宮?這樣的話,本宮要是不再多害害你們,還真對不起她這樣的說辭。”順和長公主輕笑,染着鮮血的手指又衝小男孩伸了過來。
小男孩頓時也被嚇得不行。他用力瞪大眼:“你敢這樣對我,你知道我爹是誰嗎?我爹可是顧家嫡子,現在的長公主駙馬!你敢動我們,回頭我爹一定不會饒了你,他告訴皇上,讓皇上誅了你九族!”
“哈哈哈!”聞言,順和長公主一同大笑,“顧言之,聽到了嗎,你兒子讓你誅了本宮九族呢!”
早在看到這兩個孩子也被抓出來的時候,駙馬就知道大勢已去。現在順和長公主的目光又轉到他身上,他只在心裡哀嘆一聲,便慢慢走上前來:“長公主,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你何必和他們一般見識?他們還只是兩個孩子,你就放了他們吧!你只要網開一面,我保證立馬就把他們送走,以後再也不和他們見面!”
“你覺得本宮還會相信你嗎?當初本宮要處置碧柔,你也說你的人就是本宮的人,本宮想怎麼對付她們都沒問題。可是呢,前腳本宮才叫人把她給提出去賣了,後腳你就把人給買了回來,還置了這麼大的宅子養着她!你還和她生出來這麼多兒女!可見這十幾年你對她的寵愛一直沒有衰微過啊!本宮可算是知道你爲什麼三天兩頭的就要往外跑了!”
順和長公主冷冷笑着,又看了眼牆角的碧柔:“現在,這個賤人死了,你覺得本宮會放過這幾個小賤人嗎?”
兩個孩子聽到這話,才發現他們的母親早已經死在了距離自己不遠處。母親身下的一大灘刺目的鮮血刺紅了他們的眼睛,小男孩又忍不住,直接蹬起腳往順和長公主一陣亂踹,雙手也拼命在她臉上一陣抓撓。
“壞人!你殺了我娘,我要你賠命!”
“小賤貨!”順和長公主不小心竟然被他給抓到了,頓時隨手一揮,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巴掌。亞有引血。
打了還不解恨,順和長公主咬牙大喝:“來呀,給本宮拿板子來,打死這幾個小崽子!就在這裡,活活打死!”
孩子們又是一通大哭大喊。
“長公主,你夠了!”直到這個時候,駙馬終於忍不住了,一舉衝上前來,將按着幾個孩子的婆子掀到一邊,一把將孩子都白抱住了。
孩子們也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紛紛攀着他的胳膊腿大叫:“爹!”
駙馬護着他們,仰頭冷冷看向順和長公主:“長公主,你別欺人太甚!他們是我的孩子,我的至親骨肉!你自己專橫霸道,不許我納妾,就連美貌的丫鬟也不許我留。十幾年了,你纔給我生了一個兒子,你看看你把那個兒子都慣成什麼樣了!要是就靠你和你生的兒子,我顧家的門庭遲早要敗!我養個小妾給自己生兒子有錯嗎?你生不出來,就別攔着我讓別人給我生!”
“你!”順和長公主瞪大眼,盯着他半天說不出話。
這個駙馬,是當初太后千挑萬選,出身、才學、容貌都是百裡挑一,尤其性情溫和,深得她意,所以太后纔會選定了他,十里紅妝將她風風光光的嫁了過去。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裡,他也的確對她溫柔小意,時時處處都關懷體貼,從不會對她說哪怕一句重話,她再生氣再無理取鬧他也都包容着,耐心的哄着。久而久之,順和長公主早已經將這一切都視爲常態。結果現在,這個低眉順眼的男人一反常態,居然對他冷眉怒目,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指責她!
順和長公主頓時心中大亂,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怔愣半晌,她才訥訥道:“顧言之,你敢這樣對我,難道就不怕母后知道了治你的罪嗎?”
“長公主請放心,我這就去向太后請罪!我也讓皇上來給我評評理,看看我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洛陽城裡,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兒女成羣?唯獨我,這輩子也就養了一個外室,我就不信皇上會因此責罰我!”
冷冷丟下這句話,駙馬便牽着四個孩子,出了柳葉衚衕,直奔皇宮而去!
順和長公主因爲太過震驚,居然都忘了要讓人攔着他們!
下面的人沒有得到囑咐,有心想攔,但被駙馬狠狠一瞪,也都僵立在了那裡。
這件事,很快就在洛陽城內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沒辦法。一開始順和長公主帶着一堆婆子侍衛氣勢洶洶的殺到柳葉衚衕,這般盛況就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然後又是踹門、吵架,透過半扇倒下的大門,外頭的人們將裡頭的狀況都給聽了個七七八八。
再然後,駙馬徑自拉着四個孩子殺到皇宮,居然就在皇宮門口跪了下來!
不顧跟着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他朗聲將這件事情給說了出來,便又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然後,皇宮裡的人們自然也都聽說了。
裴映雪聽到消息,心裡立馬跳出一句話——一定是張瑩乾的!
以她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性子,既然已經和順和長公主鬧掰了,那就一定會想方設法的除掉她!
只是……這麼陰損的法子,她是怎麼想到的?而且,駙馬養的外室,都已經好好的隱藏了十多年,她又是怎麼知道的?還是說……其實她早就知道了,只是在這個必要的時候纔在順和長公主跟前揭出來?
想及此,她心裡又陡然一涼——
這個女人手裡還握着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