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爭寵(還有一更
卻見溫妃含笑走上來,嬌然對玄燁說:“臣妾與端嬪姐姐素來走得近,只怪皇上將端嬪姐姐遷來鍾粹宮,和臣妾的鹹福宮一東一西相隔,所以每每來坐,就捨不得走了。”
嵐琪立在邊上,溫妃漸漸將她和皇帝隔開,突兀地插在中間,又很自然地對皇帝說笑,完全不是她姐姐從前高貴冷傲的模樣,興許是仗着年紀小,認定了皇帝不會和她計較,這纔有恃無恐。
而嵐琪,不過是一個貴人,在皇帝面前,怎敢和一個妃位的娘娘爭位置。
“皇上這會兒還要回乾清宮吧,臣妾能和您一起走一段路嗎?”溫妃燦爛地笑着,相邀皇帝同行,而鍾粹宮就在眼前,她篤定玄燁不會進去,也不說讓皇帝送她,只說要一同走,若是拒絕了,未免顯得太無情。
衆人都聽見這些話,原以爲德貴人會謙和一些,主動說離開,想來這也是她素昔低調溫和的性子,這會兒皇上正尷尬,她這個時時處處都爲皇帝着想的人,一定會給皇帝找臺階下,可大家卻發現德貴人杵在邊上,不說話也不挪動,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麼心思。
玄燁看着兩人,嵐琪平靜淡然,溫妃溫柔乖巧,乾咳了一聲纔要開口,溫妃竟又先說:“德貴人,本宮才從鍾粹宮出來,宮門興許還沒關上呢,你趕緊回去吧,時辰不早了,安着胎晚睡可不好。”
皇帝微微蹙眉,終於也開了口,吩咐嵐琪:“你回去吧,朕這就走了。”
嵐琪看他,四目相對,彼此的情緒也不知能否互相感知,匆匆就收回了目光,周正地福一福,向皇帝和溫妃告辭。
“總還有幾步路,德貴人懷着龍嗣貴重,冬雲,你提着燈籠,把路照得亮亮的,好好送德貴人回去。”溫妃這樣吩咐,回身這對玄燁笑,“皇上,臣妾陪您走幾步吧。”
嵐琪似乎沒理會什麼冬雲什麼燈籠,已經帶着人走開了,玄燁目光掠過幾眼,並沒有細細看,溫妃這樣與他說,便應了,兩人慢步走回去。
可不知玄燁是不是故意,沒有走他和嵐琪來時的路,繞開別的路走,一直走着,等嵐琪這邊回到寢殿,洗漱妥當預備安寢時,聽見外頭香月和紫玉在嘀咕,說端嬪身邊的小太監來回稟,皇帝今晚宿在鹹福宮了。
環春也聽見,想出去提醒她們少嘀咕這些話,嵐琪卻攔下說:“你去說了,顯得我怪在意的,我可沒那麼小氣,宮裡那麼多妃嬪,我計較得過來嗎?”可是這一開話匣子,竟絮絮叨叨坐在榻上說了好久,最後環春屈膝在榻邊笑她,“主子這樣還不在意?”
嵐琪瞥她一眼,竟是紅了眼睛,興許是孕婦易多愁,素昔大方看淡這些事的人,今晚被當路截走了玄燁,她真是放不下嚥不下了,撅着嘴輕聲說:“換做佟貴妃,她還敢搶嗎?”
環春也嘆:“看不出來,溫妃娘娘竟是這樣的人,宮裡頭娘娘主子邀寵的不少,各有各的法子,但當面去搶人,哪怕佟貴妃娘娘呢,也不見有過,真是一山還有一山高,人不可貌相。”
“那日她對我說,會記着我對皇后的好,不會害我。”嵐琪皺着眉頭,“她還說,她們鈕祜祿家的女兒,不配過好日子,當時我動了惻隱之心,現在一口氣堵着,心裡酸溜溜翻了醋罈子似的,就覺得她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主子總算開始小氣了呢。”環春不知是要逗嵐琪開心,還是真的看得輕,笑呵呵地說着,“奴婢總覺得,您這佛爺似的脾氣說不好聽就是任人欺侮了,如今看您也會翻醋罈子,剛纔撂下皇上和溫妃娘娘就走的氣勢,才覺得這樣更是有血有肉的一個人。”
一吐心中不快,嵐琪舒暢許多,本來也沒多痛苦難受,只是陷在愛情裡的女人小氣而已,環春一直笑臉,她看着也舒服,這會兒聽見這樣說,又樂呵起來摟着她:“我怎麼沒血沒肉了,在太皇太后和皇上面前多好一個人,可對着你們,就跟母夜叉似的壞,就愛折騰你們呢。”
環春大笑,寢殿內一掃愁雲,之後熬來杏仁露,嵐琪那天在端嬪屋子裡喝過就喜歡上了,每晚要喝一些才覺安生,這會兒慢慢喝罷了,歇着喘口氣時又說:“其實我還是相信她那天幾句話的,大家族裡的女孩兒的確身不由己,你說連佟貴妃也不敢這樣半路搶人,可她爲什麼會搶,又爲什麼會搶我?大概因爲我這裡是搶得走的,而搶了我的,比起旁人更厲害數倍,宮裡人真正會對她另眼相看。”
環春不語,見主子心內明淨,也安心,怪不得嬤嬤常囑咐她們,不要胡說什麼攪亂主子的心思,她自己會把事情看待明白。
但這一晚的事,卻翻開了宮內新氣象,也不知是不是溫妃邀寵勾引得大家都蠢蠢欲動,原本爲了鈕祜祿皇后持服,各宮都安生低調,以爲皇帝這段日子不會太近女色,可溫妃竟然半路從最得寵的德貴人身邊搶走皇帝,而且她還是鈕祜祿皇后的親妹妹,親妹妹都不在乎,旁人還瞎起勁什麼。
且算算日子,德貴人元宵以來不曾侍寢,皇帝也好久沒翻牌子,乾清宮的龍榻空虛那麼久,果然該是好好珍惜德貴人懷孕的這段日子,不知不覺各宮各殿都熱鬧起來,皇城內大行皇后薨逝的悲傷隨着天氣轉暖越來越淡,上頭幾位尊貴的沒有太大的動靜,底下一些小答應小常在,變着法兒地想在皇帝面前露臉。
那之後的日子,玄燁翻牌子比年頭上勤了許多,隔三差五有妃嬪侍寢,只是不管是自己想法兒邀寵的,還是皇帝想起來召見的,不見有誰專寵,也不是人人侍寢都會記檔,皇帝節制着夜裡的事,又不冷落了誰,看似熱熱鬧鬧平分春色,可真正沾得雨露的仍舊是極少幾個。
轉眼六月盛夏,天氣熱得人人都懶怠挪動,似乎因盯着吳三桂那邊的動靜,皇帝今年沒有請太皇太后和太后往行宮避暑,最熱的幾天熬過來,人人都悶在屋子裡憋壞了。
這日惠嬪生辰,礙着鈕祜祿皇后未滿週年,不過是在殿閣裡請幾位相熟的姐妹喝茶,各宮低調地送來賞賜或賀禮,這會兒惠嬪正謝恩佟貴妃的賞賜,給青蓮塞了些碎銀子,等她走來纔回來落座,身邊榮嬪徑自將賞賜拆開看,裡頭一對翡翠鐲子,不禁嘖嘖:“貴妃娘娘出手就是闊綽。”
座下安貴人卻笑:“當初要抱走大阿哥時,可毫不客氣。”
惠嬪嗔她:“你這張嘴,再吃了大苦頭纔要安生嗎?如今宮裡的光景再不是從前那樣了,你可要好好管管自己。”
安貴人悻悻,想來她的確過得不怎麼樣,皇帝那兒不怎麼見了,自己又無所出,家世背景也就這點出息,當初幾位貴人都晉了嬪位,連彼時的布答應都和自己平起平坐,人家膝下還有個女兒,自己呢,大概是要老死在這貴人之位。
想想便覺憤慨,但佟貴妃的確是不能胡亂在背後嘀咕的人,可數落那些小答應常在還是成的,不服氣地繼續道:“內務府沒來和二位姐姐抱怨嗎,這些日子宮裡脂粉是不是比往年多消耗些?那些小妖精們可折騰了,成天花枝招展的在宮裡晃悠,大熱天的也不怕曬着,就盼着能和皇上撞見,一個兩個都學得那麼狐媚,可狐媚有什麼用,有本事像溫妃那樣,半路上搶人去啊。”
話音才落,吉芯來稟告榮嬪,說那拉常在身邊的宮女來請榮嬪派太醫,榮嬪一邊答應着,一邊問是不是中暑了,來的小宮女也不明白。
之後太醫去了,過了大半個時辰,那太醫竟親自回來,向榮嬪和惠嬪稟告,說那拉常在有了身孕,安貴人之輩自然氣得臉綠,榮嬪和惠嬪則喊來內務府的人算日子,果然是五月頭上侍寢一晚,可那拉氏就是這麼好命,一年到頭零星幾次,這一次又懷上了。
皇嗣貴重,榮嬪和惠嬪都不敢大意,惠嬪換了衣裳,將衆姐妹遣散,榮嬪往慈寧宮去稟告,惠嬪則來那拉氏的住處,小常在正窩在榻上,方纔太醫也說了,有中暑的跡象,讓她臥牀休息。
“你就是好福氣,這一胎也好好養着。”惠嬪絮絮說些體面客氣的話,哄得那拉氏高興,不久榮嬪就從慈寧宮來了,帶了太皇太后的賞賜,她們倆說話的功夫,惠嬪便示意邊上的覺禪答應出去,兩人在陰涼地風口站着,風吹過髮髻上的釵子,叮叮清脆,她輕聲道,“這些日子宮裡很熱鬧,也不見你出來走走。”
覺禪答應自不再做宮女,身子比從前豐潤些,眼眉長開了,個子也高了些,自己又會做針線,身上的衣服別緻清雅,這會兒靜靜地站着,數日不見,惠嬪竟有幾分驚豔感,果然天生的美人胚子。
“臣妾怕熱。”覺禪氏含笑應答,“而且太后秋日的新衣裳已經在準備了,臣妾正慢慢做着。”
“你費心,可惜皇后不在了,哪怕太后高興,上頭也未必想得起你來。”惠嬪輕嘆,“那拉常在生養過阿哥,總有人會提起,而且她的福氣也好。”
“是。”
“不過這些日子,外頭亂七八糟的人都在現眼,皇上未必真喜歡,也不着急這一時半刻的,你好好在這裡陪着那拉常在,幫她安胎生養。”惠嬪悉心叮囑,“德貴人你也知道吧,她和你一樣從宮女來的,當年悉心照顧布貴人的事,太皇太后至今還唸叨,太皇太后喜歡這樣的人,那拉常在再生養,太皇太后那裡少不得留心,也就漸漸能知道你了。”
惠嬪這樣悉心爲她設想,覺禪氏的眼眸卻如一潭死水,明明是一雙漂亮的眼睛,此刻毫無生氣,顯然對這番話完全不過心。
“妹妹,該走了。”那邊榮嬪從那拉常在的寢屋出來,瞧見兩人在這裡說話,喚了一聲,待她們一起離了此處,榮嬪才問她,“你和那孩子說什麼呢,你們家容若進來忙得沒時間入宮,倒也是好事。”
惠嬪左右瞧一瞧沒不相干的人,才輕聲對榮嬪說:“姐姐,咱們總該找個年輕的在皇上跟前支應吧,不爲自己,爲了兒子們的前程呢?”
說這話時,前頭聖駕正好走過,因離得遠,兩人也不必跟上前去,只聽見身後幾個宮女嘀咕:“來時瞧見張答應就等在那路口呢,不曉得現在還在不在了。”
聽見這句,榮嬪又想惠嬪剛纔的話,她也經不住苦笑:“咱們這是熬不住了嗎?”
也不知那條路上有沒有誰在等候,皇帝這一行是往慈寧宮去的,因聽說那拉常在又有了身孕,便去皇祖母那裡問候幾聲,順便賀喜,太皇太后自然高興皇帝膝下多子嗣,只是如今心頭有最喜歡的人,難免還有幾分私心,眼下宮裡的情形老人家也看在眼裡,此刻正對玄燁說:“你自己有節制很好,皇祖母早不該管你這些事,但宮裡如今這麼熱鬧,你可還想過別的人,嵐琪辛辛苦苦懷着孩子呢,我聽蘇麻喇說,那天被溫妃半路上截了,你就沒再見過人家,怎麼啊,嫌棄孕婦胖了醜了?”
玄燁直搖頭,無奈地笑着:“皇祖母也來取笑孫兒?”而提起嵐琪,皇帝氣呼呼說,“朕之前派人去過,送了些她喜歡的書,皇祖母,她如今氣性可大了,直接讓人把書退回給朕,說從今往後都不用,讓朕不必費心了。”
“那你就真生氣,自此撂下了?”太皇太后還偏幫着嵐琪,玄燁也笑了,似乎本就沒什麼不開心,還哄着祖母說,“您不必擔心,嵐琪心裡想什麼孫兒都明白,孫兒的心意她也懂。”
“你以爲而已。”老人家嗔笑,勸玄燁,“得空兒瞧瞧她,懷着孩子容易胡思亂想,未必就能像從前那樣明白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