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4 最是無情帝王家(還有
嵐琪微微笑:“我近些年,才明白當年姐姐們看待我的心情。”
榮妃卻搖頭:“可那會兒我們還年輕,不一樣,現在真是老了。從前不愛粉黛,如今反而愛塗脂抹粉,年輕的眼裡以爲是我們不自量力想要與她們爭寵,事實上,不過是我們想要遮掩年華老去的痕跡,安慰安慰自己而已。”
“姐姐與皇上年紀相仿,能和皇上一道增歲月,難道不是福氣?”嵐琪伸手挽了她道,“咱們感慨歸感慨,還是要挺直了脊樑,不要辜負皇上給我們的尊貴。”
榮妃含笑答應,姐妹倆一道往回走,她又感慨着:“你瞧見王常在沒有,水嫩嫩的一張臉,就薄薄一層胭脂,年輕真是好。”
嵐琪陪着她感慨幾句,待要分開時,榮妃忽然說:“我纔想起來,僖嬪與長春宮走得怪殷勤,這王氏若跟着僖嬪,往後也是長春宮的常客了。”
嵐琪道:“人之常情,她跟着僖嬪,總要應付這些人情往來。”
榮妃也無異議,只是這麼一提,而後順嘴就說:“我聽胤祉說,八阿哥在書房裡告訴他,說大阿哥回京那天在長春宮和親孃大吵一架摔門而去,這孩子,倒是長脾氣了。我心裡想着,將來胤祉有什麼事我都不管,管不好還要受氣,咱們做孃的還虧欠他們不成?”
“母子吵架了?”嵐琪記在了心頭。
待與榮妃散了,嵐琪便派環春走了一趟阿哥所,果然嬤嬤那兒有消息等着她,傳回來的話說,大阿哥的確與惠妃大吵一架,但寶雲不能靠近正殿,母子倆究竟說什麼她沒有親耳聽見,只在其他宮女太監嘴裡打聽到,說是爲了這次出征的事。
嵐琪終究不解:“仗都打完了,人也回來了,他們還能爲了什麼吵架?”
環春說:“娘娘怎麼對長春宮這樣上心?”
她方在眼底露出寒意,冷然說:“不對她們先上心,她們就該盯上我了,你別看長春宮如今境遇不佳,惠妃就愛絕地重生,她比誰都能忍,她要的是最後的榮光。”
環春卻笑:“有一個人時時刻刻盯着呢,娘娘大可以省省心。”
嵐琪這纔想起來,延禧宮裡的覺禪貴人,自己可是答應了把惠妃交給她的,不免笑:“近些日子沒有麻煩事糾纏,她難得清靜一陣子,想想她從前的生活,如今也算不辜負我昔日的用心。”
正如環春所說,覺禪貴人的確時時刻刻盯着長春宮,她看似淡泊名利安居延禧宮內,實則對這宮裡的一切都笑看風雲心中敞亮,什麼時候該做什麼皆瞭然於胸,兩日後就來了一趟永和宮,提醒嵐琪她這些日子想到的事。
午後兩人在明窗下的陽光裡坐着,天氣漸冷,屋子裡還未用炭,夏日避之不及的日頭,如今成了取暖的依靠,季節的交替,人們對陽光雨露的需求就截然不同,但一切都是爲了更好的存活,對待自然尚且如此,何況人心。
兩人手裡各執一副針線,陽光充沛明亮,嵐琪看久了就犯懶,擡眼見覺禪氏飛針走線,不禁笑:“你手裡的功夫,稱得上一代名匠,可惜是深宮裡的妃嬪,不能聞名於世。”
“不過是娛己的功夫,娘娘誇獎了。”覺禪氏說着,放下手裡的針線,問嵐琪,“臣妾說的那些話,娘娘想透了嗎?”
嵐琪搖頭不語,覺禪氏繼續道:“便是臣妾多慮,也請娘娘心中留個底,若真是那樣的事,您這兒也少不得些麻煩,這些日子幾位福晉就常進宮來,臣妾看她們不過是想爲了丈夫來後宮斡旋。”
“換做你我也會這麼做,她們是爲了自己的男人爲了王府,無可厚非。”嵐琪輕輕一嘆,還是不大信地問,“皇上真的會讓大阿哥指證裕親王?”
原來覺禪氏這幾日,看着長春宮的動靜,細細分析朝廷上的事,估摸着大阿哥母子能大吵一架的緣故,恐怕能起那麼大沖突的,逃不過裕親王延誤軍機的事。眼下戰局已定,噶爾丹雖未亡,但氣數大傷,三年五載是無力再侵犯清朝,裕親王早晚要歸來,那放跑噶爾丹的這筆賬,皇帝就該清算了。
試想一下,皇帝若要定罪裕親王,必然需要強有力的旁證,那麼從頭至尾都跟在裕親王身邊的,是身爲副將的大阿哥,沒有誰的言論,比大阿哥更有力。
覺禪氏從容地說:“明珠對朝政洞若觀火,臣妾以爲,皇上忌憚他,多半也是因爲明珠總能猜透皇上的心思,惠妃深居後宮怎能知道前頭的利害,一切都是明珠授意。臣妾猜測,明珠當是已知會惠妃,要惠妃勸說大阿哥,必要的時候指證裕親王獨斷專權罔顧聖意,可是大阿哥少年意氣,跟着伯父上陣殺敵出生入死,那情分今非昔比,要他當下就做出如此絕情的事,以大阿哥的心智,惠妃未必能說服他。”
嵐琪心底微涼,自言自語道:“皇上若要辦裕親王,是要殺雞儆猴?朝廷上宗室裡,至今仍舊有人蠢蠢欲動心懷不軌,一直以來都是皇上心頭隱患。”
她不知不覺地,就與覺禪氏攀談起了朝政,早先態度強硬的人,如今也終究不得不半隻腳踩進去。嵐琪早些日子就意識到自己態度有所轉變,而覺禪氏的善解人意和默契,沒有讓她覺得絲毫尷尬,人家尚且如此,自己又何須矯情做作,漸漸的,她不再避諱言語中涉及朝政,自然一切都站在旁觀的態度,恪守分寸。
“臣妾以爲,殺雞不足以儆猴,裕親王算得上是猴王了吧,震懾了裕親王,那些宵小之徒才知道,皇上連正眼都不看他們,他們再怎麼鬧騰,也撼動不了皇權。”覺禪氏淡然一笑,眼中閃爍她不屑於展露人前的智慧,輕聲道,“這件事娘娘千萬不要牽扯上去,即便誰心裡都覺得皇上過於狠心,臣妾亦如是。”
嵐琪腦中一個激靈,失笑道:“我倒是有一慮了,那些毛頭小子們,一定無法理解他們的父皇,我家四阿哥就是其一,倒是要好好看管住他纔好,別鬧出什麼笑話。”言語間提及八阿哥,試探道,“八阿哥也是大孩子了,你……”
覺禪氏溫婉而笑:“娘娘這份子心意,幾時才能淡了?”
嵐琪只是笑:“誰叫我是做孃的人。”玩笑兩句,她不再強求,倒是委託覺禪氏另一事,“我想讓杏兒之後能自己照顧腹中這個孩子,說實在的,若生了阿哥,可不大好辦,但若是個小公主,應該不算太難,可是我想不出最妥當的法子,總覺得怎麼做,都會招人話柄。”
覺禪貴人會意道:“娘娘寬心,臣妾回去爲您想一想,這件事的確不好辦。”
秋風一陣陣過,天氣越來越冷,轉眼入了冬,十一月,裕親王福全終於班師回朝,然而皇帝勒令裕親王隊伍止於朝陽門外,指責福全不遵從皇命,自行其事,果然派皇長子胤禔出面作證,歷數裕親王的罪過,引得朝野及後宮震驚,阿哥們也都傻了。
而裕親王沒有爲自己做任何爭辯,傳入宮裡的話說,裕親王彼時只含淚道一聲:“我復何言!”便領了全部罪過,之後皇帝與大臣共議,最終裁定,免去裕親王爵位,罰俸三年,撤三佐領,更取消了議政權。
爵位俸祿的懲罰,都不足畏懼,裁撤議政權,不啻是皇帝將兄弟驅逐出皇權的第一舉動,將來還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流傳朝野的,便是皇帝已開始忌憚兄弟年富力盛兵強馬壯,不願意讓他們的存在,動搖皇權根本。
想來,早年恭親王常寧時常受到皇帝責備,但那時候不論鬧得多尷尬,也不至於判下這麼嚴重的懲罰,如今撤銷了裕親王的議政權,大概下一步,就要輪到恭親王了。曾經說皇家三兄弟兄友弟恭,也不過是昔日風光,太皇太后走了不過數年,兄弟間的情意就崩析瓦解了。最是無情帝王家,當如是。
對於朝政,嵐琪瞭然於心,但絕不多言議論是非,這些日子宮裡頭傳言紛紛十分熱鬧,她淡然在永和宮看待一切,心裡記掛的,只是她那個滿腹正義倫理的兒子,而裕親王對幾個侄兒都十分疼愛,胤禛他們自小沒少跟着伯父出入校場騎馬射箭,多年情分也在,何況明明這次是打了勝仗,他們未必能明白,爲什麼裕親王還會領罪受罰。
但是這幾天四阿哥來請安,說的都是功課或閒事,半句不提伯父被皇阿瑪定罪的事,嵐琪心裡好奇和擔心,又不敢主動提出來,讓兒子誤會什麼,一天天忍耐着,直到那日宮裡傳聞裕親王福晉進宮向太后哭訴,她未免是非沒有去寧壽宮應付,傍晚孩子從毓慶宮回來,問母親:“額娘,伯母今天進宮了嗎?”
嵐琪好奇地問:“你關心這個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