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5 我回來了
嵐琪從哭泣不止的佟嬪口中得知,玄燁的舅父、她的伯父佟國綱已經陣亡,大抵是怕動搖軍心沒有宣揚出來,嵐琪每日獲悉前線消息的途徑上,並不曾提及此事,此刻聽聞心內震驚,一時沒有緩過神。
佟國綱是清軍悍將,一生戎馬戰功無數,創下皇帝外祖一家足以傲視其他貴戚家族的輝煌戰績,不啻是佟佳氏一族的頂樑支柱,如今大廈缺一棟樑,前途未卜令人堪憂。
但是佟嬪告訴嵐琪,她父親佟國維要她着手對付平貴人,並非近日纔有的事,早在平貴人復出,孝懿皇后薨逝後,父親就再三進言,要她對付平貴人,貴人與嬪位僅一步之遙,她不能讓平貴人後來居上越過自己,彼此都是差不多的出身,而皇帝對佟嬪的恩寵一向爾爾,佟嬪本身也無心博寵拉攏聖心,既然她不能在皇帝身上動心思,就只能遏制小赫舍里氏了。
“那爲什麼,這幾天你纔開始對付她?”嵐琪不解。
“她有身孕了,阿瑪說過*私通是最容易做到也極具打擊傷害的事,他有了身孕,有些事更加說不清了,我想先弄得她屋子裡不乾不淨的,等阿瑪回來再做後續的打算。”佟嬪垂首,抽抽搭搭地說,“而且她果然還是來欺負我了,我再軟弱下去,她一定會變本加厲的。”
嵐琪輕聲道:“照你這樣說,平貴人肚子裡的孩子,你是一併要處理掉嗎?”
佟嬪淚眼朦朧地擡起頭,貝齒咬着紅脣微微顫動,鬆開牙齒哭着道:“娘娘,阿瑪傳回來的話說,我大伯父是被索額圖害死的,他們家害死了我大伯父啊。”
嵐琪心頭一顫,佟嬪眼底的恨意讓她心驚膽戰,伸手將佟嬪摟在懷裡,等她安靜下來,才勸道:“好妹妹,你若把我當姐姐看待,能不能聽我說幾句?”
佟嬪無聲地點了點頭,嵐琪舒口氣,緩緩道:“你不是能做這些事的人,這條路不適合你來走,也許你能走下去,可這條路註定萬劫不復,註定不會有好結果。以惡制惡不是長久之道,更何況你強撐出來的惡,到最後只會反噬你自己的心,終有一天平貴人她們還沒怎麼樣,你自己先崩潰了。好妹妹,你罷手吧,不要被家族擺佈,那是你做不到,也是皇上不願看到的事。”
嵐琪輕輕推開佟嬪,擦掉她臉上的淚水,神情凝肅地說:“除非是皇上讓你做的事,若不然不要輕易讓自己走上這樣扭曲的道路,後宮的日子註定不能平靜,可是想要爲自己尋一片清淨天地,也不難。妹妹,皇后娘娘雖不曾囑託我,可我待你的感情與旁人不同,我會好好照顧你,咱們不要走歪路,咱們在正道上長長久久地走下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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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嬪哭得渾身抽搐,失去姐姐的痛苦一直沒從她身體裡散去,皇帝對她的感情也不足以彌補傷痛,姐姐雖然一向對她嚴厲苛刻甚至不親近,可她知道,那是姐姐對她另一種愛護,只有親姐妹彼此間才能體會,不論如何,姐姐都是她在宮裡最大的依靠,這一刻她崩潰了,大哭着說:“娘娘,我不想做這些事,我真的不想的……”
懷裡的人哭泣了好一陣才平靜,嵐琪宣召太醫來開了安神的藥給她服下,照顧她睡着後,已是深夜,傳來太監宮女一路亮堂堂地將自己護送回到永和宮,一進家門就累得動也不想動,軟軟地靠在炕上,環春端來熱水給她洗漱,她也擺手道:“不想動,讓我靜一靜。”
嵐琪所思所慮,並非女人之間的糾葛,而是在想,佟家如今還支持着四阿哥,胤禛偶爾就會來告訴他姥爺們說了什麼話,而不論他們會不會永遠支持四阿哥,佟家終歸是皇帝的外祖家,是朝廷眼下最大的外戚,但若有一日太子即位,赫舍裡一族便成了新的最強大外戚,這其中更替所帶來的利益,不是嵐琪能想象的。
而到那時候,新帝在外戚慫恿下,一定容不下昔日輝煌的佟佳氏一族,等待他們的必然是大廈將傾,而今佟國綱陣亡,頂樑柱之一轟然倒塌。
嵐琪眉頭不受控制地挑動,讓她很不舒服,明明對佟嬪說出那些正道的話,可她心裡卻浮起許許多多看不清理不清的雜念,整整這樣靜靜地待了兩個時辰,子夜也過了,屋子裡的蠟燭一支接着一支熄滅,外頭的人似乎也不敢來打擾再點蠟燭,屋子裡越來越昏暗,嵐琪的心卻透亮了。
她知道,她在爲四阿哥的前程擔憂,而此番最攪亂她心絃的,就是太后暗示的那些話,就是惠妃在榮妃佛堂裡明說的那些話。太皇太后昔日反反覆覆說的話,她都記在心裡,即便此番玄燁凱旋歸來,太子與諸阿哥皆安然無事,可十幾二十年後,兄弟鬩牆在所難免,終有一天,她會面對皇室最悲哀的事,而她的兒子,也一定會被捲入風波。
可是這一切,不是她今日勸佟嬪罷手那樣,可以被她所阻止,她可以引導兒子們不要誤入歧途,但將來大勢所趨,兒子們對於人生的憧憬,是她現在無法想象和揣測的,甚至於在她的內心深處,也有着不能對任何人說出口的念頭。
自然有一個人,早早把一切都掛在嘴邊,孝懿皇后的眼裡,她們的兒子,就是將來要做皇帝的。
環春進來時,見主子緊緊捂着心門口,擔心地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嵐琪卻舒口氣,長長一嘆後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環春聽不明白,但那之後主子神情緩和過來,她總算放心些,一夜相安,翌日再與榮妃娘娘一道處理了平貴人院子裡的事,之後因前方戰事吃緊,每天有讓人心驚膽戰的消息傳來,宮內總算繼續平和安寧,沒有人再敢造次。
可是意外的,七月末時,太子和三阿哥突然回京了,他們全身而退自然是好事,可是隨着太子歸來,有些不好聽的傳聞也跟着一道散入宮中,宮裡的人都在傳言,說是皇帝不知爲何震怒,怒斥太子之後,把他趕回了京城。
這件事,連榮妃都對嵐琪說:“胤祉告訴我了,皇上和太子的確發生了衝突,皇上隔天就派人把他們送回來了。”
嵐琪卻不在乎這些事,她一直再問所有人:“皇上的病呢?好了嗎?”
可榮妃也與旁人一樣,搖頭說:“胤祉說他只見了皇上一次,臉色是很不好,到底是什麼病沒有個準確的說法兒。”
而太子自回京後,一直在毓慶宮內閉門不出,連四阿哥也不被允許去伴讀,他不得已回到書房繼續與兄弟們在一起,時不時聽三阿哥說些什麼,偶爾會回來告訴嵐琪。
轉眼已是八月,酷熱早已消散,八月初一場陰瑟瑟的秋雨之後,雨過天晴時,隨着金燦燦的陽光撒入紫禁城,一道令人振奮的好消息終於傳入宮廷,裕親王打了勝仗,噶爾丹敗北潰逃了。
這日四阿哥下了書房,興沖沖跑回來,氣勢軒昂、滿面激動地說:“額娘您知道嗎?烏珠穆沁戰敗後,皇阿瑪就急命常寧皇叔速與皇伯會師集中兵力,又命康親王傑書率兵由蘇尼特地方進駐歸化城,斷了噶爾丹的退路。噶爾丹深入烏蘭布通後,才發現他在的地方地勢沒有掩護不適宜作戰,只好在大紅山下,把千百隻駱駝縛住四腳躺在地上,駝背上加上箱子,用溼氈毯裹住,擺成長長的一個駝城。他們就在那箱垛中間射箭放槍,阻止我大軍進攻。”
四阿哥越說越起勁,抓了碗茶一飲而盡,繼續道:“可是咱們有火炮呀,福全皇伯用火炮火槍對準駝城的一段集中轟擊,炮聲隆隆,響得震天動地,駝城很快就被打開了缺口。咱們的步兵騎兵一起衝殺過去,皇伯又派兵繞出山後與康親王一同夾擊,把叛軍殺得七零八落,紛紛丟了營寨逃走。額娘,我光聽三哥他們說,就渾身熱血沸騰了。”
嵐琪早就得知大軍得勝的消息,現下聽胤禛說得繪聲繪色,不免笑他:“什麼炮聲隆隆響得震天動地,你看見了,聽見了呀?”
胤禛臉上露出只有對着母親纔有的憨態,往她身旁親暱地一坐,興奮地說:“額娘,可惜噶爾丹這次沒被剿滅,讓他給跑了。額娘您等着,皇阿瑪一定不會放過他,下一回我也要上戰場殺敵,給皇阿瑪帶回那賊子的腦袋。”
“不要喊打喊殺的,天下太平纔好,額娘是不懂的,只盼着你阿瑪和我的兒子們平平安安。”嵐琪溫柔地說着,心中喜悅難以言喻,聽說聖駕已經在回京途中,她滿心期盼的,就是早一天見到皇帝。
五日後,皇帝率先凱旋歸來,裕親王恭親王仍留守在烏蘭布通,聖駕在清晨時分進宮,因知道皇帝就到京城外了,嵐琪等消息一夜未眠,果然玄燁連夜進城,一清早進了皇宮。
此刻環春正說:“萬歲爺一定先去給太后報捷請安,不如娘娘去寧壽宮等着,好早些看到皇上。”
不想環春話音才落,門口小太監飛奔進來通報,說聖駕往永和宮來了,嵐琪不顧一夜不眠的憔悴,立刻迎出門外,可乍一眼見到玄燁,丈夫消瘦的身形讓她吃驚,等她走上前要行禮,玄燁突然走近,雙手搭着她的肩膀說:“嵐琪,我回來了。”
“皇上……玄燁!”
可嵐琪只見玄燁朝自己撲來,卻不是擁抱,而是玄燁整個人朝她倒下,雖然瘦了許多但依舊高大的身體不是她所能承受的重量,兩個人一道跌了下去,她感覺到玄燁失去了意識,而周遭也陷入了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