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8 他要廢了我(三更到
太后的本意,並非指責大福晉不懂事,而是擔心她年紀小,小夫妻倆感情好,怕她一時捨不得大阿哥出兵打仗,若是說出不妥當的話來,惹宗室貴戚嗤笑。此刻也不過是提醒惠妃一聲,但惠妃自覺尷尬,畢竟所有人都曉得,她長春宮裡的兒媳婦,不服婆婆管教。
“好了,你們都退下吧,這幾個月可別惹是生非,平日裡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們只當我慈悲,可宮裡的規矩、祖宗的家法,從來都不慈悲。”太后威嚴十足地撂下這句話,就遣散了妃嬪,留下嵐琪一人時,她方疲倦地笑,“從前跟着皇額娘做這些事,不上心也就不覺得累,現在才知道當家做主的不容易。說起來,我做皇后那些年也從未有過如今的感覺,那時候我只會謹小慎微躲在皇額娘羽翼下尋求庇護,先帝對我而言,他不討厭我,我就知足了。”
嵐琪垂首不敢多嘴,好端端地不知太后怎麼說到這上頭的事了,大抵在她心裡終究是怨恨的。
太后卻越說越起勁,扶了嵐琪的手往內殿走,緩緩說:“我總是想,孝獻若不死且四阿哥長大成人,那麼一來,若是先帝照舊在那一年病重去世,他必然會立遺詔讓四阿哥即位,那董鄂氏就是聖母皇太后,也會與我平起平坐,以她的能耐,這宮裡就沒我什麼事,我可以一輩子享清福。”
嵐琪靜靜地聽着,攙扶太后坐下,去拿了團扇來輕搖驅熱,太后擺手說:“老了,身上沒氣血,一點也不怕熱。”
“您身子骨很好呢,是屋子裡貯冰多了些。”嵐琪便放下扇子,從門前宮女手裡接過茶給她端來。
太后沒有接茶,而是眼神定定地看着一處,口中說:“但董鄂氏是個好人,先帝因爲喜歡她而容不下其他人,甚至容不下我,那是先帝的錯,不是她的錯。順治十五年那會兒,先帝曾要廢我,那時候四阿哥剛沒了,先帝痛苦萬分,把一切的錯都歸結在我們的身上,認定我們在背後詛咒董鄂氏,他幾乎鬧得與太皇太后母子反目也要廢掉我,好把他心愛的女人捧上後位。他毫無道理地衝來坤寧宮指責我羞辱我,我嚇得什麼話也說不出,最後是董鄂氏追到坤寧宮來跪求他不要這麼做,他才勉強罷手。現在想來,先帝那惡毒的眼神話語,和他憐惜董鄂氏的溫柔呵護,仍舊會讓我心寒。”
嵐琪看到太后眼中沁出淚水,她這一生沒有做錯任何事,卻成了別人眼裡最大的錯,而孝獻皇后被先帝摯愛,也不是她的錯,可世人都道她是紅顏禍水,都指責她媚惑主上,甚至惡毒地認爲她短命也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可嫁入皇室的女人,有哪一個不是身不由己,到底這一切,是誰的錯?
太后擡眸看向嵐琪,笑悠悠說:“當年元宵後,皇上領着你來寧壽宮請安,我看着你恍惚像是看到董鄂氏似的,不是你們長得像,而是皇上看你的眼神,叫我似曾相識。我心裡就想啊,他們到底是父子,連看喜歡的女人的眼神都一樣。可是一年一年過來,我才知道你絕不是董鄂氏,她不像你,能遇到一個明白如何才能真正守護心愛女人的皇帝,這麼多年,與其說太皇太后護着你,到底還是皇上護着你是不是?”
嵐琪頷首:“臣妾惜福。”
太后接過她手裡的茶,呵呵笑着:“那日榮妃說起朝鮮國新妃的事,咱們等着看看,這個靠玩弄權術上位的新妃,能不能有好結果。”想起什麼,忽而擡頭問嵐琪,“你呢,想不想做皇后?”
嵐琪心頭一驚,立時屈膝道:“太后娘娘說笑了,臣妾豈敢有非分之想,臣妾此生已然知足,但求無功無過,平平安安終老。”
太后才知道自己嚇着嵐琪了,放下茶碗拉她起來說:“傻孩子,我只是隨口一句話,嚇着你了?不提了,我絕不再提。”
嵐琪舒口氣,含笑說沒事,可太后卻道:“你的一生必然平平安安,你有最英明的皇帝護着你疼着你,所以你這一身,也註定不能平平淡淡吶。”
直到離了寧壽宮,嵐琪也不明白太后這番話的意圖,或許太后本沒有什麼目的說的,只是因爲和自己親近,一時想起往事就傾訴起來,可這些話確確實實撥亂了嵐琪的心絃,讓她心裡頭冒出不自在的念頭,心煩意亂,久久不能平靜。
那一日後,六宮更加和諧安寧,妃嬪們都知道再鬧也不能在眼下這時節,有年資的幾位經歷過漫長的三藩之戰,新人們只聽說曾經的辛苦,如今遭遇戰事,才知道戰爭陰影下的日子多煎熬。所有人都不苟言笑,甚至怕說錯什麼不吉利的話,比起爲太皇太后持服守喪的日子,更加拘束壓抑。
且說那日太后曾當衆讓惠妃召大福晉進宮教導規矩,可不出所料,大福晉依舊以病體推諉不肯入宮,惠妃不可能衝出去抓人,大阿哥又忙着朝廷大事兩邊都不見人影,只有落得惠妃這個婆婆叫人嗤笑。相形之下,太子側福晉每日晨昏定省在寧壽宮伺候太后,哄得老人家十分喜歡,高下立現,誰都覺得惠妃當初,真是挑錯了人。
六月末,皇帝欽命裕親王福全爲撫遠大將軍,大阿哥胤禔爲副將隨從,出古北口;恭親王常寧爲安北大將軍,簡親王雅布、信郡王鄂札爲副將隨從,出喜峰口;內大臣佟國綱、佟國維、索額圖、明珠、阿密達,都統蘇努、喇克達、彭春、阿席坦、諾邁,護軍統領苗齊納、楊岱,前鋒統領班達爾沙、邁圖俱參贊軍務,隨聖駕於後線指揮作戰。
消息傳入後宮,嵐琪得知皇帝不會衝在前頭,暗暗鬆了口氣,她稍稍有些幼稚單純地以爲,御駕親征的話,皇帝就會策馬揚鞭身先士卒,她聽說沙俄支援了噶爾丹鳥槍,那東西比箭矢厲害得多,她的心從玄燁親自告訴她要出征起,就一直懸在嗓子眼。
晚膳時,嵐琪正哄着十三十四吃飯,四阿哥來請安,夏日晝長,這會兒太陽纔剛剛落山依舊十分炎熱,他跑了一身的汗,抓了涼茶就咕嘟咕嘟灌下去,嵐琪說道:“青蓮說你下了書房沒回來,去哪兒了?”
四阿哥興奮地說:“我們去給大皇兄踐行,三哥把皇阿瑪賞給他的寶刀都送給了大皇兄,說那回大皇兄用他的刀殺了狼,這一次帶着他的刀去,讓大皇兄殺敵。”
嵐琪見他們兄弟幾個還能有這樣好的情意,到底是安慰的,不論將來會變成什麼模樣,也許他們自己回想起來時,多少還能體會手足情深的純粹。
“額娘,我能長得像大皇兄一樣高大嗎?我怎麼覺得這幾年,我不長個兒了。”胤禛摸着自己的腦袋,拉了十三阿哥跟他比一比,小十三望着哥哥,崇拜地說,“四哥,你可高大了。”
嵐琪笑道:“額孃的個子比惠妃娘娘還高些,大概你能長得和大阿哥一樣,大阿哥在你這會兒時,差不多也這麼高吧,着急什麼,你還小呢?”
胤禛卻坐下笑道:“明年額娘就要我成親,怎麼還小?”
嵐琪瞪他一眼:“你掛在嘴邊說做什麼?八字還沒一撇,只是額孃的念想。”
胤禛點頭笑,眼中熠熠生輝,瞧着很興奮。到底年紀尚小,自以爲國運昌隆,根本不明白敵手有多強大難纏,看着兄長意氣風發,就覺得羨慕嚮往,即便冷靜下來能明白許多事,眼下這十幾歲年少輕狂的衝動,終究怎麼也掩蓋不住。
不過四阿哥的性格稍許沉穩些,坐着與母親絮叨半天父皇和兄長出徵的事後,不再像剛纔進門時那麼興奮,平靜下來突然想起一事,輕聲道:“聽說大皇兄去長春宮給惠妃娘娘請安辭行,我們兄弟幾個下了書房就跑去長春宮等,可是進門就聽見惠妃娘娘的怒斥聲,把十弟都嚇着了。”
嵐琪奇怪:“怎麼了,怎麼這時候衝大阿哥發脾氣?”
胤禛想了想說:“具體的話沒聽見,就聽惠妃娘娘說‘你回去告訴她,有本事一輩子別進這個門’,額娘,惠妃娘娘是在說大皇嫂?”
嵐琪略覺尷尬,敷衍道:“不該你管的事兒,小孩子家家的。”
胤禛卻說:“額娘您放心,毓溪將來一定會很孝順您,她是很有孝心的人。”
嵐琪一愣,就這麼突然生出幾分兒子被人搶走的醋意,孝懿皇后那是她自己把兒子送去的,談不上搶,可現下毓溪還沒進門,她兒子就滿心都是未來的媳婦,難道不是毓溪搶走的?自然這是好事,嵐琪是十足高興的,可高興裡摻雜的幾分無奈心酸,大概只有做孃的才能明白是什麼滋味。
“你啊,傻子。”嵐琪拍拍兒子的腦袋,笑他還不懂,忽聽外頭有動靜,四阿哥跑去門前張望一眼,回身來道,“額娘,是皇阿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