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 情根深種(還有
“我不想辜負你們任何一個,結果還是每一個都辜負了。”容若憔悴的臉上,是道不盡的哀愁,“宛兒,我到底還是負了你。”
沈宛搖搖頭,將她心愛之人緊緊抱住,眼淚合着嘴邊努力揚起的笑容說:“這一切,是我應得的。”
三月的夜,依舊寒涼,納蘭府一番折騰後,所有人都精疲力竭,明珠夫人醒轉時,兒子早就不知去向,看着身邊委屈無奈的兒媳婦,明珠夫人身上幾十年的傲氣都要被挫敗光,拉着兒媳婦的手說:“千萬不要重蹈覆轍,不要讓我的孫子和我的兒子也有一天父子反目,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是他們,最大的失敗,也是他們啊。”
兒媳婦則眼含熱淚,悽苦地說:“額娘,我總覺得容若他,不會回來了。”
少夫人的憂慮很快就成了真,年初以來難得的一家和睦被打破,自那一晚後,容若一直住在私宅裡,皇帝對他一如既往,該做的差事一件不少,父子倆在朝堂見了面不過是禮貌而已,不多說半句話。明珠父子不和睦的事由來已久,朝臣同僚們早見怪不怪了。
而後宮之中,覺禪貴人被下令禁足在鹹福宮反省思過,但並不問她私通之罪,那個“自裁”的侍衛終究被說是癔症瘋魔,本以爲是很麻煩的死無對證,只因一句話的不同,結果就完全不一樣,嵐琪本擔心覺禪貴人會因此百口莫辯,說到底一切還是看上頭什麼態度。
至於平貴人,在那之後十來天裡,去了乾清宮兩回,第二回時終於不再是白紙一張,但皇帝並沒有如皇貴妃所言晉升她的位份,不過是看做獎賞一般,賜給她一個小院落獨自居住,受幸後的第二天,就風風光光地搬走了。
在那之前,佟嬪都稱病躲在寢殿裡不見小赫舍裡,直到她要走的那天也不相見,倒是小赫舍裡大搖大擺地跑來門前行禮,隔着門對佟嬪說:“來日妹妹也坐上一宮主位,一定記得來謝謝姐姐今日的提攜,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佟嬪躲在屋子裡一言不發,玉芝尷尬地出來說自家主子睡着了,平貴人冷笑說:“怎麼總睡呢,應該起來走走,這一直睡着病怎麼能好?你跟娘娘說,我那兒過幾天收拾好了,就要請她去喝喝茶。”
玉芝垂着腦袋恭送平貴人離去,跟隨她的人熙熙攘攘終於都走開後,玉芝連忙喚了幾個宮女太監,讓她們把東配殿裡裡外外打掃一遍,看看平貴人有沒有什麼東西落下了,趕緊給她送過去,別再讓她有機會找個藉口回來。
等玉芝再回寢殿,佟嬪立在窗口看外頭的光景,聽見玉芝說人走了,她點點頭道:“走了好,我這裡總算又清淨了。”
玉芝抿了抿脣,猶豫再三還是說出口:“主子別怪奴婢多嘴沒規矩,可是您真該硬氣一些了,宮裡頭的娘娘主子們和平貴人就算不好相處,也沒見您這樣怕她的呀。”
佟嬪撅着嘴道:“我幾時怕她了。”可這話說得毫無底氣,一時紅了眼圈,委屈地說,“我就是這個樣了,我也想爭口氣,可是我沒能耐呀。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好在平貴人搬走終歸是高興事,往後再不用擡頭不見低頭見,佟嬪的心情一會兒就好了,更親自往鹹福宮來,要告訴覺禪貴人這個喜訊,也一直想爲了這件事跟她道歉,畢竟事情的源頭,還是在她身上。
覺禪氏雖然被禁足,但並沒說不能有人來探望,在溫貴妃那兒略坐了坐,佟嬪就來覺禪氏的配殿,她果然安逸自若心境平和,依舊還是之前的模樣。
覺禪氏見佟嬪這樣歡喜,提醒她:“平貴人那樣的人,娘娘讓着她就是了,她喜歡鬥喜歡爭,幾次三番您不搭理,她也就厭倦了。”
佟嬪連連稱是,嘆一聲道:“後宮的日子本就不易,我這回也算是體會到了宮闈傾軋的兇殘,我只是池子裡的一條小魚,尚且飽受煎熬,何況那些從風口浪尖上跌落的人呢?不免又把本就沒幾分的爭榮誇耀之心盡皆灰了,還是低調隱忍,纔是身心安寧的歸宿。所以我喜歡你,你就是這樣清清靜靜的人,跟你在一起,我心裡鬆快得很。”
覺禪氏卻道:“承蒙娘娘厚愛,但臣妾身份尷尬,皇貴妃娘娘對臣妾諸多不容,您多少要姑息姐妹情分,要緊的時候,還是皇貴妃娘娘能幫您,您總要敬着自己的姐姐。”
佟嬪點點頭,可似乎更無奈了,不知嘆息着什麼,只嘀咕了一句:“現在挺好,我也不奢望更好了。”一會兒心情又好些,說道,“算着日子,端午節會熱鬧些,到時候我求姐姐解了你的禁足,往後我那兒清淨了,你就常能來坐坐。”她壓低了聲音說,“貴妃娘娘要生孩子呢,在這兒總不大方便。”
覺禪氏只是笑笑,未正面答應她,不知怎麼又提起當日的事,佟嬪唏噓道:“聽說是皇上身邊的納蘭容若親自去審那侍衛,結果他走開沒多久,那個侍衛就自盡了。那邊就說是近來因爲晉升受挫而精神不大好,本是早就要打發掉的人,沒想到他竟鬧出這樣的事。總之嘴巴是他們的,愛怎麼說怎麼說,你看平貴人得意的,哪怕沒把你怎麼樣,至少她得到皇上青睞了呀。”
佟嬪這番話說的,只見眼前人怔住了,她哪知道覺禪氏爲了什麼發呆,還勸她說:“你別難過了,就平貴人那樣作妖的,下回指不定就去坑別人,大家很快就會把這件事忘記。”
可是她越勸說,覺禪貴人的神情越糟糕,一串串淚珠子從面頰滑落,把佟嬪嚇得不輕,連連安撫她:“我不再提,咱們都不說了。你別難過,日子一長,誰都不會記得了。”
可是日子再長,那情根還是深深埋在心裡,哪怕揮劍斬盡了枝葉,稍稍一些雨露陽光,頑強的根莖又再次生長,那要穿破心府的痛,讓她止不住落下淚,心中一聲聲地問:納蘭容若,你何苦呢?
轉眼已是四月,這一年皇帝在景山設立官學,讓那些閒散的內務府三旗子弟能有點事可以做,宮內阿哥們的讀書更是一刻都不放鬆。四阿哥自入了書房,小小年紀每日起早貪黑,將皇貴妃心疼得不行,可知道讀書是頂頂要緊的事,每日盡心照顧之餘,不敢做半點耽誤兒子唸書的事。
四阿哥天資聰穎,雖然入學早些,學得卻十分刻苦用功,三阿哥雖然性格軟弱,讀書上也有幾分天賦,兩個弟弟很得師傅讚賞,大阿哥和太子未免有一日被弟弟們超越,也越發刻苦用功,但大阿哥終究少些天賦,勝在騎射武功日益精進,皇帝知道人有短長,也不再過分強求他。
那一日衆妃聚在一起說如何過端午節,因五月初三是赫舍裡皇后的忌辰,從前礙着這一天,極少熱熱鬧鬧過端午,但過去那麼多年,早不如當初那般重視,再者今年宮裡又冒出個小赫舍裡頂着已故親姐姐的廕庇裝腔作勢,皇貴妃意在祭奠要有,節日也要過。
對於女人們而言,自然是熱鬧地過節來的更重要,皇貴妃既然是這個意思,紛紛奉承着出主意如何熱鬧地辦一次,後來似乎還說起,邀請王公大臣的女眷們入宮遊園。
到底如何過節,嵐琪沒怎麼過問,只聽榮妃姐姐跟她抱怨,說皇貴妃大手大腳,要全照她說的去辦,得花不少銀子,嵐琪笑她一定有辦法從別處挪銀子來,榮妃便笑罵她:“你能耐,來日你管家時,看你怎麼把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
這天帶着胤祚從慈寧宮出來,答應兒子今天去等四阿哥下學,母子倆晃晃悠悠往書房來,一路上胤祚都在問額娘端午節是不是有大龍船可以乘,嵐琪說一會兒見了皇貴妃娘娘讓他自己問,不多時便等到書房下學,大阿哥一陣風似的跑出來,匆匆忙忙給德妃娘娘行了禮,就跑開了。
太子自然不跟他們在一處,之後是胤祉和胤禛出來,胤祉給德妃行了禮,曉得他們要和四阿哥同行,自己帶着幾個小太監就走了,胤祚跑上前拉着四哥的手歡喜道:“四哥,我們端午節一道坐大龍船好嗎?”
胤禛卻一本正經說:“今天不能跟你玩,我要好好背書。”
嵐琪已經看出孩子不大對勁,跟着他出來的伴讀小太監走路一瘸一拐的,便笑着問:“小和子,你今天沒穿一樣的鞋出門麼,怎麼路也走不好?”
跟着四阿哥的小太監十三四歲年紀,宮裡人都叫他小和子,伺候四阿哥書房裡的事,也算半個伴讀,阿哥們做錯了事,都是他們代爲受罰,瞧他今天這光景,屁股上一定挨板子了。
胤禛很窘迫,回頭看着他:“你回去歇着吧,往後一定不再叫你捱打,等我問額娘要一錠銀子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