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 堅不可摧(還有
“南天門就在眼前了。”玄燁手中龍杖朝天稍稍一指,隨即結實地撐在石階上,抓着嵐琪的手緊緊不放,自信而笑,“你說的,一步一步,總能走上去。”
此時有侍衛太監送來氅衣,分別給皇帝和嵐琪披上,高處不勝寒,寒冷會讓人的體力迅速下降,嵐琪就是走得發熱沒顧得上保暖,到這邊纔會突然脫力疲乏,玄燁更親手爲她把繫帶綁緊,溫和地說,“朕和你一起走,一步一步走。”
嵐琪抿着嘴,點了點頭,似乎怕說話也會耗費體力,緊緊和玄燁的手相握,再不往回看來時的路,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緊十八盤”近五百級臺階,陡峭險峻又兼體力耗盡,每一步都走得辛苦,每一步嵐琪都覺得自己快走不下去,可是玄燁始終沒有放開她的手,一步又一步,即便越走越慢,他們也沒有停下。
當登上最後一級臺階,南天門便屹立在眼前,門側楹聯清晰可見,上曰:“門闢九霄仰步三天勝蹟。”下曰:“階崇萬級俯臨千嶂奇觀。”
嵐琪輕聲念在口中,不曉得她的思緒飄去哪兒了,玄燁正要與她說話,卻見她熱淚盈眶說:“若不是跟皇上來的這裡,臣妾即便來了,也不認識這楹聯上所有的字,千辛萬苦爬上來,卻不知所謂,又有何意義?”
玄燁聞言動情,想起當年在乾清宮的第一晚,自己把着她的手寫下烏雅嵐琪這個名字,教她寫字教她念書,繾綣纏綿的情愛,就在這一筆一劃一字一句裡,成熟珍貴,堅不可摧。
“皇上。”嵐琪臉上早已一片狼狽,此刻不僅止不住垂淚,還在淚容裡綻放最絢爛的笑容,又哭又笑地說着,“咱們到了,皇上,我們走上來了。”
玄燁點點頭,拉着她穩步走進南天門,自南天門到泰山之巔玉皇頂雖還有一段路,可相比十八盤的陡峭險峻,此處真可謂一馬平川,腳下步子立刻就有所不同,嵐琪覺得自己整個人輕鬆下來,腳步也不由自主輕盈鬆快。
玄燁見她突然又恢復精神,不可思議地搖頭:“朕還記得在中天門看到你的腦袋從山路上露出來的模樣,你可知道朕當時多高興?雖然到後來已是強迫你跟着朕走上來,可你真的走上來了,朕還是覺得不真實。”
嵐琪顧不得一臉疲倦的狼狽,驕傲地揚眉而笑,衝皇帝得意地說:“皇上可別覺得不真實,您得看仔細,臣妾好好在這兒。總之這下回去,臣妾可有的和太皇太后說了,太皇太后一定也佩服臣妾,可您回頭要說什麼不真實,臣妾豈不成了騙子?”
她怎麼說玄燁怎麼喜歡,之後喝水進食稍事休息,待等這邊安排妥當,兩人先至碧霞靈佑宮拈香頂禮,碧霞靈佑宮正殿內供奉泰山女神碧霞元君,東西配殿供奉送子娘娘和眼光娘娘,嵐琪隨玄燁虔誠祝禱,眼光娘娘能保佑身體康健,嵐琪自然是爲玄燁和太皇太后多多求福。
出得碧霞靈佑宮,皇帝一行要直奔玉皇頂,此刻後頭的人也跟上來了,卻不見太子和大阿哥。玄燁最終得到的消息,是所有阿哥公主都原路下山,山路實在陡峭危險,孩子們上不來。
這樣一來,此行隨皇帝登臨泰山之巔,除了武將侍衛太監之外,竟只有德妃一人,連個宮女都沒跟上來。
幸好南天門這邊有數位健壯的婦人候命,是當地衙門安排來照顧娘娘公主,他們就是覺得宮裡來的人沒有登山的本事,又怕萬一有人爬上去,至少還能有女人來照顧伺候,沒想到還真的上來了一位娘娘。
到這一刻,嵐琪才覺得自己的不可思議,她這一路想着的,就是要跟上玄燁,要陪在他身邊,彼時腳下每一步踩着都是鑽心的疼,可有玄燁握着她的手,她就絕不會放棄。
之後一路往玉皇頂而去,皇帝和德妃將宿在玉皇廟,待至玉皇頂,已然暮色徐徐。
夕陽西下,天邊紅雲如峰似巒,道道金光穿雲破霧;山巒雲峰泛着淡淡金光,似奇珍異寶絢爛多姿,蔚爲壯觀。
嵐琪隨玄燁俯瞰山河壯闊,心潮澎湃,如入忘我之境,玄燁回眸看她,但見夕陽金光在她面上泛起一層柔亮的薄霧,隱去了滿面倦容,那樣安寧虔誠的神情,直教觀者心氣寧和。
“晚霞夕照,泰山四大奇景之一。”玄燁微微笑,牽了嵐琪的手輕輕晃動,“明兒一早,隨朕看泰山日出。”
“日出?”嵐琪抿了抿嘴,她想看,可她覺得自己疲憊如此,這一覺睡下去,能不能醒過來都未可知,此刻遠眺夕陽絕景,不禁笑道,“皇上不覺得日出日落,有時候看着差不多嘛?咱們在此打住,不看夕陽西沉,日出時差不多也是這模樣。”
玄燁皺眉搖頭:“怎會一樣?”可他旋即就露出幸福的笑容,“攜手看夕陽,有些人會覺得這般難免垂暮傷感,可朕卻想,咱們能攜手看夕陽,也就是能攜手走完一輩子。朕的八字皇命,你可還記得?”
嵐琪垂目,看玄燁握着自己的手,山頂極寒,可大手掌溫潤地保護着自己,比燒炭的手爐還要溫暖,她恬然一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是夜,皇帝與德妃分別宿在玉皇廟禪房,得知阿哥公主及妃嬪皆平安抵達山下安頓,所有人都鬆口氣。嵐琪依舊自責不已,說她竟然完全疏忽了孩子們,只等照顧她的婦人笑說:“娘娘這樣嘆氣,萬歲爺不也是自己爬山,沒管後頭阿哥公主嗎?”
婦人說話雖直,嵐琪卻頓悟不該讓玄燁覺得尷尬,本來是高高興興的事沒得掃了興,如此不再自責,心中安穩不少。這一夜,極度疲憊的人睡得黑甜安穩,只是辛苦翌日根本睜不開眼,就被婦人們強行請起來,七手八腳地將她伺候梳洗好,推出去陪皇帝觀日出。
可整個日出過程嵐琪睡眼惺忪都沒怎麼仔細觀賞,之後爲了這件事,被玄燁唸叨好一陣子,說她那麼辛苦爬上山,卻不珍惜日出美景。
嵐琪面上不敢頂嘴,心裡卻滿不在乎,天下之大,哪兒不能看日出?當然她也就敢在心裡嘀咕嘀咕。
聖駕於十一日傍晚下山,之後再次出發,經新泰、蒙陰,與皇貴妃一行匯合,十五日駐蹕沂州。
一路急行,榮妃幾人都沒好好和嵐琪說話,如今安頓下來要住兩晚,才找着機會湊過來,都知道她徒步爬上了泰山,連轎子都沒坐,個個都佩服得五體投地,榮妃更提醒嵐琪:“娘娘那兒很不高興呢,這醋味兒大的,酸了幾輛馬車。”
皇貴妃這裡的確不高興,要說嫉妒德妃還不至於,爬山憑的是真本事,她心裡佩服。可就是覺得對四阿哥來說,親額娘那樣努力勇敢,自己卻病貓似的遠遠躲開,以後在兒子心裡,自己自然就矮一截,爲此耿耿於懷,旁人看着便跟爲了烏雅氏吃醋似的。
而皇貴妃不高興,四阿哥最敏銳,這日隨父親巡視觀摩開糧賑災,夜裡回來向母親請安,見額娘還是精神不佳,問她是否身體還沒養好,聽說已經康復,又問爲什麼不高興,小小年紀殷切細心,母親的心便軟了。
“胤禛,你心裡是不是會瞧不起額娘?德妃娘娘她那麼勇敢跟皇阿瑪爬上泰山,額娘卻病了連山腳下都沒去。”皇貴妃抱着兒子,跟小小的人兒撒嬌,懷裡胤禛掙扎了兩下,額娘抱得更緊,他便笑起來,“兒臣纔不會看不起額娘,兒臣自己都沒爬上去。再說佩服德妃娘娘,也不見得要看不起額娘,兒臣可是每天都佩服皇阿瑪呢,難道也每天要看不起額娘嗎?”
皇貴妃未必是容易哄的人,可有兩個人只要幾句話就能哄好她,一者是皇帝,那還得看人家有沒有心情來哄,再者就是她的四阿哥,兒子卻是時時刻刻都寶貝着自己。
而皇貴妃醋勁再大,也大不過宮裡那幾位,惠妃和宜妃先後陰差陽錯地失去了隨扈南巡的機會,比起其他壓根兒沒機會去的,更不甘心。
宜妃是在皇帝離宮後幾日才醒過味來,合着那段日子皇上“喜歡”她,是根本不在乎她會不會懷了身孕不能陪駕,相反對永和宮那位小心翼翼幾乎碰也不碰一下,爲的就是能讓人家跟出門。如今傳回來的話說德妃一個人陪着皇帝登臨泰山之巔,宜妃私下裡對惠妃說起時,狠得咬牙切齒:“我若沒這個孩子,爬個泰山有什麼難的?”
惠妃則總是勸她:“南巡不過個把月,又能怎麼樣?咱們在這宮裡可是一輩子,多個兒子纔是真正的福氣和保障,你安心養胎便是了。”
但宜妃腦筋活泛,這件事纔剛剛想通了,立刻能想到別的事,她嫉妒烏雅嵐琪,心裡還多少有點佩服,可這次突然衝出去強行隨扈的覺禪氏,那樣美麗的女人去江南,真正是錦上添花,可皇帝但凡動心,再回來一定會不同。
甚至提醒惠妃說:“姐姐把八阿哥看好了,別等那覺禪氏在皇上面前撒個嬌,您養了那麼久的孩子就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