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她才知道,樑虹之所以這樣,是因爲被她在“酒坊”對她做的事嚇到了,並且剛醒來的時候,是精神最不情清醒的時候,她不覺把對魏常兩人的懼意疊加到了她身上,而這種巨大的驚恐,表現出來便是強烈的情緒波動。
這些,是張醫生後來跟她說的,他給樑虹打了鎮定的藥,樑虹很快再次睡過去,樑宅今日,幾乎所有人都在因樑虹忙碌着,林糖還在張醫生的臨時診療室裡,除了於玲不時進來看她,再無人顧得上她,或者說,即便是有人注意到了她,也跟張醫生的那個助理一樣,對她存了鄙夷,那些人……
以爲她真的傷了他們的大小姐……
不知從誰的口中傳出的消息,不過短短時間,關於林糖傷了樑虹,還是拿針狠扎她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樑宅,那些傭人大多時候沉默着,但這樣的消息確實傳播得格外快,於玲憤憤的道:“那些人知道什麼,她們要是看到小糖你現在的樣子,肯定不會信你會傷了小姐的!你自己都這幅模樣了明明,真是……不過你不要擔心,等小姐清醒了就好了……”
林糖聽着她的話,嘴角艱難的笑了笑,目光微垂,落在自己的右手上,她的右手,大半個手都被包紮了起來,渾身的疼意,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哪裡來的,那個時候……她明明是……
……
樑宅的氣氛,在晚上樑虹再次醒來時纔開始有所緩和,這間房,張醫生他們是要工作用的,張醫生委婉的提醒她可以回自己房間了,他們同在樑宅,即便她不舒服了或是怎樣,也可以很快叫他過去,林糖沒有說什麼,被於玲扶着,緩緩出了門……
外面,走廊裡的燈已經亮起來,她腳步頓住,於玲看着她,有些擔憂,“小糖,你是回之前的房間,還是……”
她沒繼續往下說,但話裡的意思很明白,林糖如今的處境……雖然她信她,可最重要的……還是樑琛信不信她……這種情況下,她再與樑琛一個房間,會不會……
這麼想着,身後傳來腳步聲,於玲回頭,驚了下,忙躬身道:“少爺……”
林糖怔住了一般,背對着他,沒有動作。
“帶她回房。”
身後,樑琛的聲音傳來,沉沉如舊,聽不出喜怒。
“少爺,是……是一樓的房間還是……”
“二樓。”
“是……”於玲忙應下來,扶着林糖,小聲道:“小糖……我們走吧……”
聲音很輕,帶着勸解的味道,林糖輕輕點頭,擡腳走去,“我沒事。”迎着於玲擔憂的目光,她道。
她並沒有在說謊,現在於她來說,是住在一樓還是二樓房間,其實都已經無所謂了,不管是一樓還是二樓,不還都是在樑宅嗎?只要是在樑宅,她在哪裡……不都是一樣嗎……
於玲將她送進了房,跟她小聲說了幾句話便退了出去,她剛出去,那人便走了進來。
林糖坐在牀邊,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
身前陰影罩下,伴隨着強大的壓迫力,樑琛到了她跟前……
“沒什麼想說的?”
他的聲音落下,帶着些微的沙啞和淡淡的涼意。
她手心包紮着的地方,說不出的疼意,她擡眼,看着他,目光沉靜異常,“你需要我說什麼?”
她聲音不大,蒼白的臉色映着額頭的疤,眼睛亮得駭人。
“她說你傷了她。”他緊緊盯着她,不放過她些微的變化,看着她這一副傷痕累累的模樣,眼底波濤洶涌的情緒翻滾。
“然後呢?”她開口,脣角乾澀蒼白,“這話,警局的魏常也說過的吧。”
所以,他纔會在剛見面時,就跟她說,魏常的口供出來了……
他從不說多餘的話,更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個,林糖的腦中,不知爲何,在重新看到他的那一瞬,突然從未有過的清明,連帶着身上的疼意也更加明顯,也是這份疼意,將她那些雜亂的情緒都蓋了過去,凸顯出來的,只有沉沉的理智和冰涼的冷靜。
她突然的,就做了一個決定……
不是不沒覺得委屈,沒覺得些許不忿,但在這個決定之下,這些情緒反而都是不值一提了去,她看着他,沉靜的開口,“你……想讓我反駁嗎?”
他眸中極快的翻涌,被她一句話激起了滔天的情緒一般,片刻的後,道:“所以,你是在默認嗎?”
她掀起嘴角,極淡的笑了下,“樑琛,你早就信了,又何必再來多此一舉的問我。如果我動手傷了她,你該聽魏常說了吧,那不過是迫不得已下爲了讓她安全出去,如果……如果我沒有動手,但結果卻依舊是造成她情緒失常病情反覆,中間的過程不論如何,傷害的結果也都已經造成,再糾結這個,就真的沒有意義了。”
“林糖…你當真……”他聲音裡像是壓抑了極多的東西,驀地一拳,狠狠砸在她身後的牆上,帶起的拳風略過她的髮梢,短短的頭髮飛起些許。
身後的牆壁,悶悶的震了下。她心底,也跟着震了下,他這一拳,好似打在她的臉上……
然而她眼底,卻有淡淡的麻木,許是……疼得地方太多,再加這麼一拳,對她來說也沒有多少差別了……
“林糖,”他呼吸沉沉,極力壓抑着自己一般,緩緩開口,“那種情況下,你能帶她出來已是不錯,張瀾山說她的情況還要觀察兩天,這兩天你就待在這裡避免跟她碰面吧,至於其他,過後再說。”
林糖嘴脣微動,“好,張醫生那裡,如果還有需要我的地方,儘管跟我說。”
她淡聲說着,好似只是一場銀貨兩訖的交易,她願意所有的配合,而換取的,是……她良心上的安寧,還是……
樑琛拳心攥起,又鬆開,“你好好休息,我會讓陳叔來。”
說完,他轉身,大步離開。
——砰
門關上。
林糖坐在牀邊,保持着他進來時的姿勢,腦中微閃了下……
陳醫生來得很快,看到她的模樣,眼裡擔憂又詫異,“林丫頭!”
“陳叔……”林糖朝他笑了下。
“你這是怎麼了?我看看你額頭……還有手,這是纔多久啊,怎麼又添了傷……”他說着,語氣焦急帶着些責備,林糖搖搖頭,“陳叔,那是今天的傷,剛處理過,就是……我之前的傷口,您能不能幫我看下,我覺得……疼得很……”
“你這丫頭!”陳叔狠狠擰了眉,迅速查看她之前的舊傷,待看到她腹部的傷口時,拆開了紗布,林糖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腦中驀地被刺過一下似的。
她清晰地聽到陳醫生呼吸沉了下,他臉上的表情一抹嚴肅,“丫頭,傷口有點化膿,我需要再處理下,會有點疼,還能忍嗎?”
他說着,語氣有些顫,其實這問句……也不過多此一舉,不管能不能忍得住,這份疼,她都是受着的……這麼個單薄瘦弱的丫頭,怎麼偏偏就……弄出一身的傷啊……
林糖點頭:“沒事,就是,要多麻煩您這一次了……”
“這個時候怎麼還說這些客氣話,省點力氣,忍着。”陳醫生說着,擡手開始處理……
“嘶……”林糖咬牙,整個身子顫了下。陳醫生手下動作沒有停,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停下,儘快完成纔是對她最好的選擇,他每下手處理一次,林糖就跟着顫抖一次,她緊咬着牙,身上一層冷汗,左手緊緊攥緊,偶爾忘了,忍不住攥了右手的時候,就又被右手的疼意激得清醒一瞬……
在此之前,她還以爲真的有疼到麻木這一說法,但現在才知道,疼是最冷酷的感覺,不會抵消,不會麻木,哪怕神經有所延緩,它也會在下一瞬全部還給你……
林糖終於熬過了的時候,她身上還在輕輕顫着,陳醫生擰眉說着什麼,她點頭應着,其實並不能真正聽到腦中幾句,直到陳醫生離開,房間裡只剩了她一人的時候,她的神經,纔像是完全繃着後驟然放鬆下來一般,緩緩閉了眼,身體無力,上一秒仿若飄在雲端,下一刻才發覺身上刺滿荊棘……
透過窗,看到外面已經完全黑了的天,外面的情形她聽不到,於玲來過一次,拿了粥,她勉強只吃了兩口就再也吃不下,於玲沒法,只能出去,在那之後,這房裡,就一直是她一人。
她看着外面,有多久了,沒感覺夜晚原來這麼長……
很奇怪的,這一刻,她身上有多難受,腦中就有多冷靜……
那人的話還在耳邊,她自己的話也仿若還在耳邊,她很清楚她的話意味着什麼……
其實,第一反應,在覺得被誤會後,她是想要反駁的,說沒有不忿是假,她想告訴他們,她沒有傷到樑虹啊……那個時候……
那針,她是反手拿着的,那根針扎到的,是她自己的手心……
她用的力道有多狠,她自己……就有多疼……
她手上的傷,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她是想這麼跟他說來着,但……
在看到了他的懷疑後,她突然就不想解釋了,因爲她自己,身上再多的疼,也比不過他冰冷的眼神更讓她難受,也是那個時候,她纔看得清,自己對他……到底還抱着多大的念想……
她微微閉了眼,只覺眼睛澀得很,一片黑暗裡,她連呼吸都累了似的……
那種念想,本是不該有的……
既然如此,不如就讓他……誤會了她吧。這樣,她以後,也能徹底斷了這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