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力亂神的夢……
夢裡,看不清模樣的怪物張牙舞爪,任她怎麼都逃不掉。
很累,再次睜開眼,這是她的第一感覺,病房裡,只她一人,門半掩着,隱隱傳來顧長遇的聲音,還有,樑琛?
心下微動,鬼使神差的,她掀了被子,扶着牆到了門邊……
“樑琛,我冤枉啊,我只是好心來看她,不信你看,我連蘋果都給人削好了……”
顧長遇的聲音。話沒說話,樑琛似乎打斷了他:“穀雨,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醫生的話,她受了太大刺激突然暈厥,難不成你給她削蘋果讓她嚇到了?”
顧長遇攤手:“說不定呢,你這林妹妹不是剛被刀子割傷了?你這麼一說,還真的可能怪我……”
“穀雨,你確定還要跟我貧嘴?”
“好好好,大少爺,你別笑了,瘮得慌,我也沒幹別的什麼,只是怕那林妹妹無聊,就開了電視,”他挑眉,桃花眼裡意味不明,“說來也巧,電視里正播你們樑家的事……就是,你知道,靳家那個小子跟……”
“樑虹。”樑琛道,肯定的語氣,“我知道了。”
“就這個反應啊,”顧長遇似乎不滿意,“樑琛,我不關心她爲什麼會受刺激,只是有點好奇了,你難道真對這位林妹妹,上心了?”
門外,短暫的沉默。
門後,林糖心底微頓。
“怎麼會,”他的聲音淡淡傳來,“只是我不習慣別人欠我。”
欠他……
林糖喉間乾澀……
“哎呀林小姐你怎麼起來了?”病房裡有個套間,是護士的工作間和休息室,小護士剛從裡面出來,看着門邊的林糖,不由道。
“我……”林糖開口,“我這就回去……”
她腿上受了傷,只能扶着牆一條腿慢慢挪,護士立馬跑過來:“來來來,我扶你!”
身後,門開的無聲,即便不用看,林糖也知道,想必是那人進來了。
被護士扶到牀上,護士要去找醫生過來看看她的情況,看着樑琛,臉色紅紅的打了招呼,經過他身邊的時候,臉上的紅色幾乎蔓到了耳邊。
林糖看着他,神色平靜。
“偷聽都這麼自然,該誇你嗎?”他走近,站在病牀邊。
衣着整齊考究,已然不是昨天那一身,染過了她的血的。
她眉眼微動:“隨便。”
“知道樑虹的事了?”
心底猛然一陣尖銳的疼,她呼吸顫了顫,“嗯。”
“她知道你在這裡住院。”他繼續。
“這裡是樑家的醫院,她……是樑家大小姐,知道,纔是正常。”她聲音微低,眉眼垂着,寬大的病服下,身形越發瘦了,剛到下巴的短髮蓬鬆的立在兩側,微微擋住了她的眼睛。
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他微眯了眼。
她擡眼,眸色淺淺:“知道。她心情不好,若是見了我,肯定更受刺激,不必擔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他微俯了身,聲音緩緩:“怎麼做。”
她直視着他,“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林糖……”
她打斷他,臉上苦笑,眼底諷刺,“樑總,我原以爲,只要我這個月照你要求去做,你要我陪酒我便陪,你要我跟安,跟安向陽斷了關係,我也肯斷,你……糟踐我欺侮我,我都能忍,我以爲,只要我這麼做了,一個月之後,我們之間,便算了了……”
了了這兩個字落在他耳中,掀起他眼底一陣的驚濤,只是她淡無血色的脣開開合合,還在繼續說着……
“但現在我突然明白,原來我,欠了你的……還未還得完,還了你,也還有……樑虹,”她睫毛顫得厲害,似乎有什麼隱藏其中幾乎要忍不住似的,“樑琛,欠你們的,我還。”
欠你們的,我還……
這句話說出,她像是卸下了什麼東西似的,眼底一抹空洞,又迅速的被填滿,“還完之後,我們一刀兩斷,再不相見!”
一刀兩斷,再不相見!
她吐字清晰,語氣利落,沒有哪怕半分的猶疑。
他沉沉看着他,緩緩勾脣:“那就等你還清了,再說。”
說完,他起身,“此外,我不想聽到你再暈倒的消息。我沒那麼多時間浪費在這裡,你最好好好養傷,病怏怏的豈不是,太經不起折騰。”
被子下,她的手攥得緊緊的,卻最終只是點頭。
似乎只是來警告她一番,說完要說的話,他走得乾脆。看着關上的門,林糖心底沉沉一口氣,她開了電視,果然,今日涼城最大的新聞,便是關於梁氏大小姐樑虹被退婚的消息……
耳邊記者飛快說着什麼,她一字聽不進,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張笑容溫婉的臉上……
溫婉秀麗,大家閨秀的模樣……
很難想象會跟她這樣的人扯上關係……
——糖糖姐,你長得真好看!
——糖糖姐,以後,我叫你嫂子好不好?
腦中,那個女孩的聲音似乎又響起,那個最喜歡跟着樑琛的女孩,那個被她當做了好友的女孩,怎麼會……
電視上,唯恐天下不亂的記者使盡了渾身解數的挖料,從她曾經的未婚夫,那個姓靳的男人嘴裡說出的話,推理着她的私生活混亂……
她驀地關了電視……
再也,聽不下去。
心底的抽痛一陣大於一陣,再怎麼自欺,她也不得不承認了,她要離開的原因,除了他,還有她。
兩個樑家人,一個,爲她進過監獄,另一個……陰差陽錯,替她承受了……那麼大的,屈辱……
那是一輩子,都過不去的坎兒啊……
這一次……她被退婚,會不會也與……那件事有關?
思緒不受控制的朝那方面聯想着,饒她再是不願,也止不住……
“林小姐,怎麼坐起來了?我扶你躺下休息吧。”小護士不知何時進來了,朝她笑道。
林糖點點頭:“好,麻煩你了。”
“你總是這麼客氣,”小護士笑容更大,“我之前聽護士長說過,這裡的病人,那個,怎麼說呢,跟我們這些普通人都不一樣,但我見你,只覺親切,不過……”
“不過什麼?”林糖由着她扶自己躺下去,混沌的腦袋片刻的放鬆。
“不過今天來看你的那兩位先生……感覺是不一樣的,“小護士臉色紅了紅,“林小姐,後來進來的那位先生,是你男朋友嗎?你好幸福!”
男……朋友……
林糖眼神一閃,搖了搖頭:“只是暫時,有些聯繫罷了。”
護士看着她,眼帶疑惑,但看她微微閉了眼,臉色疲憊,便識趣的沒有繼續說話。
……
自從那天后,那人便沒有再來過,倒是顧長遇,是不是來坐一會,大多時候是他一人說着什麼,林糖並不與他多說,不知是不是巧合,顧長遇總是與她說起樑家的消息,說樑琛,也說樑虹,他說什麼林糖都聽着,卻並不問他什麼,她只在醫生來的時候說一些,一般都是關於她的傷。
除了腿上的傷更嚴重些,其他大都是皮外傷,她臉上那道口子,醫生似乎格外上心,每日幾次的查看情況,倒是她自己,最不關心那處的傷口,而讓她更爲慶幸的,是傷都集中在背後、手臂還有腿上,幸好……
幸好沒有其他地方……
那人在她身上刻下的名字,縱使她自己,都需要莫大的勇氣纔敢想起,若是其他人……
比殺了她更讓她難受。
她一直驕傲,力求問心無愧,卻淪爲玩物一般的……
她隨身帶着的東西,早在她住院時便被送了過來,她只聯繫過陳笙笙,告訴她自己暫時有事,可能要一段時間才能跟她聯繫,陳笙笙見她不想細說,也不多問,但告訴了她,安向陽走了……
據說是主動請了調令,請願去最偏遠最危險的縣區,調令批准得意外得快,陳笙笙也是等他走的那天才收到了他一個消息,然後那號碼就再也聯繫不上……
安向陽換了聯繫方式,去了最遠的地方,好似要,與涼城,與她們,再不聯繫。
陳笙笙話裡沉沉的,林糖聽在耳裡,何嘗不……
該離開的人,分明是她……
不一樣了,什麼都不一樣了……
那天下午,直到掛了電話,她望着窗外,長久的沉默着。
關於樑虹的消息,一陣風似的,刮過了那一陣,便再也沒有消息,被刻意壓下去了似的,但,隨着她身體好轉,心底的不安卻一天強過一天。
但,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