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就在再度發車的一瞬間,經過我和阿浪的身旁。
她突然之間停下了腳步,微笑着對我們說:“哥哥,買束花送給這位漂亮的姐姐吧。”
很正常的一句臺詞,就像是每到二月十四號,走到大街上,總能夠看到這樣的賣花的小女孩兒。
“好,多少錢?”
阿浪立即去掏口袋,那個女孩兒臉上的笑意更深,對我們說:“十塊。”
我看着阿浪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百塊錢,交到女孩兒的手裡,說:“我這裡沒有零錢。”
女孩兒開心地接過錢,對我們說:“沒關係,我可以找給你們。”
她小小的手從口袋裡掏出好多張五塊十塊的,然後,細心地數了九十塊遞給我們,還親切地說了一聲:“謝謝。”
然而,阿浪卻沒有收下,只是,對那個小女孩兒說:“你真乖,小孩子在外面賣花不容易,哥哥不用你找了,這些錢你都拿着吧。”
“那怎麼可以,我賣花賣了二十年了,第一次看到像你們這麼慷慨的人。”
我的心不禁猛地一抽,渾身上下的血液就像是沸騰的開水一般。
賣了二十年了!
這個小女孩兒看上去不過才五六歲的樣子,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阿浪說:“沒關係的,你收下吧。”
“那謝謝了。”
她開心地坐在車廂的後面,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阿浪,將那朵鮮紅的玫瑰遞給我,然而,我卻差點沒窒息而亡。
片刻之後,我壓低了聲音在阿浪的耳邊問道:“剛剛那是怎麼回事兒?”
“你難道沒有發現嗎,那個女孩兒找給我的錢,其實是冥幣,而她的確已經死了,在二十年前,第一次公交車出事的時候,死的那三個人當中,有一個就是她。”
我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像是一隻受驚的貓一樣。
那一刻,我顫抖的手差點將手中那支玫瑰花扔掉,接着,阿浪卻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對我說:“沒關係的,這花是真的。”
我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嚇得昏死過去。
很快,車子在進入下一站,遠遠地就看到一個女人揪着丈夫的耳朵,罵罵咧咧地攔車。
這一次,車子穩穩地停下,那一男一女很快就上了公交車。
一邊上公交車,那女人一邊還在罵:“我說我怎麼就這麼倒黴,嫁給你這個王八蛋,這些年,我什麼時候過了一天好日子,你自己看看你這副窮酸樣,你哪一點兒像個男人,活脫脫就是個慫蛋!”
她一邊罵,我一邊聽着,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男人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後,壓低了聲音說:“老婆,你能不能小聲點兒,回家讓你罵個夠行麼?”
“不行,老孃我今天就是心裡不痛快了,而你,就是沒事兒找罵!”
兩個人一邊罵一邊往裡面走,一開始,我並沒有覺得奇怪,可是後來,我發現我竟然看不清楚他們夫妻倆的臉,就像是眼前蒙着一層白霧似的。
我揉了揉眼睛,可是,看什麼都很清楚,唯獨他們兩個的臉,我就是看不清。
“我說你是找抽吧,今天老孃就抽給你看!”
“啪”一巴掌過後,我整個人都愣住了,耳邊傳來什麼東西滾動的聲音,那聲音雖然並不大,卻刺耳極了。
轉眼間,我發現,那女人竟然一巴掌將男人的頭打了下來,男人的頭就像是皮球一樣掉落在了地上,滾了兩圈,在即將滾落到阿浪腳邊的時候,突然改變了方向,滾到了那個打黑傘的女孩兒腳邊。
“啊……”
女孩兒一下子大聲叫了起來,說道:“下車,我要下車!”
車子到了下一站,女孩兒連滾帶爬地出了車廂,而車廂後面,那一男一女竟然也沒有再吵架了,只是安安靜靜地坐着,雖然我看不清楚他們的臉,但是,我能夠感覺到,那個男人的頭似乎又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脖子上。
我嚇得沒敢出聲,渾身上下就像是浸泡在冰冷的雪水中一樣。
一句話都不敢多說,我坐在車裡,卻如坐鍼氈。
倏而,阿浪轉過頭,擦了擦我額頭上的冷汗,小聲說道:“害怕嗎?”
怎麼可能不害怕啊,簡直比地府的那些鬼魂還可怕。
“別擔心,他們不害人的,只是不喜歡和人一起坐車而已。”
我只感覺腦子陡然之間“哐當”一下炸開了,全身的毛孔像是點燃的炮仗一樣噼裡啪啦地炸着。
“剛剛下車的那個女孩兒,其實是人。”
我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好吧,整輛車子,只有她是人,那些鬼魂明顯能夠感覺到,我和阿浪不是人,所以,現在公交車安靜了。
“你別告訴我,最後上來的那對夫妻就是……”
我頓了頓,想要說出口的話卻沒能說出來。
“對,他們就是第一次公交車出事時死的三個人中的兩個。”
我緊緊握住阿浪的手突然收緊,差點沒在他的手上掐出一個洞來。
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樣,我就知道,這一切都不簡單,尤其第一個小女孩兒出現的時候。
陡然之間,我呼吸一滯,在阿浪的耳邊問道:“下一個上車的,不會就是第二次公交車出事死的那個人吧?”
然而,阿浪卻搖了搖頭,我算是終於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下一秒,他卻對我說:“他已經在車上了。”
“啊?”
我被他這麼一嚇,聲音沒能控制得住,有些大,才發現,前前後後的那些鬼魂都在看着我。
見我遲遲沒有說話,他們才慢慢將目光轉移開。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快要崩潰了,緊緊拉住了阿浪的手,急切地尋求一個解釋。
他卻沒有着急回答我,只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對我說:“就是那個司機啊。”
“……”
就在這個時候,前面的司機突然之間探出一個腦袋來看了我們一眼,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一個面露青光的男人,他的臉上,脖子上全是那種青青的屍癍,像是剛剛從墳墓裡爬出來似的。
我頓時覺得喉嚨裡好像嗆了什麼東西,猛地咳嗽了起來,片刻之後,才終於鬆了一口氣,緩了過來。
等等,剛剛那個打着黑傘,又在臉上抹防曬霜的女孩兒是人,那這麼說來,今天的天氣……
“沒錯,今天是晴天,所以,你纔會在大街上看到那麼多撐傘的人。”
我這才恍然大悟,我開始還以爲,那些撐傘的人都是鬼。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爲什麼旁邊那輛車都已經擠滿了,卻沒有人坐我們這輛車,不僅僅因爲這是通往白雲山莊的車,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們根本就看不到司機,試問,一輛沒有司機的車,誰會坐呢?
頓了頓,我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對了,既然沒有人坐這輛公交車,爲什麼那個女孩兒會上來呢?”
我覺得奇怪極了,卻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只能輕輕在阿浪的耳邊問道。
“很奇怪嗎,那些死去的冤魂,覺得很無聊,所以,就找個人來玩兒玩兒囉。”
阿浪說着,我算是終於恍然大悟,沒錯,從那個女孩兒下車,這個車裡就安靜了。
“別那麼看着我,不過是這些鬼遮住了那女孩兒的眼睛而已,你不是也看不到今天的陽光嗎?”
我的心在狂跳,我慌忙用手捂住心臟的位置,可是,身體裡那種恐懼卻依舊好像毒素一般在體內蔓延。
原來是鬼遮眼……
我看着窗外的天空,那依舊晦暗不明的天空,好像隨時有可能會下雨似的。
其實,我看到的那片天空是被鬼遮住了,實際上,今天是個大晴天,更重要的是,我突然之間想起,很久之前我到棺鎮的時候,那個時候,天色也像是這樣,我想,那個時候,我一定也是遇上了鬼遮眼。
“阿浪,距離白雲山莊還有多遠?”
我壓低了聲音問道,這種如坐鍼氈的感覺,我還是寧願早點下車。
“距離最後一公里還有不到十分鐘的車程,如果你累了,就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一會兒吧。”
阿浪說道,可此時此刻,我哪裡還有睡覺的想法,整個人像是坐在冰塊兒上似的,冷得幾乎快要麻木了。
深吸了一口氣,我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片刻之後,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就那樣站在公交車站牌的下面。
我指着那個人,手指止不住地顫抖着:“陸楓……陸楓……”
阿浪的臉色忽然之間變得有些難看,我聽到他喃喃地說了一聲:“他來做什麼?”
公交車很快就停了下來,我看到陸楓慢慢從前門上了車,從口袋裡掏出一枚硬幣,接着投進投幣箱裡,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像是經常坐這輛車似的。
“嗨,兩位,早上好。”
好個屁,我在心裡回答道,面上卻依舊扯出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輕輕朝他點了點頭。
阿浪倏而笑了,在我耳邊說道:“娘子,你還真會演。”
“兩位這是要去白雲山莊?”
陸楓非常自然地走過來搭訕,手掌輕輕放在我前面那把椅子的靠背上,那枚翠玉的扳指映入我的眼簾,讓我頓時頓時覺得渾身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