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昆正追着我在院子裡又是跑又是笑的時候,我一個沒留神一頭就撞進十二的懷裡,十二扶住我,輕手替我揉着額頭,一面還柔聲道:“撞疼了嗎?”我笑道:“還好,還好,你那寶貝兒子……”話未說完,弘昆已經撲了過來,抱住我的腿就不撒手。十二見狀,蹲下身將弘昆從我腿下抱了起來,笑問道:“昆兒,又在欺負你額娘?”弘昆嘟着小嘴叫道:“沒有!是額娘耍賴……”
我掐上兒子的臉蛋,佯怒道:“額娘哪有耍賴?”弘昆晃着小腦袋,想擺脫我的手,可總是不能如願,我看着他着急又有些不耐煩的模樣,得意的哈哈大笑了起來,十二見狀,寵溺地着看着我們母子。我這時才注意到十二微笑的臉上帶着幾分疲憊之情,於是將兒子抱下來,交給一旁的嬤嬤,吩咐道:“快帶這個小臭蟲去洗澡……!”兒子摟着我的脖子不肯鬆手,嘴裡叫道:“不要……我要跟額娘一起洗……”
終於把弘昆那小子弄走,我和十二回到屋裡,我替他換上常服,遞了茶給他,柔聲問道:“今兒朝上發生什麼事了嗎?”十二正閉着眼睛養神,我替他揉着太陽穴,聽我這麼一問,十二輕嘆了口氣,說道:“太子復以罪廢,錮於鹹安宮!”我聞言一愣,才突然發覺竟在不知不覺中到了二廢太子的康熙五十一年。也許是自從嫁給十二以後,幸福的生活總是過得太快,不知不覺中就過了四年的時間。
我想到這兒,柔聲道:“這回皇阿瑪只怕是痛下決心了……”十二微點了點頭,圈住我的腰,將頭埋在我的胸口,好一陣才說道:“皇阿瑪今兒還說,前次廢太子之時,心中多忿懣之情,而這次則是毫不介意,談笑處之而已!看來,斷無再復立之事了……”我抱着他,知道他心中擔憂之事,只能柔聲笑道:“讓喜歡爭的人去爭吧,咱們樂咱們的!”說到這兒,我突然記起,二廢太子的事,受牽連的好像有一個十三,卻沒見史書上怎麼詳細記載,於是出聲問道:“胤祥是不是也出事了?”十二聞言吃驚地看了我一眼,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一愣,只得順口說道:“平日裡就他與四哥跟太子走得近,如今太子復廢,只怕他和四哥都脫不了干係吧!”
十二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時候只怕四哥還跪在乾清宮外爲十三弟求情吧……”我急問:“那胤祥呢?”十二搖頭道:“讓宗人府拘了……”我驚呼一聲:“啊!出了多大的事,怎麼會叫宗人府拘了?”十二搖頭道:“別問了,這事來得蹊蹺,一時半會兒得也說不清……”聽十二這麼一說,我也不再多問,心中知道有些事情,總會順着他既定的軌道發展下去,就算沒有被拘宗人府,十三在這接下來的十年裡必定多逢事端,否則怎麼年紀輕輕就早生華髮,得了那嘔血之症……
想到這兒,心中不禁傷痛,眼前閃現出那個跪在康熙跟前大聲說着‘不爲私情、非關風月’的十三,那個與我琴笛合音的十三,那個騙我飲酒的十三、那個跟我要彩頭、要賀禮的十三……在我心裡,他是一個最好的朋友,總能在你身後支持你,卻對你沒有多一分的要求,跟他相處,總是感到一種舒心、一種愉悅和一種坦然。也不知道下次再見到他的時候,會是在什麼時候……十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難過了,十三弟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我聞言狠狠地點着頭,像是要確定他的這句話似的……
十一月十六日,康熙以再廢皇太子事祭告天地、宗廟、社稷。十一月二十八日,詔告全國。受牽連的十三回府後自此絕少出府,四阿哥也關起門來開始做富貴閒人,明在念經頌佛,實爲韜光養晦。轉眼到了十二的生日,除了年年都要來吃一頓的五阿哥,也沒有其他人,十二和五阿哥從朝裡回來,就直接到府上來了,弘昆見到五阿哥,滿嘴叫着‘五伯、五伯……’的就爬到五阿哥身上去了,這可能跟五阿哥素來好脾氣有關吧,每回見到弘昆,總是能變出些新鮮玩意來逗弘昆,以至只要五阿哥一來,弘昆便把阿瑪、額娘地往旁邊一扔,直奔五阿哥而去……我見五阿哥今天氣色不太好,知道他府裡的一個庶福晉最近好容易懷了身孕,卻無端流產,而且竟是一個已經成形的男嬰!五阿哥膝下男丁單薄,一直想再要一個兒子,如今好容易懷上了,卻是又……
五阿哥接過我遞過去茶杯,輕抿了一口,讚道:“弟妹這裡的茶就是與別處不同,自有一種飄絮之美……”十二笑着接過話去:“茶是一樣的茶,只是這煮茶的水要不同些罷了……”五阿哥問道:“哦,有何不同?”我看着十二有些調侃的眼神,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聲說道:“只是收了今年第一場雪在甕子裡,待悉數化作雪水,便埋在梅樹下,煮茶的時候便取些來用就是了!”五阿哥聽了笑道上:“你這裡的花樣自來就比別人要多些,以爲你嫁了十二弟,又做了額娘興許會好些,誰知道如今越發的變本加厲了……呵呵!”
十二聽了,笑道:“昆兒如今也是越發的古靈精怪了……”看着他們兩兄弟相視而笑,我心情也稍顯開朗起來,從五阿哥身上把早化身八爪魚的弘昆扒下來,弘昆很不滿意的嘟囔着嘴,我瞪他,順帶咬牙:“跟嬤嬤去吃飯,否則明天一早罰你背……”話未說完,弘昆已經高舉兩隻肥嘟嘟的小手,一面搖晃着向外跑去,一面高呼:“額娘是不講人權的法西斯……”我一聽他這話,兩步就想衝過去把他抓過來打他的小屁股,卻見他一個不穩‘啪’地一聲摔了下去,一旁的嬤嬤們見了,剛想忙不跌的上去抱他,我立即用眼神制止了嬤嬤們的行動,而弘昆早已一咕嚕爬了起來,繼續他的逃亡大行動。我見狀這纔對嬤嬤吩咐道:“一定要讓他好好洗淨了手,再去吃飯!”嬤嬤們應了話,這才趕緊追着弘昆下去了。
一旁的五阿哥看見這一幕,若有所思的對十二說道:“弘昆這孩子日後必成大器……”我走過去笑道:“大器倒未見得,我們只是盼着他能一生平安、幸福、快樂……”聽我這麼一說,十二再自然不過的執過我的手,拉着我在他身旁坐下,五阿哥見狀帶着些許羨慕的眼神看着我們笑而不語。
過年家宴的時候,太后見了弘昆,極爲喜歡,摟在懷裡‘心肝’、‘寶貝’的直叫,我真怕弘昆一個不奈煩生出事來,用眼神威逼利誘了他好心幾回,他才滿口甜言蜜語的哄得太后笑聲連連。到後來,連康熙都被吸引了過去,將弘昆抱過去逗弄了一回,讚道:“這孩子是個有福的……”康熙這麼一稱讚,免不了席上衆人都要跟着附合一番,我心裡卻開始不受用起來,免不了今兒回去又得給弘昆上一課,以免他飄飄然起來……十二注意到了我不安的表情,悄悄握住我的手,將他的溫暖傳遞給我,舒緩我有些莫名緊繃的情緒……
三月萬壽節,我進宮陪同定妃一起去給太后請安的時候,突然發現定妃身邊除了琳琅以外,並未見着珊瑚,忙問定妃,定妃這才說起,今年珊瑚到了該放出宮去的年齡,定妃本打算到她放出宮去以後,將她許給吏部侍郎的小兒子作個側福晉,也算是全了一場主僕的情誼,誰知道剛一過完年,宜妃便來給定妃說,想要了珊瑚過去給九阿哥作侍妾,雖說侍妾身份低微,但跟着九阿哥,好歹也是個皇子,吃穿用度上自然與一個小小的吏部侍郎家裡不可同日而語,於是定妃也就答應了。
我聽定妃這麼一說,心中未免一驚,珊瑚終於得償所願,嫁給九阿哥,但這對於她來是好事還是壞事,尚是個未知數。且不說,宜妃爲何爲突然替九阿哥討了珊瑚去做侍妾,更何況,九阿哥府中早已是妻妾成羣,個個姣豔如花,就算九阿哥對珊瑚格外恩寵,只怕身世卑微的珊瑚接下來的日子也……而更讓我感到不安的是,九阿哥娶珊瑚爲妾,只怕是另有原因,若是爲情,也早該動了情,不須等到今日,若非爲情,那……
終於在九阿哥的壽宴上見到了初爲人婦的珊瑚,她如今已經換了標準的把子頭,旗服、花盆底,從棟鄂氏她們有些嫉恨的目光裡,看得出珊瑚應該是九阿哥的新寵,微泛紅潮的臉龐,嬌豔如花,清晰的五官也明明白白地顯露了出來,見到我和十二,似乎還是愣了一下,但隨即仍然驕傲的微揚起下頜。我有些不解,正想上前去找她敘敘舊,琪珏卻從一旁將我拉走,一面走,一面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她如今是九弟的侍妾,不過是仗着新寵正盛,行事張狂驕橫,難保不招其他福晉的嫉恨,以前與你雖做過姐妹,但你還是不要與她走的太近,不說平白連累了你,就是我瞧她眼睛裡那股子不安份的神采,也是對你心存嫉恨和埋怨的,你難道忘了……”
我聽琪珏一面淺笑吟吟地跟迎面而來的其他福晉點頭示意,一面不疾不徐地在我耳邊低聲說出這番話來,心中不由得一驚,垂着眼瞼不言語。好一陣,我才方拉着她的手在樹下站定了,柔聲道:“姐姐總是這樣護着我,紫菁真不知道怎樣感激姐姐,唉,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以後多留心些就是了,只怕我與她也不得什麼機會多見吧!”琪珏聞言這才鬆了口氣似的說道:“你今年叫人送來的葡萄酒比往年的還要醉人,連八哥嚐了都誇你這釀酒的手藝越發好了呢……”
九阿哥的府上以前也來過,但總也沒細細逛過,這回趁着天氣好,便和琪珏四處逛了逛,那露天的水池上搭了戲臺,更襯托出園中景緻的美輪美奐。我向來對崑曲是看不大懂的,十二對我定向培養了好多回,還是不大喜歡,乾脆想拉琪珏出去走走,琪珏喝了些酒,懶動,直跟我擺手。見狀我也只能作罷,又坐下看了會兒戲,還是覺得氣悶,於是起身想四處走走。一絲涼風吹來,吹走些許的悶熱,望着九阿哥這府裡的陳設、物件沒有一件是不是精緻的,沒有一件是不萬里挑一的,哪怕是這府裡的花花草草也是透着一股富貴張狂的勁兒。
我正暗自嘆氣,突然九阿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好好地怎麼不和八嫂她們一處看戲,倒跑到這裡來嘆氣,是我這府上有什麼地方招待不週,委屈了你嗎?”我回頭一看,只見九阿哥手持摺扇向我緩步走來,一臉的笑意,我知道他是在我跟我說笑,也不以爲意,笑道:“在九哥這府裡,豈會委屈了我?”九阿哥柔聲問道:“那我明明聽見你在嘆氣,你在感慨什麼呢?”我聽他這麼一問,想了一想,輕聲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九哥豈會不明白這物極必反的理?”九阿哥一聽我這話,頓時愣了愣,眼中閃過一抹不明的深意,凝視着我,隨即搖頭輕嘆:“不論是兄弟還是這府中的妻妾,對我的這身家當,羨慕、嫉妒、貪慕、迷戀的什麼樣的都有,你卻是第一個因此而爲我擔心的人……”
我聽他這麼一說,不禁擡眼看向他,他眼中流露出來的那絲欣賞、探究竟是這樣明顯與炙熱,卻又帶着一絲不堪的隱忍,看着他如今已經是年過三十的男人了,依舊俊美無比的面容裡,更多了幾分成熟老練的氣質,沉穩中雖帶着一絲張狂,卻絲毫不影響他攫人心神的氣度容貌,難怪珊瑚對他這麼多年一直都未曾死心。思緒飛轉,眼波流動,九阿哥見我似乎沉入了思緒的汪洋,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我。好一陣,九阿哥的一聲嘆息將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我輕聲說道:“九哥若不嫌我多事,就聽我一言!”
九阿哥聽我這麼一說,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示意我接着說下去,我微一沉吟,出聲說道:“九哥如今名下的店鋪、田地、收入恐怕在兄弟中都屬頭籌,但世事本就難料,有朝一日,所圖不成,就算性命無憂,但這些身外之物卻是難保無虞。不如依我之見,如今將這些店鋪、生意劃作若干股份,邀他人出資參股,一來少了風險、多了現銀,二來九哥不必親力親爲,只等着年底分紅就是,豈不省心省力,再者,日後若有事端,也不致風頭過盛而招來禍端和他人猜忌!”
一席話說下來,九阿哥臉色越來越沉重,眼神之中甚至帶着一絲不明的曖昧與掙扎,我分明看到他袖下的雙掌已經緊握成拳,指節也微微泛着青白,我突然心中一亂,輕咳了一聲說道:“紫菁失言了,九哥別見怪纔好!”見他默不作聲,連忙想轉身要走,九阿哥卻突然出聲問道:“爲什麼?”我一愣,轉身看他,脫口而出:“什麼爲什麼?”九阿哥像是深吸了口氣,將那似要爆發出來的怒火又生生的壓抑了下去,強作鎮定的出聲問道:“所圖不成?你怎知道一定會所圖不成?”
我聽他這麼一說,知道自己有些失言了,微一沉吟,輕聲說道:“九哥爲他人作嫁衣裳,就算成了又如何?又怎知不是更大的禍事?”九阿哥聽我這麼一說,身子一僵,好一陣死盯着我默不作聲。我見狀轉身想走,九阿哥卻突然出聲叫住我:“紫菁……”我聽他這麼叫我,不禁回頭去看他,卻見他嘴脣微翕,像是說了句什麼,我沒聽清,想問卻又覺得似乎不該問,正納悶九阿哥的失常,卻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正是珊瑚緩緩走來,見到我和九阿哥,愣愣站定在不遠處,一動不動的注視着九阿哥。
我注意到珊瑚眼中的忿恨怨毒,感到一種深深的不安,那樣的忿恨怨毒之情,我曾經在琥珀的眼中看到過,如今在珊瑚的眼中讀出來,不禁讓我記起先前琪珏說的那些話,我知道珊瑚即使有這怨毒之心,斷然也不會笨到在九阿哥的眼皮底下做出什麼事來,想到這兒我擡眼看到十二從遠處走來,心中一定,走上前去,珊瑚已經開口對我笑道:“姐姐真是的,妹妹嫁過來這大半年,姐姐也不來看我,枉我們姐妹還好了一場!”我聞言一愣,心想你如今連說話也這樣透着股張狂勁兒,當真是仗着嫁入了九貝勒府,便將先壓抑的性子都一股腦地掀出來了嗎?
想到這兒,我並不答她:“前兒我進宮跟額娘請安,額娘還提起你,你服侍她這麼多年,這一嫁了,還真像嫁了女兒似的掛念着你,你得空也去給娘娘請個安吧!”我此話一出,珊瑚臉色有些紅又有些白了一陣,頓了頓方纔喃喃說道:“姐姐教訓得是……”珊瑚說到這兒,眼睛裡的神色已經黯淡了許多,我見狀心中暗自搖頭,十二已經瞧見了我,走了過來,跟九阿哥見了禮,珊瑚見了十二,習慣性地剛準備給十二行禮,但十二全沒注意到她似的,只揪着眉責怪地看着我,輕手爲我披上件披風,一面轉身一面說道:“入秋了,風涼露重的,小心受了寒……”
我看着十二替我圍上披風,眼風卻掃到珊瑚此刻已然硬生生地忍住身形,直挺挺地站在那兒不動。九阿哥上前一步,走在頭裡,打了個哈哈,說道:“咱們也別在這兒敘話了,都到前面去看戲吧!”說着擡腳往前走去。十二和我隨後,珊瑚卻是立在原地未動,我心中不忍,剛想回頭,卻見珊瑚一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十二見我彆着頭,也順着我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並不作聲。我轉過頭,輕聲問道:“你剛纔是故意的?”十二瞧了我一眼,臉色如常地輕捏了一下我的手,繼續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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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再寫一篇番外,親們可以選一下:十三的番外或者康熙與良妃的番外(特別強調一下,是單選題,錯選、多選、漏選……都一律視爲無效選票!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