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主母的工作
“霧窗寒對遙天暮,暮天遙對寒窗霧。花落正啼鴉,鴉啼正落花。袖羅垂影瘦,瘦影垂羅袖。風翦一絲紅,紅絲一翦風。”
鈕鈷祿氏一筆一劃的在宣紙上寫下這首詞,完成後端詳了一會兒,自顧自的微笑道:“嬤嬤,這首詞倒挺有意思的。”她側側臉,看着疏窗裡透進來的燦爛日光,心裡不由明媚起來。
和嬤嬤添滿一杯熱茶遞給鈕鈷祿氏,道:“嬤嬤不懂這些詩啊詞啊的,太太要談論,還是找老爺去吧。”
鈕鈷祿氏有些嘲弄的翹翹嘴角,垂手拿起大才子納蘭性德的詞集,隨手一翻,正是那篇打動無數女人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她暗忖,寫這首詞的納蘭都沒有做到,別人又如何能做到呢?隨口問道:“新進府的王氏可還安分?”王氏是鑲黃旗包衣,李榮保的現任小妾。
和嬤嬤想了想,道:“據丫鬟來報,王氏整日裡院門不出一步,對幾位姨娘的拉攏也是冷冷淡淡的,並無熱絡。聽說她一直在爲老爺太太做針線活呢。”王氏長得嬌媚,身段也好,難怪上了年紀的姨娘們要去她院子裡拜訪。
鈕鈷祿氏眼中精光一閃,道:“先晾她兩年,我倒要看看她是個真老實的,還是假聽話。”富察府又不是沒有繡娘。王氏做了幾個月的衣服,她一件都沒有看到。這王氏怕是在做戲呢。
和嬤嬤是個老油條,這種事情見過不少,手段也多,肅着臉應了。
秀荷捧了盤水淋淋的葡萄進來,行個禮,道:“太太,李姨娘求見。”
鈕鈷祿氏瞭然的笑了笑,滿臉和氣,道:“讓李姨娘進來吧。”
秀荷把葡萄放在主座旁的茶几上,道:“奴才這就去。”
和嬤嬤扶着鈕鈷祿氏坐下,奇怪的道:“自前任太太死後,這李姨娘不是忙着吃齋唸佛嗎,今兒怎麼有空兒來正房了?”
鈕鈷祿氏拿起一顆葡萄嚐了嚐,道:“嬤嬤,咱們二奶奶可是懷上了雙胞胎呀。”喜塔臘氏懷孕已經六個多月,眼見着富察府又有兩個孫輩降生。
和嬤嬤不過一時糊塗,得了提醒,便醒悟過來,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李姨娘是上任太太的貼身丫鬟,如今四十多歲,穿着靛藍色的旗袍,頭髮梳的成團髻,整整齊齊,一絲不苟。手腕上挽着一串佛珠,行走間散發出陣陣檀香味。她垂着眼皮,並不直視鈕鈷祿氏,行了個福禮,道:“奴才給太太請安。”
鈕鈷祿氏和善的笑道:“李姨娘請起吧,你是府裡的老人了,很可以隨意一些。”
李姨娘還是垂着眼,似乎地磚上開了朵花,道:“啓稟太太,規矩不可廢,奴才不敢放肆。”她是前任主母的心腹,在新太太面前位置較尷尬。
鈕鈷祿氏被這話刺了刺,卻並不動怒,反而吩咐秀荷上茶,讓李姨娘自行坐下。李姨娘坐得遠遠的,像是要跟鈕鈷祿氏保持距離。
鈕鈷祿氏無所謂的笑笑,今天有事相求的人又不是她,人家正主兒都不急,她也等得起。
好在李姨娘知道自身的情況,並沒膽子在鈕鈷祿氏的地盤上擺架子,假意沾了沾滾燙的茶杯,便起身道:“奴才此來,是有一事想求太太。”
“哦?”鈕鈷祿氏道:“你說吧,但凡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
李姨娘咬咬下脣,道:“老三今年已滿十八歲。奴才估摸着他院子裡也該有個主事的女人了。”意思是,老三該娶媳婦了,你說怎麼辦吧。
鈕鈷祿氏放下茶杯,推心置腹的道:“老三向來和我不親,我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樣兒的。”見李姨娘臉上露出急色,暗道其白白拜了十幾年的佛,“不過你放心。我這幾個月裡一直都在操心這事情呢。”只是沒有讓你知道。
前任主母好歹打理富察府那麼多年,府裡的勢力已盤根錯節,難以消除。鈕鈷祿氏正好藉此機會瞧瞧府裡奴才的可靠度。今日一看,李姨娘還沒有收到自己正爲老三選妻的消息。
李姨娘臉上就露了尷尬之色,姿態一下降了,語氣略帶乞求:“勞煩太太了,奴才代老三多謝太太。”
鈕鈷祿氏把手中的杯子擱在茶几上,發出清脆的瓷器碰撞之聲,倒唬了李姨娘一跳。鈕鈷祿氏的語氣淡淡的:“老三怎麼說也要叫我一聲額娘,我自然會用心。”揮了揮手,道:“我累了,若是無事,你就先下去吧。”
李姨娘心裡一咯噔,惴惴不安的施禮離開。自今往後,她每日裡在小院裡燒香祈禱,等閒不出門,連兒子傅寧都見得少了。
既然試探出了李姨娘的深淺,鈕鈷祿氏也不再拖着傅寧的婚事。兩個月裡她經常應邀出門,有時也會帶着女兒一起,與各家的太太夫人閒話家常。總共收集了十多位小姐的資料,大多數是滿洲族四五品官員家的嫡女。即使是富察家庶出的三少爺娶妻,也不是隨意拉個女的來配了就是。
鈕鈷祿氏一一謝過熱心的太太們,答應會請她們來喝杯喜酒。後與李榮保商議一番,最終選定了一位正五品光祿寺少卿馬佳家的嫡長女。這位姑娘是經過二輪選秀被撂牌子的,家世一般,長相中上,才藝一般,很順利的被送回家自行婚配。
李榮保選中馬佳氏當兒媳的時候說了這麼一句話:“他家不顯眼。”屬於無黨派人士。——奪嫡風波越演越烈,富察家是絕不會也不能再次攙和進去。
鈕鈷祿氏自然不會反對。富察家請了族裡一位夫人去提親,馬佳家欣喜不已的答應了。富察家的家風是很好的——至少沒有寵妾滅妻這檔子事兒。兩家擇吉日納彩,小定。成婚日期就定在來年四月。
到年底的時候,家家戶戶忙着過新年,年貨買了一堆,鮮豔的新衣服也做好了。鈕鈷祿氏向來能抓住京城潮流的命脈——她嫁妝裡有幾家生意不錯的繡坊,命掌櫃的拿了新鮮的樣式來挑選,各人得六套冬衣。另外,大姑娘是府裡唯一的女孩子,多得了兩套。
衣服有了,首飾呢?顏色褪了的,拿去炸一炸,翻新一下。府裡一個太太兩個奶奶,每人一匣子首飾。姨娘小妾按例來。素怡撅着嘴不幹了,哪個女孩家不喜歡首飾呀?特別是今年鈕鈷祿氏的鋪子裡新出的鑽石首飾,那叫一個漂亮,那叫一個亮眼,頗受各家太太小姐青睞,可以說供不應求。
但是,但是……素怡沒有頭髮!悲催之極。作爲主人家,能看不能用。不過,拿來儲存着也好呀!素怡拽着額孃的衣袖施展好久不用的撒嬌功力,被允許可以選幾樣回去壓箱底。可憐她的首飾匣子精緻是精緻(傅廣成送的洋貨),卻是空空如也。
日子熱熱鬧鬧的進了十一月,皇宮傳來不好的消息——皇太后不豫。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這位老太太已經有七十七歲高齡,這一病看着懸乎。康熙帝省疾慈寧宮,感慨於生命無常,發佈詔書,回顧一生,闡述爲君之難;並言自今春開始有頭暈之症,形漸消瘦;特召諸子諸卿詳議立儲大事。
鈕鈷祿氏穿戴好命婦裝,與兩位嫂子一起遞牌子進宮請安。一來一回的用了幾個時辰,到家歇口氣就讓和嬤嬤安排下去——鋪子裡多進點素淨的布料,繡娘們加緊趕工制些素服出來,至少府裡每人能有件替換的;金銀寶石的首飾先不急着打,今年過年估計是用不上的。
果然十二月剛過幾天,宮中的喪鐘便敲響了,皇太后崩逝。幸好家裡早有準備,迅速進入狀態。李榮保是正三品官,所以鈕鈷祿氏不用去哭靈,卻苦了兩位老嫂子,兒孫滿堂還要很沒形象痛哭流涕,不過那時候也沒人來注意兩個老太太的外表。
等釋服後,兩位老太太就病歪歪的躺牀上了。鈕鈷祿氏帶着女兒去看伯母們,送了些養身的藥材,讓她們保重身體。兩位老太太很想得開,她們活了那麼多年,基本上已經滿足,沒什麼遺憾。如此一來,身體就好得快,不過次年素怡生日之時就全好了,看起來還能活個幾年。
晚上估計會加更。
讓評論來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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