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金穎回到北京寫日記的時候,她將這一天的生活定義爲了黑色星期天,每次想起這天的生活都忍不住捶胸頓足後悔不已。
不光是因爲今天是週日,也因爲這個黑色也不是黑色幽默的黑色。
當然,不論如何布拉格的早晨依舊陽光明媚。
清新的空氣透過紗窗吹拂進來,劃過面孔像是女人在溫柔的撫摸,金穎疲憊的伸了個懶腰,瞥了眼窗臺上坐着的兩隻松鼠。
這裡的早晨並不喧囂,沒有車水馬龍的早市,也沒有災難般的地鐵早高峰,一切看上去充滿了靜謐,空曠的街道讓金穎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在北京,只要是早晨起牀,永遠能看見蝗蟲一般蜂擁而至的上班族。
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窗臺外互相搶着對方給食物的松鼠,金穎忍不住湊過去敲了敲,兩隻小動物不約而同的將頭轉了過來。
沒有逃跑,兩隻松鼠歪着頭看着金穎,同樣伸手敲了敲玻璃,笑得她前仰後合,一下子歪在了牀邊。
看了眼剛過八點的時間,因爲生物鐘的關係,金穎一晚上睡的並不好,剛換上衣服起身,就聽見大門口一陣‘咣咣咣’的踹門聲。
“開門,快開門!”聽着有些熟悉的聲音,金穎微微愣了一下,隨後照了下鏡子,卻看見一個身影當先走向了門口。
一件白色的襯衫,一條藍白相間的睡褲,因爲傷口包紮的關係金穎甚至能看見兩條紗布的形狀貼在背後。
不得不說,僅僅一天時間,金穎卻突然有些不敢見彭克。
對她而言,這個原本會逐漸淡出自己世界的男生已經走進了自己的舞臺。
“你怎麼來了?”大門口,彭克並不知道虛掩着的房門處,金穎一雙眼睛正賊兮兮的看着他,大刺刺的打開門,看着風塵僕僕的李銀河讓了進來。
“我草,大哥,你這讓人打成這樣了,我能不回來麼?”剛一開門的李銀河怔了一下,巨大的聲音讓關着房門的金穎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不沒事了麼,你剛到那邊就回來了吧?”彭克笑了一下,但眼底卻帶着幾分感動。
很顯然,一臉疲憊的李銀河並沒休息,一張臉上寫滿了倦意,頭髮都有些髮油。
“休息了,我下了飛機定回去的頭等艙,結果人家不賣我票,在機場附近躺了兩個小時。”李銀河不滿的聲音響起,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看了看茶几上擺着的藥。
水杯還在冒着熱氣,彭克幫李銀河把書包丟到了一旁,隨後將準備好茶几上準備好的藥吃了下去。
“發燒好點了麼?”李銀河看了眼擺着的芬必得,又看了看眼門口擺放着金穎的鞋子,聲音低了不少。
“還沒,又嚴重了。”搖了搖頭,彭克無奈的說道。
“這幫狗日的,今晚一定帶你們去找回場子!”李銀河咬牙切齒的說着,一雙丹鳳眼泛着攝人的寒芒。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逆鱗,而李銀河的逆鱗,就是這十幾年來幾乎穿一條褲子都嫌肥的兄弟。
這也是爲什麼昨天在機場接到酒吧服務員的電話,李銀河第一時間推掉了所有應酬,甚至連家都沒回直接返回布拉格的原因。
事實上,和昨天相比今天的李銀河已經安靜了不少。
剛得知彭克和三個社會人士打起來的時候,在地上讓人像沙包一樣打時,李銀河幾乎把酒吧裡上上下下的男店員罵了個遍。
雖然後來知道金穎拿餐刀將其中一人捅傷後鬆了口氣,可壓在心底的怒火依舊難以抑制,回到布拉格的第一件事就是關了酒吧,其次纔回到了別墅。
“今晚看看情況吧,我不想嚇着金穎那丫頭。”彭克猶豫了一下,忍不住搖了搖頭說道。
一頓打他肯定不會白挨,彭克原本的想法是在金穎回國之後再動手,可李銀河似乎等不了那麼久。
“帶上她,畢竟這件事她也是受害者。”李銀河眯了眯眼睛說道。
“再說吧,你先回房間休息一下,一會一起去吃午飯。”
一個人靠在沙發上躺着,彭克揉了揉有些發昏的腦袋嘆了口氣,時不時拿起一旁的鏡子看看,無奈的搖着頭。
和身體上的痛苦相比,精神上的壓力更讓彭克有些吃不消。
雖然知道了金穎並沒受傷,可彭克同樣也不可抑止的喜歡上了這個女孩,二十幾年只有過一絲失敗暗戀經歷的他不知道怎麼去表達自己的感情。
最主要的,自己喜歡的女孩,有很大可能是幾十年前那個人的後代。
時隔兩代人,兩家的隔閡似乎早已被人淡忘,可雙方的誤會卻始終沒有接觸。
彭克可以確定,就算金穎答應和自己在一起,而當她的家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後,也會毫不猶豫的反對。
畢竟在對方眼中,自己身上留着的就是忘恩負義的血。
皺着眉看着窗外的藍天白雲,
彭克聽見腳步聲時連忙轉過頭,卻看見金穎正坐在沙發上梳着頭髮。
一張俏臉依舊有幾分蒼白,因爲天氣的關係上身已經套上了長袖。
“起來了?昨晚睡得怎麼樣?”勉強笑了一下,彭克坐起身給金穎倒了杯水問道。
“你覺得呢?”白了前者一眼,金穎輕哼了一聲說道。
神經再大條的人,傍晚捅了別人晚上也不可能睡的踏實,更何況連殺雞都沒見過的金穎。
整個晚上,金穎腦海中都時不時的閃過自己和彭克逃跑的情形,每次從牀上驚起都會是一頭冷汗。
這也是爲什麼當第一縷陽光照在金穎臉上時,女孩滿是疲憊的原因。
“我反正沒睡好,稍微一動就渾身疼。”彭克抿着嘴笑了一下,指了指已經恢復不少,但依舊能看出青紫的面孔。
“活該,誰讓你不問清楚就動手的!”金穎小聲嘀咕了一句,將眼底的心疼掩飾起來,毫不猶豫的落井下石道。
“喂,我可是因爲你才被打成這樣的。”彭克不滿的抗議了一句,發現金穎扭過身子自顧自梳頭,自討沒趣的聳了聳肩。
彭克和金穎的情緒顯然都不高,昨晚的事情依舊曆歷在目,像是影子一般,只要有陽光的地方,就會衝進腦海中。
“對了,我沒捅死人吧?”
約莫五分鐘的時間,金穎麻利的將梳通的頭髮繫了個馬尾辮,從茶几上拿起彭克的鏡子照了照,不無擔心的問了一句。
這句話昨晚上她就想問,只可惜當時彭克的樣子實在太慘,金穎張不開口去問自己的人身安全,一直等到了現在。
嘴上無所謂的說着,可金穎心裡卻忍不住打起鼓來。
她並不清楚捷克的法律,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到哪都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就算是對方先動手,可自己下手着實太狠了一些。
回憶起當時的觸感,金穎覺得像是切蛋糕一樣,幾乎毫不費力的就將刀子捅了進去,隨後就是濺起的一蓬血霧。
放在北京,就算求爺爺告奶奶也要給自己來個防衛過當判個一兩年,要是過失殺人,恐怕十年八年都未必出得來。
一個女孩最美好的年齡是多大?二十到二十六歲,金穎一眨眼的辜負已經過了去三分之二,再在監獄裡蹲上兩年,再出來能嫁給誰。
目光希冀的看着彭克,金穎忍不住嚥了口口水,而後者則是沉吟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
“那傢伙太胖了,而且餐刀最多也就十公分,應該不會有事。”似乎是察覺了金穎的緊張,彭克勉強笑了一下安慰道。
“什麼叫應該啊,我這個季度的報表還沒整理完呢,公司虧損了咋辦?”有些焦急的看着彭克,金穎扯了個毫無違和感的理由。
“肯定沒事,你放心吧!”無語的扯了扯嘴角,彭克信誓旦旦的說着,而金穎臉上則是明顯的不相信。
“你又沒去見他,怎麼知道肯定沒事……敷衍!”輕哼一聲,金穎不滿的聲音再次響起,而彭克擡起頭看了眼女孩,隨後一臉被你打敗的搖了搖頭。
“你知道我沒去,幹嘛還問我有事沒事?”彭克一臉好奇的看着金穎,嘴角突然泛起一絲弔詭的笑容,看的後者明顯後脊一涼。
“你幹嗎這麼看我?”撅着嘴輕哼一聲,金穎的聲音都高了八度。
“沒什麼,你要想知道那傢伙怎麼樣,今天晚上可以和我們一起看看去,有沒有興趣?”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玩味,彭克挑逗的聲音讓金穎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不安的氣息。
理智告訴她絕對不能去,可事實上,看着彭克揶揄的眼睛,連金穎都沒察覺到自己下意識的點頭動作。
“膽子還挺大,晚上喊你,等一會銀河起來咱們去吃飯,你先給我換個藥!”嘿嘿一笑,彭克朝着金穎的沙發坐了過去,一雙深邃的黑眸目不轉睛的盯着女孩,同時伸手解着上衣的扣子。
突然的動作明顯嚇得金穎有些呆滯,瞥了一眼彭克略帶傾略性的目光,連忙向旁邊挪了挪,不去看赤裸着上身的彭克。
“給我換點藥啊,一會收拾收拾就該走了!”彭克調侃的說着,而金穎則是揹着身子翻了個白眼,咬了咬下脣轉過頭怒視着彭克。
“藥呢!你不給我藥我抹什麼!”
聲音中的顫抖被高分貝的音量掩飾了下去,彭克看着有些跳腳的金穎乾笑一聲,連忙把桌子上的紗布和雲南白藥拿了過來,訕笑着遞到女孩手裡。
“轉過去,看你那張臉就像是特種兵似的!”低聲嬌斥一句,金穎毫不客氣的對着彭克說道,看了看印出血漬的紗布。
也許是金穎不夠專業,雲南白藥並沒將彭克後背的傷口完全遮住,而紗布倒是和後背的傷痕粘連在了一起。
“忍着點。”先前還帶着幾分惱怒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起來,金穎顫抖着雙手摸了摸彭克傷口附近的位置,有些怯怯的看着後者的表情。
“放心弄吧,我就不信比昨晚還疼!”
歪着嘴一笑,彭克一臉爽快的說着,下一刻卻是撕
心裂肺的一聲慘叫響起,抓耳撓腮的看着一把將紗布救下來,還裝作一臉無辜的金穎。
傷口上的鮮血再次滲了出來,彭克哼哼唧唧的趴在沙發上,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蔫着腦袋,幽怨的眼睛讓金穎抿了抿嘴。
事實上,先前看到和紗布粘在一起的傷口時,金穎的內心都有些絞痛,但下一刻看到彭克一臉得意的表情,卻毫不猶豫的扯了下來。
雖然緊接着就是一陣心疼,可當時的動作依舊沒有半分遲疑。
像是警告彭克下不爲例一般,金穎用只屬於自己的方法懲罰了一下原本有些得意的彭克。
“你是不是女人……”看着金穎的臉繃得死死的,緩了半天的彭克終於忍不住吐槽說道,掙扎着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你覺得呢?”冷冷的回了一句,金穎把目光投向了彭克背後的紗布上,頓時讓後者低頭認錯。
“我可是病號,保不齊晚上還要大幹一場呢!”彭克小聲嘀咕着,而聽見這話的金穎臉色立時一變。
“什麼?晚上還要動手?你還嫌自己死的不夠快是不是?”聲音透着幾分嚴厲,金穎怒視着彭克喝問道。
“保不齊,又沒說一定……”
心裡無聲的反抗着,彭克低着頭並沒說話,餘光卻看見剛剛洗完澡的李銀河從臥室裡走了出來。
一身西服依舊沒能遮去後者的臉上的痞氣,暴虐的眼神瞬間讓空氣中瀰漫起一絲硝煙瀰漫的氣息,一邊擦着頭一邊朝彭克走了過來。
“怎麼沒睡會?”瞥了眼不再說話的金穎,彭克給李銀河讓出半個沙發隨後輕聲問道。
“睡不着,你抹點這個,以前我打架之後經常用,效果特別好。”將一個小瓶子丟給彭克,李銀河看了看一旁的金穎。
不得不說,此時的金穎或多或少的對李銀河有着一絲怨氣。
如果對方不把酒吧交給彭克,如果沒有那麼多社會人士,恐怕一切都不會發生,自己不會狼狽不堪,彭克也不會遍體鱗傷。
當然,怨氣不小,可金穎依舊忍不住有些慶幸。
沒有這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恐怕她永遠看不到那雙深邃黑眸中流出的眼淚是否滾燙,也不會知道面對幾十年的桎梏能否走出那一步。
而現在,金穎雖然不清楚她和彭克的未來,但卻有了並肩前行的決心。
接過對方手中的小瓶子,彭克二話不說朝着衛生間走去,而李銀河則是眯了眯眼睛,對着金穎咧嘴笑了一下。
“我跟你說,彭克喜歡你,我沒說錯吧?”
雖然是笑容,可金穎卻有種發寒的感覺,李銀河一雙丹鳳眼中沒有半點得意,取而代之的則是深不見底的陰霾。
“這和喜歡我有什麼關係?”金穎莫名其妙的看了眼李銀河,忍不住輕聲問道。
兩個人都是心知肚明,但金穎做不到想李銀河一樣百無禁忌的說出來,只能裝傻充愣。
“彭克打架很兇的,如果不是發燒的關係,別說三個人,就是七八個也未必是他的對手。”李銀河看了看彭克離開的方向,漫不經心的說道。
誰也不會是一帆風順,李銀河自詡從小在混戰當中長大,而彭克和他一起玩了十幾年卻只出過一次手。
李銀河記得非常清楚,那次是自己被三個胖子偷襲打成了輕微腦震盪,躺在醫院腦袋裹着繃帶,像鬥敗的公雞一樣聽着老家兒的訓話,隨後就聽見微信響起,彭克傳來了一張照片。
好奇的點開,下一刻原本吊兒郎當的李銀河卻是怔了一下,通紅着眼睛將頭埋在了被窩裡,不讓眼角滑下的液體見光。
照片中,偷襲自己的三個胖子全部瑟瑟發抖的跌坐在地上,從頭到腳像是被血潑了一樣,眼中的驚恐絲毫不加以掩飾。
而他們腳下,一根釘着釘子的木棍染着鮮血,一直延伸到屏幕之外。
直到李銀河出院,他都沒收到彭克的一條消息,還是從父親口中聽到,自己的兄弟被關了三個月的緊閉。
“在爲你出手的那一刻,彭克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下場,所以我說他真的喜歡你。”李銀河並沒把曾經的事情告訴金穎,但篤定的語氣卻讓金穎有些無法接受。
即便金穎已經知道了彭克的感情,可依舊從李銀河口中聽到了一絲悲壯的味道。
她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不顧生命的爲了自己和別人拼命,但金穎很清楚就算是戀愛四年的楊澤,也不會爲自己去拼。
“他是個好男人,有些本該結束的事情,就不能讓它重新開始,幸福是自由,而不是負累。”李銀河的話音恰好在彭克走出衛生間的時候結束。
對着油光滿面的彭克咧了咧嘴,李銀河眯着眼睛笑了一下。
金穎怔怔出神的坐在沙發上想着李銀河的話,目光晦澀的看着彭克揚起的嘴角和寬厚的肩膀,長長的舒了口氣。
“幾點去吃飯?我現在有點餓了!”
美眸中泛着幾分莫名的釋懷,金穎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看向兩人的目光都變得明亮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