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她如此放肆,七月氣得臉色發白,厲聲道:“你這是做什麼,如今福晉有喜了,萬一被你驚嚇到,你是萬死也難贖罪……”
劉嬤嬤聞言,猛地睜開眼,望着神色肅穆的歐陽,臉上瞬間一片死灰,“……爺……福晉,老奴,老奴不知啊,實在是,實在是……”
歐陽這一次卻不曾理會她,板着臉從牀上站起來,一伸手,芷雲也搭了他的手臂起身,十月趕緊給兩位主子披上斗篷,侍書也拿了暖爐,嘴裡卻低聲勸說:“爺,福晉現在是雙身子,不如明天再計較吧。”
芷雲搖了搖頭,低聲道:“去看看,要不然我不安心。”說完,便帶着七月、十月、侍書、侍劍四個丫鬟,大步出門。
外面風雪大作,雪花打着轉落下來,但卻在這一行人頭頂上一沾即過,院子裡燈火通明,路卻不大好走,芷雲和歐陽相攜來到二格格靜柔居住的秋霜齋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整個秋霜齋黑洞洞的,和外面透亮的環境很不搭調,給人的感覺,居然有些陰森,還帶着一股子冷意,臥房裡到是點着燈,門口坐着兩個健壯的粗使嬤嬤,正打瞌睡,芷雲一看這場面,就不覺皺眉,掩住脣,輕咳了一聲。
“啊……奴婢給王爺、福晉請安。”
院子裡本來寂靜,芷雲這一聲咳嗽,到把兩個嬤嬤嚇得臉色煞白,一擡頭,看見王爺和福晉,立時跪下叩頭,只是整個身子瑟瑟發抖,也不知道她們是在害怕些什麼。
歐陽和芷雲都沒理會這兩個人,一揮手,七月上前把臥房的門推開,打着簾子,歐陽雖然身爲父親,到底是男人,大晚上的也不好進女兒的閨房,所以,只有芷雲一個人帶着丫鬟們走了進去。
二格格是雍親王府的長女,又是記入玉碟的側福晉所出,芷雲對她也疼愛得很,這屋子的裝潢,當然是精益求精,因爲靜柔向來不太喜歡紅木那種偏厚重的木材,所以,她臥房的傢俱全爲上好的黃花梨木打造,風格偏溫馨,帶着暖意,以往芷雲偶爾過來,對靜柔的品味也時有誇讚,可是此刻,這間臥房卻冰冷得滲人。
窗戶開着,雪花飛濺,炭盆早就熄了,桌子上還擺放着碗筷,盤子裡的菜卻絲毫未動,不過,餘溫尚存,顯然是出鍋不久,芷雲心道,看來,下人們還是不敢真餓着這位王府格格
四處打量了半晌,纔看見只着了裡衣,靠在牀上愣神的靜柔,這一看,芷雲不由嚇了一大跳,這位王府格格,哪裡還是以往明麗嬌豔的樣子?
一身絲質月白色的裡衣,就那麼空洞洞地掛在她的身上,小臉兒也瘦的厲害,簡直形容枯槁。面上的膚色暗黃,臉龐兩邊都深深地凹進去,到顯得顴骨高聳,一向溫柔清澈的眸子,此時也呈現出一抹呆滯的死光,本來粉潤的雙脣,竟然變成了青灰色……
“靜柔,你這是怎麼了?”芷雲皺眉,一轉身,衝着縮着身子跪在門口的兩個粗使嬤嬤厲聲道,“你們是怎麼伺候的?格格怎麼竟瘦成這樣了?杏兒呢?怎麼不見杏兒?”
那兩個嬤嬤嚇得磕頭不止,磕磕絆絆地道:“回福晉,奴婢實在不知,側福晉只吩咐奴婢兩個守住房門,不許格格出去,其他的,其他的奴婢實在不知道……”
芷雲還沒說什麼,兩個嬤嬤一哭,到是讓靜柔驚醒過來,她一擡頭,見到芷雲,臉上先是驚,又隱約帶了一絲畏懼,雙手不自然地揪住褥子,過了好半晌,纔想起給芷雲行禮,訥訥地道:“女兒給瓜爾佳額娘請安……”
這一來,到把芷雲弄得摸不着頭腦,她自認爲對府裡的孩子們不錯,就算比不上親生的弘昊,可是,該他們有的,是一分也不曾少過,衣食住行,絕對和弘昊一樣,尤其是對靜柔,芷雲也是信奉女兒要嬌養,對弘昀弘時兩個男孩子,好歹還嚴厲些,但對靜柔,向來溫和。
心裡納悶,芷雲面上卻不曾顯露,只伸手扶着靜柔坐好,自己也側身坐在了牀上,也不顧她有些瑟縮,褪下身上的小斗篷,給靜柔披上,又把她那冷得像冰塊的小手攥在手裡,摩挲了片刻,才柔聲道:“靜柔,你身子不爽快,就別多禮了,來趕緊坐下,暖暖身子。”說完,又扭頭衝門外道,“你們這些沒眼力的,還不趕緊給格格添兩個炭盆。”
這時,兩個粗使嬤嬤自然不敢說,這是格格不許她們進屋,所以才任由炭盆冷了的,趕緊乖乖地應下,手腳利落地捧了炭盆進來,銀霜碳燃起,不多時,屋子裡纔算有了幾分暖意。
芷雲先不問靜柔到底是存了什麼樣的心事兒,才把好好一個女孩兒熬成這副模樣,只嘆了口氣道:“好孩子,別管你爲了什麼,總不應該這麼糟踐自個兒的身子,你阿瑪今年行圍的時候不慎受了傷,到現在還沒有好,要是明日看到你這副樣子,一着急,損傷了身體,那可怎麼得了,就算爲了你阿瑪,爲了你額娘,你也該保重自己纔是。”
靜柔聽見此話,面上的神情動了動,顯然是想起歐陽平日裡對她的好來,不知道怎麼的,忽然覺得心裡一酸,似乎自己的情緒無論如何再也壓抑不住,眼淚一下子淌了下來,她明知道極不妥當,可是,還是不知不覺間一頭紮在牀上,痛哭失聲,一直哭到把被子全打溼了。
芷雲也不勸她,只是輕柔地拍着靜柔的肩膀,過了不知道多久,靜柔才抽泣着止了淚,也許心裡積壓的情緒發泄出來,精神到不像剛纔那麼萎靡,臉上也添了一點兒顏色,只是可能哭過了頭,累得很,居然昏沉沉地,直不起身子來。
芷雲嘆了口氣,吩咐十月從廚房端來一碗白粥,親手喂着暈乎乎的靜柔喝下去,才讓她躺倒,蓋好被子,只一眨眼的工夫,靜柔就進入夢鄉。
這會兒,隨着十月一起過來的劉嬤嬤,才咬着牙給芷雲磕頭道:“福晉大恩大德,奴婢萬死難報……我家格格,我家格格已經好幾日不曾安寢了……”
其實,劉嬤嬤會去找芷雲,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大概是失了分寸。
如果不是想不出別的法子,劉嬤嬤也不會避了真正的主子李氏,往芷雲這裡跑。可是,那李氏雖然是靜柔的親孃,但從小到大,靜柔實際上是跟着自己的奶媽媽長大的,劉嬤嬤將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一般疼愛。
這一回出了事兒,李氏疾言厲色,不光把靜柔大罵了一頓,不許她出門,只能在屋裡抄寫《女戒》、《女則》,到後來,劉嬤嬤見自家格格傷心得厲害,還不肯吃飯,只能去尋李氏,李氏到底是靜柔的親孃,顯然也着急,不過,劉嬤嬤卻沒想到,那李氏在格格的屋子裡呆了半日,卻是面色鐵青的出門,從那以後,格格的貼身丫頭杏兒也不見了,格格更是一天比一天憔悴,劉嬤嬤又是哭,又是求,格格卻一語不發,只呆愣愣的,像失了魂兒一般。
這下子,劉嬤嬤嚇得不輕,她是幾十年在後宅裡混的老人了,自認爲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覺得瓜爾佳福晉雖然不是靜柔格格的親孃,但是,這些年來,她在旁邊冷眼看着,這個福晉是聰明人,爲人不刻薄,也是真心對府裡的格格阿哥們好。
自家格格出的這事兒,雖說不光彩,她心裡也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但是,福晉哪怕知道了,爲了王府的名譽着想,大概也只會想辦法給遮掩過去,自己求她幫幫格格,她只要來了,就算不能解開格格的心結,總能找來御醫什麼的,給格格看看身子,現在李氏根本對女兒不聞不問,甚至不許格格見外人,更別說請大夫上門,再這般下去,自家格格的命,還不知道保得住保不住,所以,劉嬤嬤也就顧不得許多,只想着先讓格格的身體好起來再說。
芷雲嘆了口氣,伸出手,摸了摸靜柔的額頭,見她沒有發熱,這才衝劉嬤嬤道:“你今天晚上留下來伺候格格,讓廚房準備一些清淡的飯菜,格格現在想來腸胃很弱,別讓她吃葷腥。我明日請御醫來給格格看看身子,有什麼話,等大好了再說吧。”
說完,不等劉嬤嬤說什麼感激涕零的話,扶着七月的手,就出了門。
歐陽站在院子裡,一見芷雲,伸手接過媳婦,替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襟,又繫了系斗篷帶子,才低聲道:“剛纔用了暗示術?你有身子,別動魔力比較好,小心孩子受不住。”
芷雲也很無奈,苦笑道:“我也不想,可靜柔對我戒備很重……你說說,咱們不過離開幾個月,本來好好的一個大姑娘,怎麼就變成這副模樣了,看李氏和下人們的表現,這事兒大約涉及陰私,咱們先暗地裡查探一二,看看什麼情況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