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對芷雲比往常更加禮貌周到,看她有些心不在焉,還低聲安慰道:“福晉安心,御前的六位太醫正在給王爺診治,想來絕不會有危險……”
芷雲聽着李德全語焉不詳的解說,更是滿頭霧水,但她只是皺皺眉,並不多問,李德全既然不肯多言,肯定有他的道理。
隨着李公公走了不過盞茶工夫,就到了康熙帝地御帳前。
御帳果然和芷雲住的那個很不一樣,哪怕只是臨時搭建,也是明黃布面,又寬又大,芷雲一走近,就看見帳外左右立了十幾名侍衛。
這一隊侍衛有一部分身着甲冑,大約是軍人,另外的都是黃色馬甲,素色長袍,看樣子應該是宮裡出來的御前侍衛。
芷雲見他們腰刀出鞘,殺氣騰騰,可是臉上除了威嚴,卻多少帶了幾分異色,更奇特的是,侍衛身前還趴着一個人,芷雲眼力好,一眼瞥過去,發現居然是十五阿哥胤礻禺,只見他一身的草屑,頭髮凌亂,鼻腔噴出來一股子濃郁的酒臭味兒。
她還來不及多想,李德全低聲與領頭的一個侍衛說了幾句話,然後對芷雲小聲稟道:“福晉,請您在萬歲爺的帳簾外暫侯傳召。奴才先進去回話。”
芷雲點點頭,李德全就走向了御帳。
芷雲到沒着急,深吸了口氣,四處看了看,可能因爲今天行圍,收益頗豐,康熙在行帳賜筵,招待來朝的蒙古王公貝勒,整個駐地都散發着烤肉的香味,薰得芷雲鼻子有些癢癢。
帳外一片的安靜肅穆,芷雲等了片刻,到底是枯站着,有些無聊,眨了眨眼,手指一彈,一個烏黑的小東西就被拋進了帳子裡。
幾乎只有一瞬間,芷雲耳邊兒聽到一陣金屬聲嘶嘶作響,眼前便浮現出御帳裡面的情形——
“皇阿瑪,十五哥酒後糊塗,以至於鑄成大錯,兒子,兒子不敢求情,但請您看在他年紀尚輕的份上,從輕發落吧……”十六阿哥匍匐在地,臉上全是冷汗。
“皇阿瑪,兒臣相信此番只是意外,十五弟他絕不會起那,起那……”皇太子只說了兩句,擡頭便見父皇手上青筋畢露,頓時消了聲。
康熙面陳入土地坐在紫檀蓮花紋寶座上,閉着眼,眉心一陣**,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猛地一睜眼,神目如電,冷冷地看着幾個兒子。
這一次隨駕的除了胤禛之外,還有太子胤礽、皇七子淳郡王胤佑、皇八子貝勒胤祀、皇十五子胤礻禺、皇十六子胤祿。
十五阿哥在帳外,十六阿哥跪在地上,太子坐在康熙下手,其他幾位皇子都是站着的,此時,康熙一睜眼,一行人全低下頭,屏息凝神,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胤礽。”
“兒臣在。”
康熙低下頭,望着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神色帶着幾分寥落,低聲道:“你是太子,你是我一手教出來,寄予厚望的儲君,你額捏是索尼的孫女,正正經經大清門擡進來的原配嫡後”
他這幾句話說得沒頭沒腦,胤礽也不知道該怎麼答,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是額頭上的汗水,滾滾而落……兩個人之間的劍拔弩張的氣氛,連芷雲身在帳外,都隱約能感覺得到。
現在在熱河的這幾位皇子,太子最肖似康熙,不僅僅是容貌上,就連外表溫文爾雅的氣質也很像,可惜,行爲手段差得有些遠了,他也沒有康熙的氣度。
這位太子是康熙的元后所出,赫舍里氏和康熙是幼年成婚,康熙最艱難的那一段時間,都是她陪在身邊,偏偏太子出生時,出了意外,康熙連自己的皇后都沒有保住,以至於胤礽生而喪母,康熙難免心懷愧疚,所以很早就把胤礽立爲太子,還親自帶在身邊教養,父子的感情,可以說非同一般。
但那是以前,皇家果然是不能談感情的,或許是因儲君形成的勢力,影響了皇帝的權威;或許是其他成年皇子的文治武功,引起了太子的危機感,所以動作頻頻,這對父子的關係,已經日趨緊張,尤其是四十七年之後,皇太子與康熙之間的芥蒂,恐怕是再也消除不了了。
芷雲皺了皺眉,看來此事並不簡單,不過,這些陰謀什麼的自己向來不擅長,那是歐陽的本行,記得以前不知道哪個對頭說過——‘有本事挖坑讓敵人往裡面跳,那不算能耐,能讓敵人自己挖坑自己跳,那才顯出歐陽的不同尋常來……’
正胡思亂想,李德全已經親手掀開帳簾,躬身迎了芷雲進御帳。
進到帳內,芷雲向坐在最前方的康熙皇帝行禮,恭恭敬敬地道:“媳婦見過皇阿瑪,皇阿瑪萬歲萬歲萬萬歲。”
康熙本來沉凝的臉,見着芷雲之後,纔算稍稍和緩了些,道:“快免禮,老四家的,你放心,朕絕不會讓自己的兒子有事……好了,你大概心裡也急,快跟李德全去看看他。”
聽後,芷雲忙站起身,斂下心神,低應了一聲,李德全又再一次撩起帳簾,跟在芷雲後面走了出去,芷雲統共只在御帳裡呆了片刻工夫,連在座的那幾位皇阿哥都沒正眼看,可是,就這麼一會兒,卻覺得自個兒的臉被刺發癢發麻。
跟着李德全來到胤禛暫住的帳子,一進去,芷雲便大睜雙眼,磨了磨後牙槽兒。
歐陽躺在牀榻上,已經去了外衣,身上只着絲質月白色的裡衣臉色有些蒼白,右肩膀上纏着紗布,隱約有血絲滲出來。
兩個宮女端着水盆跪在榻前,一個擰帕子,另一個體貼地爲他擦拭額頭。
芷雲臉色微變,暗自咬了咬牙,面上卻帶了幾分焦慮,疾步上前,彎下腰,試了試歐陽額頭的溫度,眼裡含淚,低聲道:“爺,您這是怎麼了?”
她這一聲兒帶着焦急和溫柔,無論什麼樣的男人聽了,恐怕都會渾身酥軟,可惜,大清朝的冷麪王胤禛的感覺就完全不同了,他只感覺到一雙手在自己的腰身上狠狠地一扭,眉心突突了兩下,歐陽猛地睜開眼,把咽喉裡的悶哼吞回去。
“爺醒了?”芷雲眨了眨眼,從一旁宮女端地托盤裡拿起一塊溫溼帕子,在他的臉上輕輕擦拭。“爺,放心,妾、身會好好地照顧爺的……”
歐陽頓時覺得大帳裡陰風陣陣,虛弱地喘了口氣,“福晉,我不要緊,你身子骨不好,前外別勞累了,有他們在身前伺候就成了……”
“爺千萬別這麼說,您可是妾身的天,妾身哪裡放心別人侍奉湯藥,端茶遞水……李公公,請您替我通知七月一聲兒,讓她拿幾件歡喜衣裳與我,這幾天,我就住在這裡,照顧我家爺了。”
“請福晉放心,雜家一定辦得妥妥當當。”
兩夫妻含情脈脈,如膠似漆的模樣,看得旁邊的宮女們一陣豔羨,李德全也是滿臉的欣慰——四阿哥、四福晉真是琴瑟和諧,舉案齊眉啊……
他們卻不知道,歐陽的心肝兒可是被自家這位嫡福晉嚇得砰砰直跳。
收拾妥當,芷雲就把旁邊伺候的太監和宮女全趕了出去,從此四阿哥的飲食起居,治病養身進補的湯藥,全由她親力親爲。
現在已經入秋,草原上天冷,雖然還不是寒冬,但火鍋吃起來也是正合適。
炕几上擺放着熱乎乎的銅爐火鍋,酸菜白肉的鍋底冒着魚鱗泡,帳子裡都是火鍋的香味,沁人心肺。
芷雲夾了一筷子吃食,填進嘴裡,吐出口氣,舒服得眯了眯眼睛,“好香啊,這豆腐皮可真是勁道。”
歐陽低頭看着手裡的白粥,本來還覺得不難吃,這會兒卻難以下嚥了。
芷雲撲哧一聲,素手掩住嘴脣:“我的好四爺,您身子弱,傷口又還沒好,可不能吃這些刺激性的東西,趕緊喝粥吧。”
“芷雲……”歐陽抹了抹額頭,見帳子裡還算清淨,壓低聲音,咕噥了一句,“當時的情況,我這樣的舉動還是最合適的……你別急,在這裡不方面,等回去之後,我再和你細說,好娘子,你就別生爲夫的氣了,萬一氣壞了身子,豈不是讓爲夫心疼?”
看着歐陽和煦的笑臉,芷雲嘆了口氣,她心裡也知道,想爭奪那個位子,哪怕是歐陽,也免不了用一點兒手段,搖搖頭,笑了笑,終究還是不捨得跟他鬧下去,拿了一隻白底藍花纏枝蓮小碗,往裡面舀了一碗血羹:“皇阿瑪賞賜的鹿血,最是滋補,用高湯熬好的,我加了些去味的調料,絕對不腥氣,趕緊吃吧,省得涼了。”
“我想吃火鍋……”
歐陽皺了皺眉,他不大喜歡血羹這種東西,不過,見芷雲臉上帶着幾分陰沉,也有關切,終究是嘆了口氣,用了一勺,卻是入口滑嫩,還沒有丁點兒異味兒,歐陽擡了擡頭,衝着芷雲豎了豎拇指,幾調羹用完,只覺得胃裡熨帖,嘴裡也有了滋味,這幾天除了白粥就是滋補的湯藥,吃得他都快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