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雲一伸手,一把揪住躍躍欲試的囡囡的衣領,不讓她繼續咋呼跳腳,挑眉道:“哦?二百二十兩?咱們吃的是唐僧肉,吃了能長生不老嗎?”
高價的飯菜芷雲見得多了,在京城,若是哪個酒樓飯館能請到個知名的大廚坐饋,例如宮裡退下來的御廚,那縱然是幾十上百兩銀子的席面,也並不算少見,它們清居還有五百兩以上,甚至多達上千兩的豪華席面,可那用的是天上、地下、水中三十三珍的上好食材,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由最優秀的廚師精心烹製出來的。
而且,也不光是飯菜錢,服務也佔了極大的一部分,客人們在清居里玩上一天,點名角的戲文,看最熱鬧的戲法,享受最高檔的服務,那五百兩銀子,花的絕對值得,至少,客人們覺得值得。
不說別的,榮國府算是豪奢了吧,奢侈到連皇家都看他們不順眼,就是那樣,他們家千金小姐們平時辦一桌子席面請客,花個三五十兩,就不算少。
眼前這些飯食,擱在京城,也不過是個下下等,連品都入不了……掌櫃的哪來的底氣敢叫這麼高的價碼?這可是鹿城,不是什麼大地方,可也絕不算天高皇帝遠,任由土財主作威作福的犄角旮旯,芷雲有些納悶,把腦子裡的資料翻了一遍,可惜,她蒐集的資料再齊全,也不至於連個小縣城的官員都觀察到……
“對了,外面點的什麼菜?”芷雲眯了眯眼,她們這一回雖然是輕車簡行,可也帶了十多個家丁小廝,畢竟是出門在外,又有兩個姑娘跟着,哪怕只爲讓林夫人放心,芷雲也不好一個人不帶。她家的下人們,肖似主人,嘴也挑,再加上芷雲從不肯於生活上委屈了人,說不定,這一回,大傢伙誤點了什麼珍貴的佳餚了?
那小廝聞言苦笑道:“主子,奴才們自備了酒食,沒打算在這邊兒用飯啊。”
其實是這幫小廝看不上人家飯店的手藝,自個兒準備從外面挑選一批新鮮材料,抽空自己做着吃,一來省錢,二來他們這幫下人全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個個都有一手‘絕技’,其中就有精通廚藝的,雖然大約夠不上十月那種檔次,可也比一個小縣城的飯館能聘請到的廚子強了。
一聽這話,囡囡的精神頭立時上來了,手裡緊了緊腰刀,咳嗽了一聲,大聲道:“沒什麼好說的,這就是家黑店,哼哼,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敢訛詐到姑奶**上,這還沒有王法?姑奶奶非讓他們知道知道……”
芷雲失笑,睨了囡囡一眼,索性把她拉在身邊,一瞪眼,見囡囡嚇得一縮腦袋,嘟囔了幾句,安靜下來,這才站起身道:“走吧,咱們出去看看。”
說完,十月先走過去推門,大門一開,就見包廂門口,兩個眉清目秀,身着青衫,腰懸寶劍的小廝,正與兩個膀大腰圓的大漢對峙,大漢中間,還站着個滿臉苦笑、鬚髮花白的老人。
這對比還真夠明顯的。
那老漢一見出來的幾個都是女人,臉上的苦笑更濃了,甚至都幾乎掛不住笑容。
芷雲慢條斯理地拉着扶着十月的手,領着兩個姑娘出來,不緊不慢地問:“誰是掌櫃?聽說,我們這一桌席面二百二十兩銀子?來,給我算算帳,這菜價是怎麼計算出來的?”
十月立時嘴皮子一碰,吐出十二個菜名,聲音清脆悅耳,餘音繞樑,聽得門口那兩個大漢腿骨都忍不住酥麻。
“這十二個的菜,哪個是一品,哪個是絕品,掌櫃的,你給介紹介紹吧,要是真是我有眼不識金鑲玉,認不出絕品菜,那別說二百兩,兩千兩也不是不行。”
芷雲的聲音不高也不低,更不刺耳。
那老者聞言,卻是嘆了口氣,上前一步,低聲道:“夫人,姑娘們,老朽勸一句,您幾位看着也不像是手頭不寬裕的,聽老朽一句話,趕緊把飯前擱下,走吧……以後別來就是了。”
最後一句,這老者的聲音壓得極低,若不是芷雲耳力好,是幾乎聽不見的。
聽了這話,囡囡又炸毛,這一回,芷雲卻沒攔着,由着小丫頭把腰裡的刀唰一聲拔出來,一甩手,那把薄如蟬翼,帶着一點兒青色,幾乎透明的寶刀,就擦着一壯漢的耳朵飛了出去,直釘入雪白的牆壁。風一吹,嗡嗡作響……
那老者嚇了一跳,腿有些發軟,兩個壯漢也愣了。這甩刀並不稀奇,他們也算見多識廣,會玩刀的好漢不是沒遇見過,可一個小姑娘,能把看起來像是裝飾品的刀飛出去,釘入牆,偏偏他們連人家的動作都看不清楚,連閃躲的工夫都沒有。
偷眼看了看把牆壁上的烏黑的刀柄,壯漢心裡咯噔了一聲,心道,壞了,莫不是遇上硬茬兒了吧,他們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就見一個穿了一身紫色長袍,手裡搖着把摺扇,看起來也四十上下,有些富態的中年男子步下樓,頓時鬆了口氣,默默退到一旁,齊齊叫了一聲兒:“九爺。”
九爺?芷雲差點以爲是叫愛新覺羅家的那位九阿哥,不過,老愛家的那個九爺,就算要開黑店,怕也是黑得讓所有客人們無話可說,不至於像這邊這般沒品。
這中年人還沒走過來,聲音先到:“怎麼?有人賴賬?敢在九爺我這兒吃霸王餐,誰活得這麼不耐煩了?”不過,他來來,目光繞着芷雲幾個轉了一圈,從牆上轉回來,又落在囡囡那把腰刀的刀鞘上,卻是目光一凝,轉眼臉上就掛了笑,口中的聲音也低了幾度,“喲,幾位夫人小姐,瞅着不像是要吃白食的?要是手頭兒一時不方便,那也沒什麼,咱們做生意的,都是和氣生財嘛,李子,把賬單拿過來。”
他話音一落,一個駝背的漢子就低頭哈腰地走上前,雙手捧着賬單奉上,得意洋洋地道:“爺,這是她們的賬單,您過目。”
結果,那位九爺一看單子,就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置信,不但沒有讚揚這位動作迅速,反而劈頭蓋臉地就給了那駝背漢子一巴掌,怒罵道:“你是怎麼算賬的?二百二十兩,虧你說得出口?”
那駝背漢子被打得一愣,立時就甩了自個兒兩個嘴巴,大聲道:“爺教訓得是,小的老眼昏花,算不清了,應該是三……”
“三什麼三?明明是二兩銀子嘛,這都算不清。”
這話一出,別說那兩個壯漢,駝背男,老者全都傻了眼,連芷雲這邊兒也怔住,呃,二百兩變二兩,足足一百倍的誤差,有賬房糊塗到這種地步嗎?這九爺葫蘆裡面賣的什麼藥?
一時間,整家酒樓鴉雀無聲,那九爺卻是團團作揖,笑呵呵地道:“夫人,小姐,我們這賬房糊塗了,給您幾位造成了麻煩,請幾位大人大量,千萬別往心裡去。這帳,算我的,就當是給幾位賠罪。”說着,這位九爺輕描淡寫地從牆上把那刀拔了下來,雙手捧到囡囡跟前。
十月目光一凝,本能地跨前一步,將自家主子護在身後,這人身上有功夫,看樣子不是一般人。芷雲到是笑了笑,一句話也不多說,拉着黛玉和滿臉不甘心的囡囡,帶着一幫下人們轉身就走。
出了大門,十月才皺眉道:“主子,就這麼算了?”
芷雲眯了眯眼,柔聲道:“黛玉和昭玉都是未出嫁的姑娘,明着鬧大了不好。”她託着下巴想了想,雖然說不願意多管閒事,可正好碰上了,芷雲到起了幾分好奇心,那九爺不似一般人,看起來有幾分來歷,而且,敢在城裡敲詐勒索,而且看着不是一天兩天了,想必和當地官府關係匪淺。
“十月,你去打探一下,看看這……安家酒樓是什麼來頭。”芷雲一扭頭,這才注意到酒樓的招牌,看樣子是塊兒老招牌,看外表,怎麼也得掛了十幾年了。
很明顯,一家黑店,還是開在城裡的黑店,不可能開上十多年。
可惜,這次貼身丫鬟裡只帶了十月一個,七月沒跟着來,要不然,以她八卦的功力,想必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把那九爺的祖宗八輩給打探清楚。
芷雲這邊盤算着摸這位九爺的底細,那邊兒,九爺在她們離開店門之後,臉色一瞬間就陰沉下來,怒瞪了那駝背男子一眼,冷道:“沒長眼嗎?這幾個女人一看穿着打扮,行止氣度就不好惹,你還敢訛到她們頭上?一個小丫頭刀鞘上鑲嵌的都是名貴寶石,看那顆最大的東珠,起碼得值百兩銀子……”
訛人,也得仔仔細細看清楚,不是什麼人都能訛的,其實,一開始九爺沒覺得讓這幾個女人出出血有什麼問題,裡面有兩個一看就是未出嫁的千金小姐,這樣的女人,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見識不多,出門在外,肯定心驚膽戰,還怕麻煩,一旦鬧起來,對她們沒好處,多數時候也就認栽,全當破財免災了,可走進來一見幾位鎮定自若,連下人們都氣質不俗的模樣,他就知道不好,趕緊收了手。
那駝背的賬房被數落得擡不起頭,苦道:“九爺,小的這也是沒法子了,咱們店,連着有小半月沒外地人登門……”
“算了。”瞪了他一眼,九爺搖搖頭,目光陰沉,轉頭對一個大漢道,“去查一查,這幾個女人在哪兒落腳,到底是什麼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