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蘭的臉色煞白,嘴脣發青,緊緊地抓着李紈的衣袖,慌亂地看着賈母的院子裡近乎天塌地陷的亂局。
“寶兒,你這是怎麼了?”賈母看着自家寶貝孫子一臉呆滯地癱在牀上,襲人拿了溼巾,正小心翼翼地幫他擦拭額頭,寶玉卻忽然發起瘋來,一把將襲人推開,惡狠狠地瞪着站在門口的賈蘭嚎啕大哭道:“你胡說,你胡說……”
哐噹一聲,襲人撞在旁邊的桌子上,桌上的茶壺茶碗落下,澆了她滿頭滿臉,那茶水還是燙的,一時間燙得襲人倒吸了好幾口涼氣……
賈母見孫子發瘋,哪裡還顧得了一個丫頭,任由襲人踉蹌地撐着桌子起身,疼得眼圈發紅,是管也不管,只衝到牀前,把寶玉一把摟住,心疼得臉色都變了,疊聲道:“寶兒,誰惹你了,快告訴祖母,祖母幫你教訓他。”
說着,賈母眼角的餘光瞥向賈蘭的時候,便帶了幾分隱怒,低聲口不擇言地喝道:“還不出去,氣壞了你二叔的身子,你擔當得起嗎?”
看着這一幕,賈蘭眼睛裡的神采一瞬間黯淡下去,一抓李紈的手,默默地退出門,心裡卻是大痛。
他年紀還小,面上藏不住心事,李紈也被賈母的話氣得渾身發抖,甚至她這般好脾性的人,都幾乎忍不住頂撞長輩,可見兒子臉色難看,還當他嚇着了,急忙收斂了情緒,安撫地揉了揉兒子的後背,低聲道:“蘭兒別怕……你二叔本來就是這樣的脾氣,根本不**的事,老祖宗心裡也有數,鬧一陣就好了。”
這幾天,賈蘭每日都到黛玉的莊子上去讀書,因爲這一舉動,好歹能和黛玉拉拉關係,賈母到也不阻攔,王夫人縱然有些不高興,可她也不敢去反駁賈母的決定。
那莊子上的環境好,林家不愧是書香門第,前院後院,都有好幾個盛滿書籍的書房,而且,家裡面就是一個尋常小廝也識文斷字,斯文有禮,賈蘭只呆了幾日,就覺得心裡痛快不少,讀書也不像在賈家時那麼難以安心。
偏偏寶玉聽說賈蘭現在就住在黛玉的莊子裡,心裡一高興,也要跟着去見林妹妹,後來讓王夫人好說歹說地給阻止了,便來尋賈蘭,要他幫自個兒給林妹妹送些吃食,又讓他向林妹妹討幾個荷包,說是極喜歡林妹妹的針線。
送些吃食也就罷了,反正中秋將近,可以當成是賈寶玉孝敬給林夫人的,可後一個要求,賈蘭一聽,就傻眼了。
他可不是不知俗事的寶玉,年紀雖然還小,可李紈對他的教養從來精心得很,早就知道什麼是男女大防,哪裡可能開口向林姑姑給二叔討荷包之類私密的東西?
爲難了半晌,想起周家已經到林家下聘,兩家正商量着給周長青和黛玉的婚期,賈蘭乾脆直接就與他這位不着調的二叔說:“二叔,周家和林家已經定下婚約,林姑姑現在是待嫁之身,每日都要繡自己的嫁妝,哪還有空給自家哥哥繡什麼荷包,您可別讓人林姑姑爲難……”
賈蘭卻沒想到,賈寶玉居然就因爲他幾句話便犯了癡病,一問清楚林妹妹果然要嫁人,當場便暈厥過去,嚇得滿屋子的丫鬟一窩蜂衝過來,一邊哭喊一邊衝出去叫太太和賈母。
賈府的寶貝疙瘩病了,那還了得,宮裡的王太醫都給驚動了,其他的大夫也來了好幾個,幸虧賈寶玉只是一時受了刺激,到無大礙,不一會兒就清醒過來,只是他一醒,就口口聲聲喊着不許林妹妹嫁人什麼的瘋話,驚得賈母趕緊把大夫們打發走……
看着躺在牀上,面無血色的孫兒,賈母心疼得厲害,她其實已經知道黛玉訂婚的事兒。
好歹賈母也是黛玉的外祖母,黛玉的大喜事,林夫人怎麼也要知會她一聲兒。
當時,賈母一聽這消息,一下子懵了,她可是一心把黛玉當自己的孫媳婦看待的,現在說沒了就沒了,她豈能甘心?不過,她縱然惱怒,但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麼辦法阻止,就算論起血緣關係,她是黛玉嫡親的外祖母,比林夫人要近得多,可是,黛玉姓林,再怎麼樣,也是林家的人,有林夫人這正經的二嬸在,還是林如海臨終託孤的二嬸,她這個外祖母,也不能所不許人家這做長輩的給黛玉定親。
賈母一邊兒絞盡腦汁地琢磨怎麼挽回,一邊兒也怕節外生枝,讓下人們閉緊嘴巴,誰也不許把這事兒告訴寶玉,賈母的話,在賈府那絕對是極有權威,她一開口,所有丫鬟們,別管是好相與的,還是心思多的,都對此事閉口不言。
要照着這情況發展,恐怕就算林妹妹成親了,只要賈母不發話,賈寶玉也不會知道什麼,可意外總是時有發生,賈蘭雖然是賈家下一代的第一人,但一向跟個透明人似的,就連賈母也對他不怎麼重視,加上他這幾日從林家回來之後,還是保持一直以來的習慣,老老實實地呆在李紈屋裡,輕易不肯出去,自然也就不知道賈母下的禁口令,結果,今兒便把這事兒給說了出去,捅了這個大馬蜂窩。
賈母院子裡鬧得不可開交,李紈也坐在屋裡,摟着兒子黯然神傷。
“哎,蘭兒,你不該把你林姑姑要成親的事兒告訴你寶二叔……”李宮裁心裡一嘆,“要是你寶二叔鬧出亂子來,害得你林姑姑名聲有損,那……可就不得了了。”
賈蘭也有些不知所措,咬着脣,點點頭,悄聲道:“我就去告訴姑姑和林夫人,要她們注意些。”
“好,蘭兒也不用着急,你林姑姑的名聲,在京城名媛堆兒裡向來是極好的,而且,周家也不是不明理的人家,縱然賈寶玉鬧出什麼,也不會有大事。”
話雖如此,可第二天,賈蘭再次去林家莊子裡溫書的時候,竟然真見到他那寶二叔直衝到莊子門前撒潑,又哭又喊得吵吵着要見林妹妹,把自家林姑姑給氣得臉色發青,就連那個從來笑眯眯,最喜歡懶洋洋地躺在院子裡曬太陽的艾夫人,也皺起眉頭……
“我要見林妹妹,我要問問她,問她爲什麼要嫁人?”
賈寶玉愣愣地往莊子大門裡面衝,也不理會門房家丁的阻攔,她身後襲人嚇得直跳腳,滿臉複雜的意味,卻也攔不住他,只能跟着着急得滿頭大汗。
他來的時候,正好是晌午,芷雲,黛玉和賈蘭正在花園裡休息,十月捧本書,抑揚頓挫地給他們讀着。
這書是個叫廣陵閒人的人寫的遊記,不但文筆好,還用擬人的手法描述了那些秀麗的山水風景,不光是芷雲這個素來喜歡遊記的愛,連芷雲和賈蘭都聽得目不轉睛,還有一大堆閒着沒事兒乾的丫頭僕婦們過來蹭聽。
芷雲也不在意,她對下人們向來寬鬆,只要做好本職工作,守好該守的規矩,不給主人家惹禍添亂,工作完了,想要找個樂子打發時間,她是絕不會管的。
結果,這兒正聽到精彩的地方,門房那邊兒來回,說賈家的公子,賈寶玉來了,要見林姑娘。一下子就打斷了十月的讀書聲,這下,不光是主子們皺眉,連下人們也跟着咬牙。
黛玉怔了怔,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去見,賈寶玉怎麼說也是她表哥,她少年的時候唯二對她好的人,除了賈母,在賈家也只有一個寶玉與她還算親近,後來長大了,見多識廣起來,雖然和他疏遠不少,再不可能把他當成未來的良人看,但在黛玉心裡,寶玉還是一個哥哥。
芷雲可不願意黛玉去和賈寶玉見面,只是皺着眉,道:“黛玉,你就別過去了,和賈寶玉太接近,對你的名聲不好……十月,去看看賈公子有何事?”
十月應了一聲,走了出去,不過半盞茶的工夫,又一臉難看地返回,一進院子,便看了黛玉一眼,咬牙道:“主子,那賈家公子嘴裡不乾不淨,奴才已經請他回去了。”
芷雲一挑眉,十月說得可真輕鬆,門口發生的事情,當然瞞不過芷雲這個法師,十月剛一出門,就讓那賈寶玉抓住袖子——“爲什麼不讓我見林妹妹?我要接林妹妹回家,林妹妹誰也不嫁,她和我兩情相悅……”
十月其實有那麼一點兒潔癖,這會兒見賈寶玉眼淚嘩啦啦地流,多少有一點兒沾到自個兒的袖子上,頓時惱了,本能地就那麼一甩,十月雖然不像七月和侍劍那般專門習武,功力深厚,可她的力氣,也不是賈寶玉一個公子哥兒能抵抗。
賈寶玉被一陣大力衝擊,啪一聲摔倒了莊子門口那大青石的寬地板上,立時疼得眼淚亂飛,襲人也嚇壞了,連忙跑來小心翼翼地扶住自家公子,也顧不得保持自己若柳扶風的柔弱女人的面貌,橫眉怒目地瞪着十月,憤憤道:“這就是你們林家的待客之道,你一個丫鬟,居然也敢對主子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