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賓天,寂靜的夜晚,鐘聲長鳴,與犬吠聲相應和,國喪日始。
此時正是二月,乍暖還寒的初春,天還沒有亮,歐陽只穿了單薄的孝服,就扶着太上皇的皇輿,從暢春園出來,一路由大軍擁着馳向皇宮。
李德全胳膊上搭着披風,卻一時間不敢湊近替萬歲披上,只因歐陽的臉色,實在是過於嚴肅,也過於冷了。
這個陪伴了康熙大半輩子的總管大人,低低嘆了口氣,心裡也不覺寬慰,雖然萬歲不曾哀哭,甚至連淚水都沒有流,可是,和其他哭嚎聲刺耳的皇子們相比,李德全還是覺得,萬歲對太上皇的感情最沒有私慾,最真摯。
這其實是李德全的誤會,說沒有私慾可能,真摯也不是不對,但論起感情的深厚來,歐陽不可能比得過康熙真正的兒子們,畢竟,康熙的其他兒子,也許對康熙有懼怕,有怨恨,但肯定也是敬愛的,至少,比歐陽對他的感情要更深,也更復雜。
金水橋旁,早已經有不少王公大臣在,歐陽遠遠地看着,見這些人跪在地上,哭聲震天響,大多都哭得眼睛又腫又紅,涕淚橫流,個個如喪考妣,時不時有哭暈了的,讓侍衛們帶到一旁灌醒神湯藥,鬧得他的腦袋有些痛。
歐陽面孔嚴肅,也不去看他們,只是扶着黃輿一步步前行,心裡有點兒難受,康熙對他來說,畢竟不是個陌生人,近二十年相處,那人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但也像個慈善又嚴厲的長輩……
一路進宮門,到了乾清宮,禮部官員們關於的大殮的事情也已經安排妥當了,什麼文武百官們近前寄相思,公主福晉們近前瞻仰示哀,安排得井井有條,規規矩矩,這些都尋舊例,歐陽只是過問一二,到用不着費心。
哀樂響起,太上皇大殮的時候,已經到了戍時,一些年紀大的老臣們,都是面色煞白,搖搖欲墜,還有好幾個暈厥過去,胤禛都有些擔心這一場國喪過去,老臣們也得病上幾個。
大殮之後,歐陽又親自致祭,王公百官隨行大禮舉哀,一直折騰到晚上月上樹梢,纔算禮畢。
等該留在宮裡守夜的都安置好,剩下的疲憊不堪的官員們都散去的時候,夜已經深了,皇宮裡到處是白花花的燈籠,看得人心裡發毛,歐陽身爲皇帝,明日還有政事處理,自然不能留下守夜,只要每日早上,中午,晚上三次祭拜即可。
所以,歐陽離開乾清宮,便一路去了芷雲暫住的儲秀宮,芷雲這會兒也剛回來,累了一天,肚子裡一點兒吃食沒有,弘昊弘晝還有更根小臉兒凍得通紅,觸手冰涼。
七月、十月兩個煮了熱粥在爐子上熱着,主子們都要守孝,肉食是不能沾的,這些粥,也不過是白粥配上一點兒清淡的小菜,平日裡到還好,可餓得狠了,吃起來就覺得填補飽肚子。
芷雲擔心餓到孩子們,也顧不得不好多吃之類的規矩,讓十月多盛了兩碗,尤其是弘昊和弘晝,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餓着,又備下驅寒的魔藥,一人給灌了一瓶子,除了寶貝女兒小更根的是葡萄味的,其他包括歐陽在內,都喝得直皺眉,吃完飯,梳洗完了,用披風包裹着把孩子們送出去,芷雲才吐出口氣,倚在炕上,打亂了溼漉漉的頭髮,扔給歐陽一塊兒棉布的白毛巾。
“今兒你看見沒?”
“什麼?”歐陽拿着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自家媳婦那頭如水的秀髮,漫不經意地問道。
“你沒注意?”芷雲一笑,想到今兒一整天,歐陽確實都很有幾分心不在焉的模樣,眨眨眼,笑道,“太上皇的遺體剛到乾清宮的時候,宮妃們跪拜,德妃站得比宜妃還靠後幾步,呵呵,這要是德妃是皇太后,恐怕宜妃落不了好,現在嘛,德妃在四妃中的位置本就比宜妃低,出身更比不上郭洛羅氏的宜妃,她又自己斷了自己皇太后的康莊大道……”
“你是沒看見,她看着宜妃的眼神火辣辣的,我瞧了都慎得慌,偏偏那位宜妃娘娘跟沒感覺到似的,只一心哭靈,像是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萬歲爺的身上,更是把德妃氣得不輕,其他妃子們也對此視而不見,甚至還有幾個年輕的太沉不住氣,幸災樂禍得都幾乎忘了哭了……”
歐陽斜覷了笑意盈盈的媳婦一眼,失笑:“你今兒看戲到看得痛快。”沒想到,自家媳婦還挺感性的,女人啊,哪怕是身爲法師的女人,也做不到絕對的理智,德妃如何對待胤禛,其實根本不關自己一家子的事,芷雲卻還是有些介懷,要不然,她也不會在康熙的靈前,都着意去關注了。
可歐陽不一樣,他不是真正的胤禛,不會和德妃演什麼母慈子孝,也不會演母子反目,根本沒有愛,又哪裡來得恨呢?
無論德妃如何,他大面上也會給德妃體面,吃穿用度,絕對少不了,以前怎樣做,現在還怎樣做,當然了,皇太后那麼一個能壓制芷雲,又能給歐陽添麻煩的頭銜,就加不到德妃腦袋上了。再說,太上皇賓天前親自下的旨意,要十四奉養德妃,以後德妃不在宮裡,相見時日無多,想必無論她的心裡對胤禛懷着的是情分還是怨恨,都能隨着時間的流逝化爲煙塵了。
第二天,一大早歐陽就去處理政事,順便帶走了兩大匣子虎骨膏,都是用寒玉製成的匣子裝着。
芷雲家裡的愛寵陽陽最近牙口極好,特愛吃活物,還得是猛獸猛禽,一般的鴨子,兔子,鵝之類的家畜,人家都看不上眼了,這小傢伙每日去禍害皇家的圍場,還有京城各個王公大臣們的園子,特別是喜歡養珍禽異獸的人家,丟‘寶貝’丟得好幾個王爺差點沒去順天府告狀。
當然了,陽陽來無影去無蹤,就是他們告狀,也逮不住這傢伙,自家愛寵日日撲食那些老虎,狗熊什麼的,而且嘴叼得很,挑肥揀瘦,沒有一隻完完整整地吃下去,十月他們閒着沒事兒幹,也就收集了不少虎骨、虎鞭、熊掌之類。
芷雲想着,笑了笑,伸手把嬌小玲瓏,扮成貓咪的愛寵叫來,摟在膝蓋上給它撓了撓肚皮,輕笑道:“你個小調皮鬼,以後去皇家圍場到也罷了,可別老打別人家養的珍禽異獸的主意,小心你自己被當成下酒菜跺了。”
別說,別人芷雲不知道,可七阿哥肯定是恨陽陽恨得牙根發癢,恨不得將它剝皮吃肉。前幾月,陽陽從七王爺家的珍禽園裡逮來一隻白孔雀,據說那是七王爺最喜歡的,幾乎每天都要親自喂一喂,好幾回在兄弟和大臣們面前誇獎他家的孔雀長得好,結果呢,可憐的白孔雀不但連骨頭都沒保住,連身上的羽毛讓七月做成毽子拿給小丫頭們耍了,害得歐陽那幾日遇見跳腳的七阿哥就臉上發燒。
不過,芷雲本身和她身邊的丫頭們,到對陽陽弄回來的野獸的邊邊角角滿感興趣。
就說這虎骨膏,哪怕是在清朝,真正的虎骨膏也並不多見,也就皇宮裡還多一些,市面上那些所謂的虎骨膏,大多濫竽充數,真正虎骨製成的不多。
而芷雲家裡這些,還和一般的不一樣,雖然不是芷雲親自動手,可也都是七月和十月煉製過的,兩個丫頭現在今非昔比,能耐大了,尤其是十月,再製作魔藥上面很有天分,培植魔法植物的技術也算是精通了。
現在,整個浮空城的魔法植物園都是她統籌打理,有的時候也‘假公濟私’,爲自己培植一部分很有用的藥材,府裡的丫頭們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大多不去看大夫,直接找十月要一瓶子藥水,灌下去第二天準能好,這丫頭如今也算是小有名號的大夫,當然,名聲只流傳於雍王府之內,以後,還可能在儲秀宮裡流傳,外面的人是見識不到的。
十月做事又一向認真仔細,她做的虎骨膏,雖然是練手,可也極爲用心,不但加了許多名貴藥材,還在魔法陣中凝練精華,可以說,一斤虎骨,才能製成小半兩的膏藥,其效果之好,說是靈丹妙藥也不爲過,一般人可用不起。
歐陽拿了這些虎骨膏,是因爲最近哭靈鬧得,不但大臣們又跪又拜,弄得膝蓋疼,連皇子們都不好受,歐陽這個做皇帝的,也不能不關心,他手裡的好藥材,大部分都給兄弟們送了去,其中七阿哥獨得整整一大盒子,其他阿哥們才均分了剩下的,弄得朝臣難免在肚子裡嘀咕幾句,按說七阿哥和皇帝並不親近,而且,論本事能耐,他也比不上其他幾位阿哥,怎麼看這樣子,萬歲爺到對他頗爲看重……
當然了,大概不會有人知道,歐陽這是覺得自家媳婦的愛寵禍害人家的寵物,心裡過意不去,在別的地方給予補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