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裡有些昏暗,兩扇窗都封死了,悶熱不透氣,杜言額頭上流下的汗滴在地上,都能濺起地上的浮灰。杜言打着手電筒仔細查看了一下,除了一張掛着蚊帳的木牀,只在臥室靠西的一個角落放着一隻木箱子,箱子不大,上邊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浮灰,只是輕輕拂一下,就能飄起一團,嗆得杜言直咳嗽。
簡單擦了擦,杜言就取出從匣子裡得來的鑰匙,一把一把的嘗試着開啓箱子上的那把銅鎖,到底是把那個鏽跡斑斑的鎖給打開了。杜言蹲着把那隻箱子打開,還沒來得及仔細看看箱子裡有些什麼,只覺得一股污濁的味道迎面撲來,再加上屋子裡又悶又熱的,杜言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轉頭看看身後支起的簾子,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眼前的畫面有些模糊,本來灰暗的空間忽然變得明亮起來,空氣中灰塵的味道也夾雜了一絲絲帶着甜味的桃花香,隱約可見一個穿着舊時褂子的女人,就那樣站在門邊,一手掀開門簾,一手抿了抿頭髮,正跨步走進來,隨着她的走動,腦後髮髻上那隻梅花簪子垂下的流蘇也擺動着,一下又一下,炫花了人的眼……
杜言心道不好,連忙閉上雙眼,單手支在額前,不敢再張眼,靜靜的呆在原地,過了一會,覺得空氣中灰塵的味道不似剛纔那般滯澀了,杜言才慢慢的睜開眼,也不敢四周張望,揉了揉有些發麻的雙腿,合上那隻箱子,抱起箱子慢慢的站起身,低着頭,走出了那間臥室,把箱子放到堂屋的地上,隨即轉身抽掉支着門簾的棍子,從揹包裡拿出一張符貼在門框上,才緩緩的舒了口氣。
既然找到了這隻箱子,杜言便不打算久留,剛剛只掃了一眼,箱子裡除了一些日常的用品,只有一本硬皮的筆記本引得杜言留心。
走出了老宅的大門,插在大門前的三炷香已經快燃盡了,看了看錶,時間早已經過去了快一個小時,杜言本以爲自己沒耽擱多長時間,看到這個情景,瞬間驚出了一身的冷汗。重新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恭敬的收起鋪在地上的黃紙燒掉,杜言頭也沒回的離開了這個宅子。在他離開沒多久,本已經關嚴的大門突然吱嘎一聲,緩緩的開啓了一道縫,一陣風吹過,無聲的,帶起了一陣桃花的香味。
杜言沒直接回郭平家,而是先去找了杜老爹,杜老爹正和趙老頭正殺得興起,見了杜言,本想說再留一會,等他下完這盤,可看兒子有些青白的臉色,也只得把位置又讓給了馮老頭。
“趙老,馮老,我們就先走了,改天再好好殺上一盤。”
“恩。”
馮老頭叼着菸袋點點頭,眼皮掀都沒掀一下,趙老頭則是掃了一眼杜言抱着的那隻箱子,神色變得有些奇怪,“言小子,你這箱子哪來的?”
“從我外婆那個宅子裡取來的,說是留給我的東西。”
“。”
趙老頭也沒再多問,揮揮手讓杜家父子離開了,隨即和馮老頭交換了一個眼色,兩個老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起來。
回到郭平家,只有白蘭在,說是郭平上班去了。
“兒子,這隻箱子就是你外婆留給你的?”
白蘭看着杜言放在客廳裡的那隻箱子,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年輕時候見過,忍不住伸手想打開看看,杜言看見了,忙攔住了她。
“媽,你別動!”
白蘭被杜言嚇了一跳,有些不樂意了。杜言也沒心思顧及自己老媽怎麼想,他只是覺得那個老宅子有些邪門,這隻箱子裡的東西肯定也有些不對頭,他現在有些不確定自己把這隻箱子帶回來到底是對還是錯了。
看着杜言把箱子搬回房間,也沒說回頭和自己道個歉,白蘭坐着生悶氣,杜老爹拍了拍白蘭的肩膀,衝着她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當天晚上,郭平沒回家,打電話回來說和和人調了班,要杜家三口人自己安排。她的工作杜家三口人都清楚,也就沒在意。白蘭還在生兒子的氣,懨懨的躺在牀上,杜言下廚炒了幾個菜做了個湯,給白蘭送到房間裡,自己簡單吃了些,把碗筷收拾好了就回屋了。
杜老爹坐到牀沿,看着白蘭揹着身躺着,嘆了口氣,“你這是做什麼,這麼大歲數了,和孩子生的哪門子的氣?再說多大個的事?當我不知道你那心思,那些是咱媽留給孩子的,不讓你看也沒什麼,你再這樣,不是讓孩子難受嗎?年紀越大氣性越大了,還想讓兒子哄着你不成啊!”
白蘭哼了一聲也沒說話,她也知道這些道理,只覺得心裡憋着氣彆扭罷了。
“行了,別這樣了,等着明天我讓兒子給你陪個不是,給孩子個笑模樣吧。”
白蘭沒出聲,杜老爹也只當她答應了。
杜言回到屋裡之後,也覺得今天自己的態度有些不對,想着明天給老媽道個歉。帶回來的那個箱子被他放到了牀邊,杜言拿着抹布擦乾淨了,才又把箱子打開,先沒動其他的東西,只是取出了那個硬皮的筆記本,這個本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翻開外殼,紙頁都已經發黃了,杜言拿着筆記本站起身,一個沒留神,幾張照片從筆記本里掉了出來,杜言撿起來,有些好奇的翻看了一下,都是些老照片,有幾張的背面還記着清朝的年號和民國幾年一類的。
杜言覺得新奇,外婆的信裡可從沒提過這些照片的事情,仔細看了看,由於年代的關係,照片照得有些模糊,一共六張照片,有三張已經模糊得看不出內容了,一張似乎是被燒過,焦黑的無法辨別,只餘下兩張還清晰些。一張上邊是五個女人,兩個坐在前邊,三個站在後邊,坐着的兩個女人年紀看起來大些,一個至少有五十歲上下,兩人懷裡都抱着一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餘下的三個女人年紀似乎都不大,也是和那兩個女人一樣的表情,五個女人都做晚清時的打扮,寬袍長裙,髮髻梳得一絲不苟,臉上的五官照的並不十分清晰,可也依稀能辨別出清秀的長相和神色間的嚴謹,但讓杜言覺得奇怪的是,那兩個被抱着的孩子也是同樣的表情,冷冰冰的不帶一絲人氣,只左邊的男孩子臉上,嚴肅中似乎隱藏着幾許恐懼與不甘,未免讓人覺得有些違和。上邊記載着,這張照片拍攝於清同治四年。杜言拿起另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是一個男人的半身像,穿着立領的上衣,杜言看着照片中男人的面孔,只覺得身上一陣陣的發涼,哪怕是屋子裡沒開電扇,此刻的杜言也只覺得像是掉進了千年不化的冰窖中一般,照片中的男人長得並不醜,相反的,那張面孔是漂亮的,漂亮得帶着病態和妖異,只是,那張面孔對於杜言來說太過熟悉,熟悉得讓他覺得太不真實。看着照片上記載的時間,杜言使勁揉了揉雙眼,卻仍舊清楚的看到了那一行字,民國三年,春。
杜言不想相信,可是,照片中男人的眉眼,鼻子,嘴脣,都再再的告訴杜言,他的眼睛沒有欺騙他。除了些許神態上的差異,照片中的男人,和那個總是冰冷的看着他的男人幾乎一般無二。白暉?!可是,這怎麼可能?!杜言似突然想起了什麼,如果這個名字是真的話,那麼,那個男人姓白!他姓白!杜言不會以爲這是巧合,可這未免太讓人心驚。
猛的把手裡的照片扔到一邊,彷彿那會燙到他的手一樣,杜言木然的坐到了牀上,他的頭開始一陣陣的發疼,忍不住呻、吟了幾聲,嘴裡發出的根本不像是自己的聲音,眼前也開始發花,杜言一下子就倒在了牀上,口袋裡的那隻懷錶隨着他的動作滑落出來,錶盤向上,上邊的錶針開始飛速的轉動着,只是,方向同一般的錶針卻是相反的。
白蘭突然一陣的心慌,連忙推醒了杜老爹,杜老爹也沒睡實。兩口子都覺得有些不對勁,披上衣服就走到杜言的門前,敲了敲門,裡面沒聲音,可透過門縫的光亮,顯然屋裡的人並沒睡着。杜老爹乾脆一腳踢開門,只見杜言暈倒在牀上,面孔煞白,一團黑霧似有若無的盤繞在杜言的周身,屋子裡滿是一股濃重的灰塵味道,看到屋內的情景,白蘭嚇得叫了一聲,“兒子!”
杜老爹當機立斷的咬破手指,大吼一聲,“破!”
幾點血光瞬間覆在杜言周身的黑霧上,黑霧似乎有生命一般的扭曲盤旋着,最終慢慢的淡去,消散。
白蘭幾步上前抱起杜言,連聲的叫道,“兒子,兒子!”
杜言卻仍舊昏迷着,茫茫然的對外界的一切都毫無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