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時候,謝鏗和丁善程先走了出來,這些天他們相處得很好,謝鏗雖然也認爲了善程有着些難以容忍的脾氣,但他總比老好巨猾的伍倫夫、無話可談的郭樹倫要好得多。
他們並肩走了出來,本無目的之地,只是嫌所居之地太過窄小、氣悶而已,這滿街上行走的人羣,倒有一大半兒是和他們抱着同樣的心理。
是以他們雖不餓,仍走進一家小吃鋪,剛想叫些東西來吃吃,彷彿又聽到街上起了陣雜亂。
他們並未十分在意,也是因謝鏗的大風大浪見得多了,而丁善程在謝鏗面前,也不好意思現出太嫩的樣子。
哪知驀然他們背後有人冷冷一笑,他們同時回過頭去,都吃了一驚,因爲竟有一個通體純白、連臉上也戴着白色面巾的女子站在門口,從笑聲中判斷,這女於對他們並無善意。
這種裝束的女子,連江湖歷練這麼豐富的謝鏗,也兀自猜測不透人家到底是何來歷。
那女子又冷笑一聲道:"姓謝的,我勸你趕緊出去,不然的話,要我自己來請,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言下自滿已極,又彷彿只要自己高興,任何事都一定可以做到似的。
講話的聲音中,竟有一股令人聽了就會一陣慄悚的寒意,謝鏗渾身立刻起了一陣不舒服的感覺,暗忖:"怎的我最近如此倒黴,盡是碰見這些沒來由的事。"他生平未曾見過這女子,其實他生平根本沒有和任何女子發生過糾葛。
因此他只回頭看了一眼,仍然迴轉頭去,雖然心裡難免加速了跳動,但卻仍然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彷彿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叫他。
那女子面上的白巾不住抖動,顯見得氣憤已極,吃食鋪裡雖然都是武林豪士,但在這種情形下,誰也不願意多管閒事,只是靜靜的坐以觀變,當然,若換了普通人早就跑了。
衆人只覺微微一陣風吹過,那女子已站在謝鏗背後,這才吃了一驚,須知謝鏗所坐的桌於在裡面,從門口到他那裡還隔着三、四個桌子,這鋪子地方大小,但爲着生意着想,又不免要多擺幾張桌子。因此桌子與桌子之間,所留的空隙根本就極少,再加上坐在桌旁的人,那根本就再也沒有什麼空隙了。
而這女子身形既未見高縱,當然不像是從人家頭頂上竄過去的,但她卻又如何能在瞬息之間就穿過那幾張桌子來到謝鏗桌旁,而甚至連坐在桌子旁邊的人都不知道哩,這豈非有些不可思議。
謝鏗心頭亦是一懍,暗忖:"這女人好俊的輕功,怎的最近我盡是遇着一些高手,而偏偏這些高手,都像是要對我不利的。"他心裡嘀咕,但卻不得不站了起來,向那女子抱着拳道:"姑娘是誰?找我謝鏗有何見教?"那女子輕輕一笑,伸手揭開臉上的面巾,和她面對面的謝鏗,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冷戰,丁善程"哎喲"一聲,竟嚇得輕喚了出來。
那些武林豪士,也正在望着他們,看到這女子的面貌後,也驚喚出聲,捧着兩碗牛肉的堂倌,正巧走在他們旁邊,準備給謝鏗送來,看了她的臉,手一軟,連牛肉湯都倒在地上了。
那女子極爲難聽的一笑,說道:"姓謝的,你不認識我了嗎?"謝鏗看着她那簡直不像人的醜陋面貌,硬着頭皮道:"實在面生得很。"那女子笑得全身亂顫,但臉上卻一絲表情都沒有,坐在她背後的人,看着她的背影,都覺得這真是個美人,笑得如花亂顫,但坐在她前面、看得到臉的人,卻是一個個頭皮發炸,閉起眼睛來。
"你不認得我,我倒認識你哩。"那女子道:"非但認得你,還清清楚楚的認識你。"她冰冷的目光向各人一掃,又道:"別人只知道你謝鏗是個義薄雲天的好男兒,我卻知道你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居然殺死了你的救命恩人。"她此話一出,衆人不禁一陣譁然,丁善程手撫劍柄,倏然站了起來,方想怒喝,卻被謝鏗一手按住了,只得又坐回椅上。
"原來姑娘就是黑鐵手的朋友。"那女子一說出那話,謝鏗當然知道人家是什麼意思了,是以立刻便說出此話來,他難受的一笑,又道:"不錯,黑鐵手是我救命的恩人,不錯,也是我親手殺了他,但在我姓謝的看來,殺父之仇卻遠比救命之恩重得多,姑娘如果對我姓謝的不滿,我姓謝的站在這裡,全身上下聽憑姑娘招呼好了,我姓謝的若還一還手,皺一皺眉,當着這麼多江湖朋友,我姓謝的從此算在武林除名了。"衆人又是一陣譁然,有人低語:"謝鏗果然是好漢子。"哪知那女子卻笑得更厲害,道:"假如那殺你的仇人,其實並不是黑鐵手呢?那我說你謝大英雄怎麼辦?"她這一說,謝鏗倒真的愕住了,暗忖:"假如黑鐵手並沒有殺死我父親,那我就真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了,"但轉念一想,付道:"還好,那是絕不可能的。"遂朗聲道:"黑鐵手當着天下英雄,一掌擊斃家父,武林中人有目共睹,他爲着一件小事就動手殺人,豈非太毒了些嗎?""真的嗎?"那女子一笑道。無論從她的身材、聲音,甚至風姿上來看,她都應當是個絕色佳人,但她的臉,卻像一塊上面雕刻着極醜陋的花紋的玄冰。
"可是據我所知道,殺死令尊大人的,卻是姑娘我呀!"那白衣蒙面的女子,輕描淡寫的說道,彷彿將這一類事,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她這句話所帶給謝鏗的驚駭,卻是太大了,他腦海中像是被人投下一塊巨石,震起無數漣漪,使他再沒有思索任何一個問題的能力。
他高大的身軀,也有些搖晃,彷彿這些充滿了精力的筋肉和骨骼,也不能再支持他自己,丁善程伸手輕輕扶過他,瞪眼望着那白衣的詭秘女子,其實此刻這小鋪裡的幾十對眼睛,又有哪一對不是在望着這詭秘的女子呢?
須知,她的這種做法,大大超出武林常情之外,謝鏗略爲清醒了一下頭腦,但饒他江湖經驗再豐,也想不出這女子的來意。
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對此事插言半句,因爲這件事關係着二十多年來的一段公案,而這段公案又幾乎是被江湖上大多數人所注意着的。
那女子的目光,冷冷的對每一個人的掃過,每個被她目光所注的人,各各心中都生了一絲寒意,忍不住將脖子努力的向衣領裡縮進一寸,縱然這小鋪子此刻是溫暖如春的。
那女子發出充滿了譏諷、嘲弄和蔑視的一聲冷笑,又道:"如果你們知道我是誰,就不會懷疑我所說的話的真假——"她故意停頓了話,果然,每個人都在極爲注意的傾聽着。
謝鏗心中方自一動,隱隱約約的想到了這女子是誰,那女子將上身扭動了一下,讓她腰部以上的身軀幾乎和腰部以下的變成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然後緩緩開口說道:"也許你們都沒有看到過我,可是我相信你們都聽過我的名字——"她又將她的話,倏然頓住,然後一字一聲的說道:"我就是無影人。"這"無影人"三字,宛如金石,擲地有聲,丁善程的喉結上下移動着,這受驚的年輕人再也想不到無影人會是這個女子。
原來無影人昔年令江湖側目,但誰也沒有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因爲凡是知道她真面目的人,都已死了。
人們心裡,把她幻想成各種人物,但由於人類的錯覺,誰也不會認爲這毒辣、陰狠的無影人竟會是個女子。
無影人昔年爲着黑鐵手施毒害死虯面孟嘗的事,除了她自己和虯面孟嘗外,誰也不知道真相,雖然有些人看出了端倪,但是誰又敢說虯面孟嘗是爲無影人所害,因爲他們之間,素無恩怨呀!
丁伶此次千里關山,來到此地,當然是爲着她仍念念不忘的黑鐵手,有人說少女的第一個情人,往往也是她最後一個情人,這話雖然有些誇張,但任何人的第一個情人,總是她畢生難忘的。
她知道了黑鐵手已死的消息後——這是她在那土牆上從她女兒那裡知道的,她立刻下了決心要爲黑鐵手報仇,她生性奇特,她對那人怨毒越深,卻也越發不願意讓那人痛痛快快的死去,因此她找着謝鏗也並沒有立刻下手,這在她說來,原是極爲容易做到的,只是她不願而已。
謝鏗此刻反覆思量,從他所知道的許多件事上,他已經恍然知道了這事的前因後果,也確信無影人的話並非虛言,他父親的的確確不是黑鐵手殺死的,縱然他父親的死,和黑鐵手有着直接的關係,但即使黑鐵手沒有動手,他父親一樣會死,反過來說,假如無影人不曾先就施毒,以他父親的武功,卻不一定會傷在黑鐵手掌下。
他暗中長嘆一聲,對那曾經救過他命的垂暮老人——黑鐵手的愧作,又加深了幾分,他心中劇烈的絞痛着,因爲這是他生平所做的一件錯事,而這事卻使他親手殺了他的救命恩人。
"恩怨分明",這是江湖豪士的本色,也是江湖豪士所最注重的事,遊俠謝鏗,義聲四震,還不就是因爲他是個恩怨分明、義薄雲天的大丈夫,這當然也是他心中爲自己驕傲的,但此刻他卻認爲自己再沒有任何地方值得驕傲的了。
他簡直說不出話來,無影人丁伶又冷笑道:"怪不得遊俠謝鏗在武林中的名頭這麼大,自己的殺父仇人就站在對面,他一動都不動,卻將自己的救命恩人殺死了。"她冷笑不絕,笑聲尖銳而淒厲,遠遠傳了出來,使人以爲是梟鳥夜啼。
丁善程劍眉一軒,驀然站了起來,厲喝道:"江湖朋友誰不知道我謝大哥是個義氣爲先的大丈夫,你這婦人再要亂言,小爺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他少年任性,心中爲友的熱血上涌,竟不再顧忌對方就是以施毒名滿天下的無影人。
丁伶鄙夷的望了他一眼,冷冷說道:"你這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夥子,還不配和我動手哩。"丁善程再也忍不住,暴喝聲中,劍影突現,銀星萬點,直逼丁伶的面前。
羣豪心中衆口暗贊,這少年的身手好快,哪知倏然又是刀光一閃,接着嗆然一聲巨震,那無影人站立未動,了善程持劍呆立,竟是謝鏗將他這一劍接了下來。
原來就在丁善程拔劍的那一剎間,謝鏗長臂一伸,竟將鄰座武士的佩刀拔出來,向外疾劃,硬生生接了丁善程那一劍。
他此舉又大爲出乎各人意料之外,丁善程更是愕住了,無影人丁伶聲色未動,在這種情形下,她的鎮靜功夫果然過人一等。
丁善程巧妙的將劍一撤,那劍照例平貼的隱在肘後,劍尖露出肩外,微閃着青光,他結結巴巴的,想問謝鏗何意,但見了謝鏗的神色,又問不出來,羣豪一起被方纔的刀光劍影所動,有的都站了起來。
謝鏗面色難看已極,他心中己將這事作了個決定,縱然別人也許會認爲這決定很傻,但在他自己來說這卻是唯一辦法了。
他斷然道:"善程兄,你的好意,我感激得很——"他回過頭,朝向丁伶,道:"不錯,我姓謝的是殺了我的恩人,可是我姓謝的一向恩怨分明,絕不讓好朋友說半句話,這件事我自然有了斷的方法。"他頓住話,臉色更爲難看。
他將刀一橫,丁善程"哎呀"一聲,以爲他要向頸上抹去,哪知他卻張嘴一咬,將刀背咬在嘴裡,衆人皆一愕,不知他要幹什麼。
驀然,他鼻孔裡悶哼一聲,額上青筋暴露,頭一低,雙臂一擡,只見血光暴現,他兩條手臂竟硬生生斷在他自己嘴銜的刀鋒之下,只剩下一點皮肉尚連在一起,是以便虛軟的掉了下來。
衆人俱一聲驚呼,丁善程搶先一步,緊緊攬住他的腰,丁伶目光裡,似乎也閃過一絲激動的光芒,但臉上神色,仍冷靜如恆。
鮮血如涌泉而流,謝鏗的臉色蒼白而可怕,但他仍強自支持着道:"我自斷雙手,算是我和黑鐵手之間,恩怨已了。"他雙目一張,那麼虛弱的人,此刻竟也精光倏然而露,緊緊盯着丁鈴道:"至於我和你的不共戴天之仇,我姓謝的有生之日,絕不敢忘,我就算只剩下兩條腿,也要向你清算舊帳的。"他聲音雖弱,但話卻講得截釘斷鐵。
無影人丁伶縱然心如寒冰,此刻也難免心頭一懍,暗忖:"這姓謝的果然是條漢子。"她倒並未在意成了殘廢的謝鏗會來報仇,因爲她幾乎已經斷定,別說謝鏗只剩下兩條腿,就算謝鏗手足俱全,也萬萬別想找自己報仇的。
但她卻不知道,在一個下了決心的人說來,世上是不會有不可能的事的。
丁伶冷笑一聲道:"姓謝的,念你還是條漢子,我就饒了你,你想報仇的話,我也接着你的,只是我勸你,這種夢還是少做爲妙。"丁善程雙目噴火,目光如刀,緊瞪着她,恨不得要將她裂爲碎片,但她卻看都不向他看一下,冷笑聲中,人影微動,已飄然而去。
謝鏗此刻再也支持不住了,脫力的倒在丁善程身上,但是他心中卻得到了解脫,因爲他一生爲人,再也沒有能使他心中愧作的事了。
謝鏗的肢體雖然殘廢了,然而他的人格與靈魂,卻更爲完整,因爲他做了任何人都不願做而不肯做的事,卻只爲着自己心的平靜。
所以素性怪僻的追魂續命也不能拒絕他的要求,而爲他治了幾乎因失血過多而致死的傷,可是縱然華倫再世,也不能使他的雙臂復生了。
丁善程扶着謝鏗的牀,緩緩走去,有一部份人,也隨着走去,石慧呆了半晌,忽然有人在她的肩上一抓。
她一驚轉身,哪知道那人卻乘着她這一轉之勢,又掠到她的後面,她更驚,暗忖:"這是誰?"玉指合拼,想從時後出手點那人的肋下,哪知那人一聲輕笑,卻將手鬆開了。
石慧再回頭,一個身長玉立的中年男子正笑哈哈站在她身後,她乍一看,並不認得此人,再一看,卻不禁高興得歡呼了起來。
她向那男子撲了上去,也不怕當着這麼多人,那人也一下摟着她,街上的人都以詫異的眼光望着他們,那人笑道:"慧兒,你還是這副樣子。"原來這人就是她的父親——武當高徒石坤天。
石慧擡起頭來,嬌憨的說:"爸爸,你果然將易容術練成了,你老人傢什麼時候教我呀?"石坤天一笑道:"連你都認得出我來,我的易容術還能教人呀!"他父女兩人隱居已久,形跡脫落已慣,說話問,竟不像是父女兩人。
有人看到了,並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都說:"你看這兩人好親熱。"原來他們都以爲這是對情侶,遠遠有個人本是朝這個方向走來,看到這情形,頭一轉,回頭走了。
石坤天拉着她女兒的手邊走邊道:"你見到媽媽沒有?"石慧點了點頭,忽然道:"爸爸,你不是和媽一起來的呀?"石坤天搖頭笑道:"她說先出來找你,我一個人悶得慌,也跑來了,我本來以爲這裡一定很荒涼,哪知卻這麼熱鬧,我問了問,才知道這裡不但熱鬧,而且現在天下再沒有比這裡熱鬧的地方了。"石慧笑道:"這些天呀,這裡不知道出了多少事,真比我一輩子見到的還多,我還看到爸爸跟我說過的白羽雙劍。"石坤天驚"哦"一聲,道:"他們兩位也來了嗎?""還有呢。"石慧點頭笑道:"我還打敗了天中六劍,爸,你老說我功夫不行,現在我一看,自己覺得還不錯嘛。"石坤天哈哈大笑,道:"真不害臊。"沉吟半晌,忽然又道:"天中六劍怎麼會和你動手起來了,算起來還算你的師叔哩。"石坤天出身武當,和天中六劍是師兄弟一輩,只是他們在派裡地位不同,所得的武功也各異。
石慧咭咭呱呱,將這些天來,她所遇到的事全說了出來,石坤天也一直帶笑傾聽,可是石坤天間她爲什麼和司馬之分開的時候,石慧卻答不出話來,她到底不好意思說出她對白非的情感,縱使對方是她父親。
石坤天搖頭笑道:"看起來你這個小妮子也——"他笑哈哈的止住了話,昔年他苦追丁伶,也歷盡了情場滄桑,此刻見了他女兒的神態,怎會看不出她的心事,石慧的臉,卻由脖子一直紅到耳根了。
這兩人一路前行,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人家當然不知道他們是父女,因爲石坤天看來,最多也只不過三十多歲,他長身玉立,臉上雖帶着一種淡黃之色,但在神色和舉止中,仍十足的流露出一種男子成熟的風度。
這情形當然是十分容易引起別人誤會的,原來石坤天不願意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身分和麪目,是以用易容之術掩飾了自己的本來面目,他女兒雖然看得出來,別人卻又怎麼看得出來呢?
是以,迎面走來的人們,雖然其中有幾個是他當年所認識的,但人家可已不再認識他了。
石慧笑問道:"爸爸,你是不是想媽媽?"
石坤天道:"你可知道她在哪裡?"
石慧道:"爸爸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石坤天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心裡卻有些着急,他和丁伶二十年來,從來沒有一天不在一起,如今驟然離開了這麼多日子,這情感老而彌篤的人當然會有些着急了。
驀然,街的盡頭傳來一陣極爲怪異、但卻又異常悅耳的尖聲,那是一種近於梵唱、但其中卻又一點兒也沒有梵唱那種莊嚴和神聖意味的樂聲。
石坤天也不禁被這尖聲吸引,目光遠遠望去,卻見街上本來甚爲擁擠的人,此刻卻兩旁分開了,留下當中一條通道。
接着一隊紅衣人走來,彷彿人叢來了一條火龍,石慧好奇的問道:"這些是什麼人?"石坤天搖首未語,他也不知道。
那些人走近了些,卻是八個穿着火紅袈裟的和尚,手裡每人拿着一根似蕭非蕭、似笛非笛的樂器吹奏着,那奇異的樂聲便是由此發出。
這八個和尚後面,還有更奇怪的事,原來另有四個僧人,也是穿着火紅袈裟,卻擡着一個紫檀木桌子,這四個僧人,身材頗小,看起來不像和尚而像是尼姑,但尼姑卻又怎可能與和尚在一起呢?
更奇怪的是,那張檀木桌子上,竟坐着一個黝黑枯瘦的老僧,身上雖也穿着一件火紅的袈裟,但卻露出了半個黑得發紫的肩膀來。
這僧人的年紀像是已極大,低首垂眉,臉上千條百線,皺紋密佈,那赤露着的一條臂膀上,卻套着十餘個赤金的手鐲,由手腕直到臂頭,看起來實在是怪異絕倫。
石慧這一輩子,哪曾見到過如此形象,張着嘴,睜大了眼睛望着他,那枯瘦老僧忽然一睜眼睛,竟和石慧的目光相遇。
石慧摹然一驚,趕緊低下了頭,皆因這枯瘦老僧的眼睛,竟像閃電那麼樣的明亮和可怕。
但是那枯瘦老僧的目光卻仍然盯着他,她悄悄移動步子,想躲到石坤天背後去,不知怎的,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卻對這枯瘦老僧生出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怕意。
石坤天也自發覺,劍眉微皺,跨前一步,擋在石慧的前面,哪知那枯瘦老僧卻突然一擊掌,頓時那些正緩緩前行的僧人都停住了腳,樂聲也倏然而止,一條街竟出奇的靜寂,原來所有的人都被這些詭秘的僧人所震,沒有一個發出聲音來。
那枯瘦老僧站了起來,身材竟出奇的高,因爲他腿極長,是以坐在那裡還不顯,可是這一站起來,卻像一棵枯樹。
人們雖然不敢圍過來,但卻都在看着,只見他一擡腿,從桌上跨了下來,從那麼高的地方一腳跨下來竟沒有一絲勉強,就像普通人跨下一級樓梯般那麼輕易和簡單,若不是大家都在注意着他,也根本不會發現他的異處。
不識貨的人,只是驚異着他的輕功,識貨的人卻吃驚的暗忖:"這老僧竟已將輕功中登峰造極的凌空步虛練到這種地步了。"石坤大當然也識貨,方自驚異之間,那枯瘦老僧竟走到他的面前,這一段並不算近的距離,他竟也是一步跨到的。
枯瘦老僧單掌打着問訊,向石坤天道:"施主請了。"口音是生硬已極的雲、貴一帶的土音,幸好石坤天久走江湖,還聽得懂,連忙也抱拳還禮,心裡卻在奇怪着這老僧的來意。
"施主背後的那位女檀越,慧眼天生,與老袖甚是有緣,老袖想帶她回去,皈依我佛,施主想必也是非常高興吧?"石坤天一愕,他再也想不到這枯瘦老僧竟會說出這種荒唐之極的話來,面色一沉道:"大師的好意,感激得很,可是她年紀還輕,也不想出家。"口氣中已有些不客氣的味道。
那枯瘦老僧微微笑道:"那位女檀越想不想出家,施主怎能作主,還是老袖親自問她好了。"石坤天怒道:"大師說話得清楚些,我佛雖普渡衆生,卻焉有強迫人出家的道理。"那枯瘦老僧面色亦倏然一沉,冰冷之極的說道:"施主休要不知好歹,別人想做老衲的弟子,老衲還不肯收哩。"石坤天更怒道:"不識好歹又怎的。"他昔年在武當門中,就以性烈著稱,後來遇着丁伶,雖然將他折磨得壯志消磨,但他此刻重出江湖,體肉復生,不禁又犯了少年時的心性。
那枯瘦老僧冷笑一聲,道:"想不到老衲僅僅數十年未履中土,中原的武林人物就把老衲忘了,你年紀還輕,回去問問你的師長,天赤尊者的話,從來可有人違抗過沒有?"饒是石坤天膽大,此刻也不免渾身一震。
"原來他就是天赤尊者,我怎的這麼糊塗,見這樣的排場,還想不到這個人來,若是我早早一溜,萬事皆無,如今卻怎是個了局。"天赤尊者以爲他年紀還輕,並不知道自己的事,其實天赤尊者三十多年前稱雄中原武林的時候,石坤天也有二十歲了,也曾聽過這當世第一魔頭的事蹟。
原來這天赤尊者本是中國行者遊方天竺時,被當地婦人所誘,私通而生,天赤尊者自幼被棄,卻得巧遇,習得天竺無上心法——瑜咖秘術,他來到中原後,又習得一身中土武功,以一個身具瑜咖之術的人來學武功,自是事半而功倍。
他在中原一耽十餘年,這十餘年可說是將中原武林攪得天翻地覆,後來不知怎的,突然消聲失蹤,一別三十餘年,石坤天竟遺忘了他。
石坤天長嘆一聲,忖道:"此人重來此間,倒的確是武林的大難了。"手腕一緊,原來石慧害怕得緊緊抓住了他的手,他覺得出,他女兒的顫抖,心中一頓,忖道:"只是這魔頭一定要慧兒做他女弟子,卻是爲着什麼呢,"他不知道這天赤尊者晚年竟習得采補之術,見了石慧的姿質,怎能放過。
天赤尊者緩緩道:"施主考慮了這麼久,應該想清楚了吧?"石坤天眉心幾乎皺到一處,想不出一句適當的措詞來回答他的話,天赤尊者面色又是一沉,忽然背後一人冷冷道:"人家不當和尚,你要怎麼樣?"聲音低而沙啞。
天赤尊者臉色一變,腳步未動,卻倏然轉了身,街上人羣知道又有熱鬧好看,但這次大家卻站得遠遠的,不敢靠得太近,"天赤尊者"四字大多人雖都沒有聽到,但見這種陣仗,大家已在心寒了。
石慧見那在天赤尊者背後冷語的人,高興得發出一聲歡呼,石坤天雖然並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憑着她那份來到天赤尊者身後,竟連面對着天赤尊者的自己卻未曾發覺的身手,已經知道來人必非等閒了,他暗忖:"此地真是異人畢集,自己在武學上雖然自問已有相當精純的功夫,可是和這般人一比,可就顯出自己還是差着一些。"心裡不禁微微有些難受。
他心裡難受,天赤尊者也未必痛快,這些年來他靜極思動,想在中原武林裡再創一番事業,因此他聽了消息後,也趕到這裡來,滿想憑着自己的身手,將中原武林人士全比下去。
哪知他一來就碰了個軟釘子,人家來到背後,若是不出聲的話,他現在還未必知道,這人的武功,可想而知。
他注意的打量着那人,又不禁暗暗叫慚愧,暗忖:"這些年來中原武林竟是人材輩出,這麼年輕的一個女子,居然已有了如此身手。"原來這人就是白羽雙劍中的馮碧,她駐顏有術,使人看來她最多隻有二、三十歲,絕不會想到她已是五十左右的老婦了。
圍視着的武林豪士,十個裡面可說有十個不認得馮碧,看了她這種裝束打扮不倫不類的樣子,自然難免在心裡猜測她的來路,只有石慧認識她,也知道她的武功,心裡自然高興得很。
天赤尊者冷眼望了她半晌,冷然道:"這位女檀越好一身輕功,可是你若憑着這點輕功就敢來管老衲的事,就有些做夢了。"他一生驕狂,自以爲話已經說得不算不客氣了,哪知人家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仍帶着一臉鄙夷的笑容在望着他。
天赤尊者走前兩步,他身材特高,馮碧和他一比,只齊到他胸部,可是她仍然擡起頭望着他,根本沒有將這麼大個人放在眼裡,石坤大心裡也不禁覺得奇怪,忖道:"這女子究竟是何來路,居然將天赤尊者看成假的一樣。"須知天赤尊者的威名:震懾武林數十年,就在一向頗爲自負的石坤天心目中,仍然有着極高的地位,石慧心裡卻篤定得很,這一來是因爲她年紀尚輕,根本不知道大赤尊者的武功深淺,再者也是因爲她對馮碧武功極爲信任之故。
馮碧上上下下將大赤尊者看了一遍,然後嗤之以鼻的一笑,向旁邊走了一步,對石慧笑問道:"你好嗎?"眼裡像是全然沒有天赤尊者的存在一樣,輕視可謂已達極點。
石慧也笑道:"很好。"
馮碧又道:"你的那個年輕人呢?"
石慧臉一紅,心裡有些害羞,也有些難受,白非到哪裡去了,她也不知道。
天赤尊者幾乎氣炸了肺,數十年來,誰聽了天赤尊者的名頭不是驚然而驚的,此次雖然顧忌着自己的身分地位,不好意思暴怒起來,但面目已然大變,只是他面目太黑,人家並不容易看出來而已。
他努力的將自己的怒火壓下去,故意做出一派宗主身份的樣子說道:"老衲是個出家人,本不願多惹是非,但那個女娃資質太佳,又有慧根,若不讓她皈依我佛,實是可惜。"他心裡已開始有了些顧忌,是以話也講得越發客氣,其實他倒並不是怕事,這種顧忌只是到他這種年齡的人所必有的現象罷了。、。
哪知馮碧仍帶着滿臉笑容望着石慧,對他的話像是仍然沒有聽到,石坤天心裡也在奇怪:"這女於怎的如此做法?"這時雖然沒有動手的跡象,但氣氛卻已緊張得很,圍視着的人有的根本聽不見,有的卻是不懂天赤尊者的話,卻弄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赤尊者雖然氣忿已極,但他可不能在大街上和人動手,但如果這樣一走,他自己卻如何下臺,他忽然又微一擊掌,八個拿着樂器的僧人又吹奏了起來,這番他們奏出樂聲,更爲奇異,令人聽了有一種像是極不舒服、卻又極爲舒服的感覺。
天赤尊者長臂一伸,將披在肩上的一塊紅綢扯了下來,"嘶"的一聲,那塊紅布竟被他撕成兩半,他雙手各持其一,目光卻緊盯着石慧。
石慧乍一接觸到他的目光,便已渾身一震,極力的想避開,哪知天赤尊者的目光裡卻像有吸力,石慧想避也避不開。
漸漸,石慧眼中竟覺得那被撕成兩半的紅布又合二爲一,心神也開始湖塗起來,腦中混沌一片,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天赤尊者將手中的兩塊紅布向地上一擲,回頭就走,石慧竟也像是着了魔似的,跟在他後面,石坤天大急,忖道:"慧兒這是怎麼回事?"側臉一看馮碧,卻見她臉上也是帶着一種不解的神情。
天赤尊者這次走得極慢,石慧卻也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面,石坤天在聽了那種樂聲之後,神智雖也有些迷糊,但他到底內功已有相當造詣,還能守住心神,此刻見了石慧這種神情,他惶恐之下,縱身一掠,又擋在石慧前面。
石慧卻像是沒有看到他似的,一步步朝他身前走去,石坤天低喝道:"慧兒!你這是怎麼啦?"手一伸,拉着石慧的膀子。
哪知石慧手一掄,竟將他的手掙脫了,石坤天虎口有些發麻,不知道石慧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力氣,馮碧見了,心中亦大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目光四掃,圍視的人個個臉上都有一種如癡如醉的神情、她心中驀然一懍。
這時那天赤尊者已走到紫檀木桌旁,那四個僧人身形微微扭動着,緩緩將桌子放下來,這四個僧人扭動身形時,竟帶着一種說不出其意味來的音律,使人看了,心裡不由加速了跳動。
突然,馮碧腳步一錯,掠到石慧身旁,一把抄起了她,動作迅速驚人,快得好像僅是人們心中的念頭一閃,在天赤尊者還沒有來得及回頭以前,她已一掠數丈,如驚天之輕虹,倏然而去。
石坤天來不及思索,身形一弓,"颼"的也跟了去,天赤尊者回過頭,含着一個難測的笑容,低語道:"你跑得了?"原來天赤尊者剛纔所施的,正是攝心之法,這和現代的催眠術極爲相近,只是離奇或更甚之,這種攝心法在中原武林中,可說無人會用,馮碧精神雖因受了刺激,有時會有些不正常,但她這些年來,際遇甚奇,猛然卻想到這是怎麼回事。
因此她動念之中,就將石慧掠走,因爲她知道此時石慧的神志,已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天赤尊者叫她做任何事,她都會毫不考慮的去做的。
白羽雙劍久已享名武林,竟被天下豪傑尊爲武林中的三鼎甲,其武功不問可知,何況馮碧這些年來另有奇遇呢!
但是她卻在她後來所遇的奇人之前,發了重誓,此生再也不許和任何男子說話,若說了話,那她若不將那男子親手殺死,便須自毀她千辛萬苦習得的駐顏之術,那麼,也就等於她自毀武功,因爲這種駐顏之術,本是一種極爲深妙的內功,著此功一失,那麼她自身的功力便得毀去十中之七、八。
因此她絕不對天赤尊者說話,這並不是因爲她不願殺他,而是她自忖武功,沒有能力殺死名滿天下的天赤尊者。
在這種情況下,她只得一走了之,她昔年因着一件誤會,深受刺激,因此她纔會發下如此重誓,心性也變得極爲詭異,但是她與生自來的天性,卻仍未完全磨滅,因此她對人們,仍有着一份愛心,這當然也就是她爲什麼會對石慧那麼好的原因。
她低頭望了望那被她橫抱在肋下的石慧的臉龐,見她滿臉癡呆,身軀不安的扭動着,力道也大得出奇,若抱着她的不是馮碧,此刻怕早已把持不住,馮碧心裡暗暗着急,不知道該怎麼辦,她雖然識得這攝心之法,卻沒有辦法解得。
她長嘆了口氣,低頭一瞧,看見前面像是一個極爲龐大的沙丘,再四下一打量,四野寂寂,沒有半處人家。
這時她心裡有些亂,不知該將石慧放到哪裡,總不能帶着她到處跑呀,何況石慧此刻神志未清呢,於是她疾掠而來,像是兩肋生翼般,飄了起來,想在那沙丘上先將石慧安頓下來再說。
那時她方自縱身而上,眼角卻突然瞥見那沙丘僅是一堵圍牆,裡面竟是空的,原來她無意間竟闖到了司馬之他們的居處了。
這時她本是前進之勢,若換了任何人勢必要落下去不可,但她右臂用力,將石慧橫着的身軀一擺,人也藉着這一擺之力,飄然躍在土牆上,看起來,竟絲毫沒有勉強之處。
須知這種在前力已發、後力未出,舊力將竭、新力未起的時刻內,突然收勢、轉勢,是武林中最難達到的一個階段。
此刻時方近午,上牆的陰影下站着一人,卻又是那聾啞老人,見了她這種身形臉上亦滿是驚奇之色,突然看到馮碧俯首下望,他微一作勢,全身骨節起了一陣極爲輕微的聲響,身軀竟也能隨着這陣聲響暴縮,原來本已不甚高的身材,此刻一縮,看起來竟不滿三尺,躲在陰影裡,根本看不出來,原來這聾啞老人,是深藏不露的奇士,競將網家易筋經中的縮骨之法,練到這種地步了。
馮碧俯首下望,上牆內竟有屋字,這也是她頗感驚異的,她微皺了皺眉,玉手輕伸,點在石慧左肩的肩貞穴上。
這肩貞穴在鎖骨之側,與肩進穴併爲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出手若重,便成殘廢,但馮碧是何等人物,力量拿捏得何等奇妙,玉指點住,石慧僅有一些麻木的感覺,渾身不能動彈而已,卻半點兒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馮碧將石慧輕輕放在土牆上,自家身形一掠,安然落在那座屋宇的房頂上,即使最靈敏的耳朵,也聽不出一點聲音來。
馮碧也知道,在這種地方會有這種屋子,裡面居住的必非尋常人物,是以她絲毫不敢大意,在房頂環視一巡之後,眼見無甚異狀,暗忖:"無論如何,我得先將她安頓好再說。"當一個人對另一人有了真實的情感之後,往往會將那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還重,這時的馮碧,全心都放在石慧身上。也許也是因爲她年華已去,駐顏雖然有術,但心情的蒼老卻是無藥可救的,因此,她將石慧當做了她自己的女兒,想在石慧身上,看到昔日自己的影子,這當然是老年人的悲哀,但人間無數的偉大事蹟,卻往往是由這一份悲哀的愛心中產生的。
她小心的縱身下屋,雖然她懷着戒心,但她自恃身手,並未將事情看得太嚴重,因此在她縱身而下的時候,卻不經意的帶出一聲響來,她也並未在意,因爲這聲響太過輕微,輕微得幾乎不可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哪知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
屋中驀然二聲輕喝:"誰?"接着一條人影電射而出,馮碧也不免一驚,身形暴退,但後面卻是低牆,她不願顯得太過示弱,因此並沒有越牆而去,將身軀貼牆而立,注目一視,面色又是一變。
她再也沒有想到在這裡會遇見司馬之,但是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司馬之是誰?她愕住了,不知該去該留。
石慧走後,羅剎仙女樂詠沙和司馬小霞也忍不住要出去,司馬之心情紛擾,卻留了下來,他一人留在這寂寞荒涼的地方,緬懷往事,自然唏噓感慨,尤其使他不能忘懷的,當然是他的伴侶馮碧。
他靜坐思往,忽然聽到一聲極爲輕微的聲響,那是平常人絕對無法聽到的,但卻是夜行人所能發出的特別聲音。
他念頭都未轉,低喝道:"誰?"人隨聲起,哪知卻在房外見到他夢魂縈纏的馮碧。
兩人面面相覷,時間、空間卻變得淡了,他們彷彿又回到二十多年前夫妻負氣爭吵後,又重歸於好時那種光景,但二十多年的時間,畢竟一去不返,這卻也是不可否認的。
"碧妹,這些年來你好嗎?"司馬之雖然極力掩飾着內心的激動,但從他說話的聲調聽來,他的掩飾並未成功。
他低沉着聲音又道:"以前的誤會,我早就想對你解釋,可是自從你當年負氣而走之後,我走遍天涯海角,卻再也找不到你,當年我雖然也有不對的地方,可是你——"他以一聲長嘆,結束了他的話,並沒有往下再說。
馮碧目光流動,已是熱淚盈眶了,但是她卻仍然不發一言,因爲那誓約在緊緊束縛着她,雖然她對昔年的事已大約知道了一些,她對司馬之的怨恨,也早已淡忘,但是她又怎能對他說呢?
這時馮碧心中至爲矛盾,忽然想起石慧仍在上牆上,不知道她會不會受了那麼強烈的風而受寒,因爲她此刻穴道被閉,已經不能運氣抗寒了。
馮碧一念及此,微提真氣,竟貼着那低牆遊行而上,司馬之目光緊緊追隨着她,他並不知道她此刻心中那種矛盾的情感,忽然,他看到她竟朝他一招手,於是他身形動處,也隨着她掠了上去。
馮碧上到低牆後,一轉身,極快的掠上土牆,這麼高和這麼遠的距離,她僅兩個縱身便已到達,哪知她一上土牆後,卻又大吃一驚。
原來此刻牆上,一片空蕩,哪裡還有石慧的影於。
她面色慘變,司馬之方自發覺,忙問道:"什麼事?"馮碧的目光,竟然異樣的空洞,忽然連聲長笑,笑聲中身形如隼,向牆下掠了下去,晃眼便消失了蹤跡,只剩下驚奇、失望的司馬之仍怔怔的站在上牆上,落入不可知的迷惘中。
一個情感極爲豐富的人,在受了很深的刺激後,精神會失常,平時也許仍和常入無異,但稍加打擊,便會失去理性,須知馮碧親手將石慧封閉了穴道,放在土牆上,不過片刻功夫,石慧竟失去蹤跡,這不但馮碧百思不得解,又有誰能解釋呢?
當然,世上無論如何神秘的事總有一人能夠解釋的,只是誰也不知道此人是誰罷了。
石慧被人以內家最高深的金針炙穴之法打通全身穴道,極安舒的睡着了,白非坐在對面,怔怔的望着她,心中涌起萬千感觸。
他到西北來才只數天,遇人遇事,已不可謂不奇了,然而,他卻想不到,他會在此地遇着天龍門裡唯一的奇人,那比他父親還要高着一輩、在數十年前已傳說仙去的九爪龍覃星,也更不會想到這位神出鬼沒的前輩竟會是個聾啞老人。
"真奇怪,好像所有的奇人異客都避世隱居到這裡來了。"他暗忖,昨夜他苦追一人,發現那身手高深莫測的人竟是那曾爲他們開門的聾啞老人後,他方自大吃一驚,那聾啞老人卻突然身形一動,掠起丈餘,在空中極自然的進行了一週。
白非更驚,他認得出這正是天龍門七式裡的絕學神龍巡弋,最怪的是這聾啞老人在運用此式時,身手之高,竟連他父親都有所不及,而他父親卻是天龍門公認的第一高手。
這使他墜入百里霧中,迷茫不解,但是他知道這聾啞老人卻一定是本門的前輩,因爲天下武林,除了天龍門之外,誰也不可能將這神龍巡弋一式運用得如此純熟、曼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