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方風雨(1)

清晨的時候,謝鏗和丁善程先走了出來,這些天他們相處得很好,謝鏗雖然也認爲了善程有着些難以容忍的脾氣,但他總比老好巨猾的伍倫夫、無話可談的郭樹倫要好得多。

他們並肩走了出來,本無目的之地,只是嫌所居之地太過窄小、氣悶而已,這滿街上行走的人羣,倒有一大半兒是和他們抱着同樣的心理。

是以他們雖不餓,仍走進一家小吃鋪,剛想叫些東西來吃吃,彷彿又聽到街上起了陣雜亂。

他們並未十分在意,也是因謝鏗的大風大浪見得多了,而丁善程在謝鏗面前,也不好意思現出太嫩的樣子。

哪知驀然他們背後有人冷冷一笑,他們同時回過頭去,都吃了一驚,因爲竟有一個通體純白、連臉上也戴着白色面巾的女子站在門口,從笑聲中判斷,這女於對他們並無善意。

這種裝束的女子,連江湖歷練這麼豐富的謝鏗,也兀自猜測不透人家到底是何來歷。

那女子又冷笑一聲道:"姓謝的,我勸你趕緊出去,不然的話,要我自己來請,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言下自滿已極,又彷彿只要自己高興,任何事都一定可以做到似的。

講話的聲音中,竟有一股令人聽了就會一陣慄悚的寒意,謝鏗渾身立刻起了一陣不舒服的感覺,暗忖:"怎的我最近如此倒黴,盡是碰見這些沒來由的事。"他生平未曾見過這女子,其實他生平根本沒有和任何女子發生過糾葛。

因此他只回頭看了一眼,仍然迴轉頭去,雖然心裡難免加速了跳動,但卻仍然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彷彿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叫他。

那女子面上的白巾不住抖動,顯見得氣憤已極,吃食鋪裡雖然都是武林豪士,但在這種情形下,誰也不願意多管閒事,只是靜靜的坐以觀變,當然,若換了普通人早就跑了。

衆人只覺微微一陣風吹過,那女子已站在謝鏗背後,這才吃了一驚,須知謝鏗所坐的桌於在裡面,從門口到他那裡還隔着三、四個桌子,這鋪子地方大小,但爲着生意着想,又不免要多擺幾張桌子。因此桌子與桌子之間,所留的空隙根本就極少,再加上坐在桌旁的人,那根本就再也沒有什麼空隙了。

而這女子身形既未見高縱,當然不像是從人家頭頂上竄過去的,但她卻又如何能在瞬息之間就穿過那幾張桌子來到謝鏗桌旁,而甚至連坐在桌子旁邊的人都不知道哩,這豈非有些不可思議。

謝鏗心頭亦是一懍,暗忖:"這女人好俊的輕功,怎的最近我盡是遇着一些高手,而偏偏這些高手,都像是要對我不利的。"他心裡嘀咕,但卻不得不站了起來,向那女子抱着拳道:"姑娘是誰?找我謝鏗有何見教?"那女子輕輕一笑,伸手揭開臉上的面巾,和她面對面的謝鏗,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冷戰,丁善程"哎喲"一聲,竟嚇得輕喚了出來。

那些武林豪士,也正在望着他們,看到這女子的面貌後,也驚喚出聲,捧着兩碗牛肉的堂倌,正巧走在他們旁邊,準備給謝鏗送來,看了她的臉,手一軟,連牛肉湯都倒在地上了。

那女子極爲難聽的一笑,說道:"姓謝的,你不認識我了嗎?"謝鏗看着她那簡直不像人的醜陋面貌,硬着頭皮道:"實在面生得很。"那女子笑得全身亂顫,但臉上卻一絲表情都沒有,坐在她背後的人,看着她的背影,都覺得這真是個美人,笑得如花亂顫,但坐在她前面、看得到臉的人,卻是一個個頭皮發炸,閉起眼睛來。

"你不認得我,我倒認識你哩。"那女子道:"非但認得你,還清清楚楚的認識你。"她冰冷的目光向各人一掃,又道:"別人只知道你謝鏗是個義薄雲天的好男兒,我卻知道你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居然殺死了你的救命恩人。"她此話一出,衆人不禁一陣譁然,丁善程手撫劍柄,倏然站了起來,方想怒喝,卻被謝鏗一手按住了,只得又坐回椅上。

"原來姑娘就是黑鐵手的朋友。"那女子一說出那話,謝鏗當然知道人家是什麼意思了,是以立刻便說出此話來,他難受的一笑,又道:"不錯,黑鐵手是我救命的恩人,不錯,也是我親手殺了他,但在我姓謝的看來,殺父之仇卻遠比救命之恩重得多,姑娘如果對我姓謝的不滿,我姓謝的站在這裡,全身上下聽憑姑娘招呼好了,我姓謝的若還一還手,皺一皺眉,當着這麼多江湖朋友,我姓謝的從此算在武林除名了。"衆人又是一陣譁然,有人低語:"謝鏗果然是好漢子。"哪知那女子卻笑得更厲害,道:"假如那殺你的仇人,其實並不是黑鐵手呢?那我說你謝大英雄怎麼辦?"她這一說,謝鏗倒真的愕住了,暗忖:"假如黑鐵手並沒有殺死我父親,那我就真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了,"但轉念一想,付道:"還好,那是絕不可能的。"遂朗聲道:"黑鐵手當着天下英雄,一掌擊斃家父,武林中人有目共睹,他爲着一件小事就動手殺人,豈非太毒了些嗎?""真的嗎?"那女子一笑道。無論從她的身材、聲音,甚至風姿上來看,她都應當是個絕色佳人,但她的臉,卻像一塊上面雕刻着極醜陋的花紋的玄冰。

"可是據我所知道,殺死令尊大人的,卻是姑娘我呀!"那白衣蒙面的女子,輕描淡寫的說道,彷彿將這一類事,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她這句話所帶給謝鏗的驚駭,卻是太大了,他腦海中像是被人投下一塊巨石,震起無數漣漪,使他再沒有思索任何一個問題的能力。

他高大的身軀,也有些搖晃,彷彿這些充滿了精力的筋肉和骨骼,也不能再支持他自己,丁善程伸手輕輕扶過他,瞪眼望着那白衣的詭秘女子,其實此刻這小鋪裡的幾十對眼睛,又有哪一對不是在望着這詭秘的女子呢?

須知,她的這種做法,大大超出武林常情之外,謝鏗略爲清醒了一下頭腦,但饒他江湖經驗再豐,也想不出這女子的來意。

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對此事插言半句,因爲這件事關係着二十多年來的一段公案,而這段公案又幾乎是被江湖上大多數人所注意着的。

那女子的目光,冷冷的對每一個人的掃過,每個被她目光所注的人,各各心中都生了一絲寒意,忍不住將脖子努力的向衣領裡縮進一寸,縱然這小鋪子此刻是溫暖如春的。

那女子發出充滿了譏諷、嘲弄和蔑視的一聲冷笑,又道:"如果你們知道我是誰,就不會懷疑我所說的話的真假——"她故意停頓了話,果然,每個人都在極爲注意的傾聽着。

謝鏗心中方自一動,隱隱約約的想到了這女子是誰,那女子將上身扭動了一下,讓她腰部以上的身軀幾乎和腰部以下的變成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然後緩緩開口說道:"也許你們都沒有看到過我,可是我相信你們都聽過我的名字——"她又將她的話,倏然頓住,然後一字一聲的說道:"我就是無影人。"這"無影人"三字,宛如金石,擲地有聲,丁善程的喉結上下移動着,這受驚的年輕人再也想不到無影人會是這個女子。

原來無影人昔年令江湖側目,但誰也沒有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因爲凡是知道她真面目的人,都已死了。

人們心裡,把她幻想成各種人物,但由於人類的錯覺,誰也不會認爲這毒辣、陰狠的無影人竟會是個女子。

無影人昔年爲着黑鐵手施毒害死虯面孟嘗的事,除了她自己和虯面孟嘗外,誰也不知道真相,雖然有些人看出了端倪,但是誰又敢說虯面孟嘗是爲無影人所害,因爲他們之間,素無恩怨呀!

丁伶此次千里關山,來到此地,當然是爲着她仍念念不忘的黑鐵手,有人說少女的第一個情人,往往也是她最後一個情人,這話雖然有些誇張,但任何人的第一個情人,總是她畢生難忘的。

她知道了黑鐵手已死的消息後——這是她在那土牆上從她女兒那裡知道的,她立刻下了決心要爲黑鐵手報仇,她生性奇特,她對那人怨毒越深,卻也越發不願意讓那人痛痛快快的死去,因此她找着謝鏗也並沒有立刻下手,這在她說來,原是極爲容易做到的,只是她不願而已。

謝鏗此刻反覆思量,從他所知道的許多件事上,他已經恍然知道了這事的前因後果,也確信無影人的話並非虛言,他父親的的確確不是黑鐵手殺死的,縱然他父親的死,和黑鐵手有着直接的關係,但即使黑鐵手沒有動手,他父親一樣會死,反過來說,假如無影人不曾先就施毒,以他父親的武功,卻不一定會傷在黑鐵手掌下。

他暗中長嘆一聲,對那曾經救過他命的垂暮老人——黑鐵手的愧作,又加深了幾分,他心中劇烈的絞痛着,因爲這是他生平所做的一件錯事,而這事卻使他親手殺了他的救命恩人。

"恩怨分明",這是江湖豪士的本色,也是江湖豪士所最注重的事,遊俠謝鏗,義聲四震,還不就是因爲他是個恩怨分明、義薄雲天的大丈夫,這當然也是他心中爲自己驕傲的,但此刻他卻認爲自己再沒有任何地方值得驕傲的了。

他簡直說不出話來,無影人丁伶又冷笑道:"怪不得遊俠謝鏗在武林中的名頭這麼大,自己的殺父仇人就站在對面,他一動都不動,卻將自己的救命恩人殺死了。"她冷笑不絕,笑聲尖銳而淒厲,遠遠傳了出來,使人以爲是梟鳥夜啼。

丁善程劍眉一軒,驀然站了起來,厲喝道:"江湖朋友誰不知道我謝大哥是個義氣爲先的大丈夫,你這婦人再要亂言,小爺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他少年任性,心中爲友的熱血上涌,竟不再顧忌對方就是以施毒名滿天下的無影人。

丁伶鄙夷的望了他一眼,冷冷說道:"你這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夥子,還不配和我動手哩。"丁善程再也忍不住,暴喝聲中,劍影突現,銀星萬點,直逼丁伶的面前。

羣豪心中衆口暗贊,這少年的身手好快,哪知倏然又是刀光一閃,接着嗆然一聲巨震,那無影人站立未動,了善程持劍呆立,竟是謝鏗將他這一劍接了下來。

原來就在丁善程拔劍的那一剎間,謝鏗長臂一伸,竟將鄰座武士的佩刀拔出來,向外疾劃,硬生生接了丁善程那一劍。

他此舉又大爲出乎各人意料之外,丁善程更是愕住了,無影人丁伶聲色未動,在這種情形下,她的鎮靜功夫果然過人一等。

丁善程巧妙的將劍一撤,那劍照例平貼的隱在肘後,劍尖露出肩外,微閃着青光,他結結巴巴的,想問謝鏗何意,但見了謝鏗的神色,又問不出來,羣豪一起被方纔的刀光劍影所動,有的都站了起來。

謝鏗面色難看已極,他心中己將這事作了個決定,縱然別人也許會認爲這決定很傻,但在他自己來說這卻是唯一辦法了。

他斷然道:"善程兄,你的好意,我感激得很——"他回過頭,朝向丁伶,道:"不錯,我姓謝的是殺了我的恩人,可是我姓謝的一向恩怨分明,絕不讓好朋友說半句話,這件事我自然有了斷的方法。"他頓住話,臉色更爲難看。

他將刀一橫,丁善程"哎呀"一聲,以爲他要向頸上抹去,哪知他卻張嘴一咬,將刀背咬在嘴裡,衆人皆一愕,不知他要幹什麼。

驀然,他鼻孔裡悶哼一聲,額上青筋暴露,頭一低,雙臂一擡,只見血光暴現,他兩條手臂竟硬生生斷在他自己嘴銜的刀鋒之下,只剩下一點皮肉尚連在一起,是以便虛軟的掉了下來。

衆人俱一聲驚呼,丁善程搶先一步,緊緊攬住他的腰,丁伶目光裡,似乎也閃過一絲激動的光芒,但臉上神色,仍冷靜如恆。

鮮血如涌泉而流,謝鏗的臉色蒼白而可怕,但他仍強自支持着道:"我自斷雙手,算是我和黑鐵手之間,恩怨已了。"他雙目一張,那麼虛弱的人,此刻竟也精光倏然而露,緊緊盯着丁鈴道:"至於我和你的不共戴天之仇,我姓謝的有生之日,絕不敢忘,我就算只剩下兩條腿,也要向你清算舊帳的。"他聲音雖弱,但話卻講得截釘斷鐵。

無影人丁伶縱然心如寒冰,此刻也難免心頭一懍,暗忖:"這姓謝的果然是條漢子。"她倒並未在意成了殘廢的謝鏗會來報仇,因爲她幾乎已經斷定,別說謝鏗只剩下兩條腿,就算謝鏗手足俱全,也萬萬別想找自己報仇的。

但她卻不知道,在一個下了決心的人說來,世上是不會有不可能的事的。

丁伶冷笑一聲道:"姓謝的,念你還是條漢子,我就饒了你,你想報仇的話,我也接着你的,只是我勸你,這種夢還是少做爲妙。"丁善程雙目噴火,目光如刀,緊瞪着她,恨不得要將她裂爲碎片,但她卻看都不向他看一下,冷笑聲中,人影微動,已飄然而去。

謝鏗此刻再也支持不住了,脫力的倒在丁善程身上,但是他心中卻得到了解脫,因爲他一生爲人,再也沒有能使他心中愧作的事了。

謝鏗的肢體雖然殘廢了,然而他的人格與靈魂,卻更爲完整,因爲他做了任何人都不願做而不肯做的事,卻只爲着自己心的平靜。

所以素性怪僻的追魂續命也不能拒絕他的要求,而爲他治了幾乎因失血過多而致死的傷,可是縱然華倫再世,也不能使他的雙臂復生了。

丁善程扶着謝鏗的牀,緩緩走去,有一部份人,也隨着走去,石慧呆了半晌,忽然有人在她的肩上一抓。

她一驚轉身,哪知道那人卻乘着她這一轉之勢,又掠到她的後面,她更驚,暗忖:"這是誰?"玉指合拼,想從時後出手點那人的肋下,哪知那人一聲輕笑,卻將手鬆開了。

石慧再回頭,一個身長玉立的中年男子正笑哈哈站在她身後,她乍一看,並不認得此人,再一看,卻不禁高興得歡呼了起來。

她向那男子撲了上去,也不怕當着這麼多人,那人也一下摟着她,街上的人都以詫異的眼光望着他們,那人笑道:"慧兒,你還是這副樣子。"原來這人就是她的父親——武當高徒石坤天。

石慧擡起頭來,嬌憨的說:"爸爸,你果然將易容術練成了,你老人傢什麼時候教我呀?"石坤天一笑道:"連你都認得出我來,我的易容術還能教人呀!"他父女兩人隱居已久,形跡脫落已慣,說話問,竟不像是父女兩人。

有人看到了,並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都說:"你看這兩人好親熱。"原來他們都以爲這是對情侶,遠遠有個人本是朝這個方向走來,看到這情形,頭一轉,回頭走了。

石坤天拉着她女兒的手邊走邊道:"你見到媽媽沒有?"石慧點了點頭,忽然道:"爸爸,你不是和媽一起來的呀?"石坤天搖頭笑道:"她說先出來找你,我一個人悶得慌,也跑來了,我本來以爲這裡一定很荒涼,哪知卻這麼熱鬧,我問了問,才知道這裡不但熱鬧,而且現在天下再沒有比這裡熱鬧的地方了。"石慧笑道:"這些天呀,這裡不知道出了多少事,真比我一輩子見到的還多,我還看到爸爸跟我說過的白羽雙劍。"石坤天驚"哦"一聲,道:"他們兩位也來了嗎?""還有呢。"石慧點頭笑道:"我還打敗了天中六劍,爸,你老說我功夫不行,現在我一看,自己覺得還不錯嘛。"石坤天哈哈大笑,道:"真不害臊。"沉吟半晌,忽然又道:"天中六劍怎麼會和你動手起來了,算起來還算你的師叔哩。"石坤天出身武當,和天中六劍是師兄弟一輩,只是他們在派裡地位不同,所得的武功也各異。

石慧咭咭呱呱,將這些天來,她所遇到的事全說了出來,石坤天也一直帶笑傾聽,可是石坤天間她爲什麼和司馬之分開的時候,石慧卻答不出話來,她到底不好意思說出她對白非的情感,縱使對方是她父親。

石坤天搖頭笑道:"看起來你這個小妮子也——"他笑哈哈的止住了話,昔年他苦追丁伶,也歷盡了情場滄桑,此刻見了他女兒的神態,怎會看不出她的心事,石慧的臉,卻由脖子一直紅到耳根了。

這兩人一路前行,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人家當然不知道他們是父女,因爲石坤天看來,最多也只不過三十多歲,他長身玉立,臉上雖帶着一種淡黃之色,但在神色和舉止中,仍十足的流露出一種男子成熟的風度。

這情形當然是十分容易引起別人誤會的,原來石坤天不願意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身分和麪目,是以用易容之術掩飾了自己的本來面目,他女兒雖然看得出來,別人卻又怎麼看得出來呢?

是以,迎面走來的人們,雖然其中有幾個是他當年所認識的,但人家可已不再認識他了。

石慧笑問道:"爸爸,你是不是想媽媽?"

石坤天道:"你可知道她在哪裡?"

石慧道:"爸爸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石坤天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心裡卻有些着急,他和丁伶二十年來,從來沒有一天不在一起,如今驟然離開了這麼多日子,這情感老而彌篤的人當然會有些着急了。

驀然,街的盡頭傳來一陣極爲怪異、但卻又異常悅耳的尖聲,那是一種近於梵唱、但其中卻又一點兒也沒有梵唱那種莊嚴和神聖意味的樂聲。

石坤天也不禁被這尖聲吸引,目光遠遠望去,卻見街上本來甚爲擁擠的人,此刻卻兩旁分開了,留下當中一條通道。

接着一隊紅衣人走來,彷彿人叢來了一條火龍,石慧好奇的問道:"這些是什麼人?"石坤天搖首未語,他也不知道。

那些人走近了些,卻是八個穿着火紅袈裟的和尚,手裡每人拿着一根似蕭非蕭、似笛非笛的樂器吹奏着,那奇異的樂聲便是由此發出。

這八個和尚後面,還有更奇怪的事,原來另有四個僧人,也是穿着火紅袈裟,卻擡着一個紫檀木桌子,這四個僧人,身材頗小,看起來不像和尚而像是尼姑,但尼姑卻又怎可能與和尚在一起呢?

更奇怪的是,那張檀木桌子上,竟坐着一個黝黑枯瘦的老僧,身上雖也穿着一件火紅的袈裟,但卻露出了半個黑得發紫的肩膀來。

這僧人的年紀像是已極大,低首垂眉,臉上千條百線,皺紋密佈,那赤露着的一條臂膀上,卻套着十餘個赤金的手鐲,由手腕直到臂頭,看起來實在是怪異絕倫。

石慧這一輩子,哪曾見到過如此形象,張着嘴,睜大了眼睛望着他,那枯瘦老僧忽然一睜眼睛,竟和石慧的目光相遇。

石慧摹然一驚,趕緊低下了頭,皆因這枯瘦老僧的眼睛,竟像閃電那麼樣的明亮和可怕。

但是那枯瘦老僧的目光卻仍然盯着他,她悄悄移動步子,想躲到石坤天背後去,不知怎的,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卻對這枯瘦老僧生出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怕意。

石坤天也自發覺,劍眉微皺,跨前一步,擋在石慧的前面,哪知那枯瘦老僧卻突然一擊掌,頓時那些正緩緩前行的僧人都停住了腳,樂聲也倏然而止,一條街竟出奇的靜寂,原來所有的人都被這些詭秘的僧人所震,沒有一個發出聲音來。

那枯瘦老僧站了起來,身材竟出奇的高,因爲他腿極長,是以坐在那裡還不顯,可是這一站起來,卻像一棵枯樹。

人們雖然不敢圍過來,但卻都在看着,只見他一擡腿,從桌上跨了下來,從那麼高的地方一腳跨下來竟沒有一絲勉強,就像普通人跨下一級樓梯般那麼輕易和簡單,若不是大家都在注意着他,也根本不會發現他的異處。

不識貨的人,只是驚異着他的輕功,識貨的人卻吃驚的暗忖:"這老僧竟已將輕功中登峰造極的凌空步虛練到這種地步了。"石坤大當然也識貨,方自驚異之間,那枯瘦老僧竟走到他的面前,這一段並不算近的距離,他竟也是一步跨到的。

枯瘦老僧單掌打着問訊,向石坤天道:"施主請了。"口音是生硬已極的雲、貴一帶的土音,幸好石坤天久走江湖,還聽得懂,連忙也抱拳還禮,心裡卻在奇怪着這老僧的來意。

"施主背後的那位女檀越,慧眼天生,與老袖甚是有緣,老袖想帶她回去,皈依我佛,施主想必也是非常高興吧?"石坤天一愕,他再也想不到這枯瘦老僧竟會說出這種荒唐之極的話來,面色一沉道:"大師的好意,感激得很,可是她年紀還輕,也不想出家。"口氣中已有些不客氣的味道。

那枯瘦老僧微微笑道:"那位女檀越想不想出家,施主怎能作主,還是老袖親自問她好了。"石坤天怒道:"大師說話得清楚些,我佛雖普渡衆生,卻焉有強迫人出家的道理。"那枯瘦老僧面色亦倏然一沉,冰冷之極的說道:"施主休要不知好歹,別人想做老衲的弟子,老衲還不肯收哩。"石坤天更怒道:"不識好歹又怎的。"他昔年在武當門中,就以性烈著稱,後來遇着丁伶,雖然將他折磨得壯志消磨,但他此刻重出江湖,體肉復生,不禁又犯了少年時的心性。

那枯瘦老僧冷笑一聲,道:"想不到老衲僅僅數十年未履中土,中原的武林人物就把老衲忘了,你年紀還輕,回去問問你的師長,天赤尊者的話,從來可有人違抗過沒有?"饒是石坤天膽大,此刻也不免渾身一震。

"原來他就是天赤尊者,我怎的這麼糊塗,見這樣的排場,還想不到這個人來,若是我早早一溜,萬事皆無,如今卻怎是個了局。"天赤尊者以爲他年紀還輕,並不知道自己的事,其實天赤尊者三十多年前稱雄中原武林的時候,石坤天也有二十歲了,也曾聽過這當世第一魔頭的事蹟。

原來這天赤尊者本是中國行者遊方天竺時,被當地婦人所誘,私通而生,天赤尊者自幼被棄,卻得巧遇,習得天竺無上心法——瑜咖秘術,他來到中原後,又習得一身中土武功,以一個身具瑜咖之術的人來學武功,自是事半而功倍。

他在中原一耽十餘年,這十餘年可說是將中原武林攪得天翻地覆,後來不知怎的,突然消聲失蹤,一別三十餘年,石坤天竟遺忘了他。

石坤天長嘆一聲,忖道:"此人重來此間,倒的確是武林的大難了。"手腕一緊,原來石慧害怕得緊緊抓住了他的手,他覺得出,他女兒的顫抖,心中一頓,忖道:"只是這魔頭一定要慧兒做他女弟子,卻是爲着什麼呢,"他不知道這天赤尊者晚年竟習得采補之術,見了石慧的姿質,怎能放過。

天赤尊者緩緩道:"施主考慮了這麼久,應該想清楚了吧?"石坤天眉心幾乎皺到一處,想不出一句適當的措詞來回答他的話,天赤尊者面色又是一沉,忽然背後一人冷冷道:"人家不當和尚,你要怎麼樣?"聲音低而沙啞。

天赤尊者臉色一變,腳步未動,卻倏然轉了身,街上人羣知道又有熱鬧好看,但這次大家卻站得遠遠的,不敢靠得太近,"天赤尊者"四字大多人雖都沒有聽到,但見這種陣仗,大家已在心寒了。

石慧見那在天赤尊者背後冷語的人,高興得發出一聲歡呼,石坤天雖然並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憑着她那份來到天赤尊者身後,竟連面對着天赤尊者的自己卻未曾發覺的身手,已經知道來人必非等閒了,他暗忖:"此地真是異人畢集,自己在武學上雖然自問已有相當精純的功夫,可是和這般人一比,可就顯出自己還是差着一些。"心裡不禁微微有些難受。

他心裡難受,天赤尊者也未必痛快,這些年來他靜極思動,想在中原武林裡再創一番事業,因此他聽了消息後,也趕到這裡來,滿想憑着自己的身手,將中原武林人士全比下去。

哪知他一來就碰了個軟釘子,人家來到背後,若是不出聲的話,他現在還未必知道,這人的武功,可想而知。

他注意的打量着那人,又不禁暗暗叫慚愧,暗忖:"這些年來中原武林竟是人材輩出,這麼年輕的一個女子,居然已有了如此身手。"原來這人就是白羽雙劍中的馮碧,她駐顏有術,使人看來她最多隻有二、三十歲,絕不會想到她已是五十左右的老婦了。

圍視着的武林豪士,十個裡面可說有十個不認得馮碧,看了她這種裝束打扮不倫不類的樣子,自然難免在心裡猜測她的來路,只有石慧認識她,也知道她的武功,心裡自然高興得很。

天赤尊者冷眼望了她半晌,冷然道:"這位女檀越好一身輕功,可是你若憑着這點輕功就敢來管老衲的事,就有些做夢了。"他一生驕狂,自以爲話已經說得不算不客氣了,哪知人家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仍帶着一臉鄙夷的笑容在望着他。

天赤尊者走前兩步,他身材特高,馮碧和他一比,只齊到他胸部,可是她仍然擡起頭望着他,根本沒有將這麼大個人放在眼裡,石坤大心裡也不禁覺得奇怪,忖道:"這女子究竟是何來路,居然將天赤尊者看成假的一樣。"須知天赤尊者的威名:震懾武林數十年,就在一向頗爲自負的石坤天心目中,仍然有着極高的地位,石慧心裡卻篤定得很,這一來是因爲她年紀尚輕,根本不知道大赤尊者的武功深淺,再者也是因爲她對馮碧武功極爲信任之故。

馮碧上上下下將大赤尊者看了一遍,然後嗤之以鼻的一笑,向旁邊走了一步,對石慧笑問道:"你好嗎?"眼裡像是全然沒有天赤尊者的存在一樣,輕視可謂已達極點。

石慧也笑道:"很好。"

馮碧又道:"你的那個年輕人呢?"

石慧臉一紅,心裡有些害羞,也有些難受,白非到哪裡去了,她也不知道。

天赤尊者幾乎氣炸了肺,數十年來,誰聽了天赤尊者的名頭不是驚然而驚的,此次雖然顧忌着自己的身分地位,不好意思暴怒起來,但面目已然大變,只是他面目太黑,人家並不容易看出來而已。

他努力的將自己的怒火壓下去,故意做出一派宗主身份的樣子說道:"老衲是個出家人,本不願多惹是非,但那個女娃資質太佳,又有慧根,若不讓她皈依我佛,實是可惜。"他心裡已開始有了些顧忌,是以話也講得越發客氣,其實他倒並不是怕事,這種顧忌只是到他這種年齡的人所必有的現象罷了。、。

哪知馮碧仍帶着滿臉笑容望着石慧,對他的話像是仍然沒有聽到,石坤天心裡也在奇怪:"這女於怎的如此做法?"這時雖然沒有動手的跡象,但氣氛卻已緊張得很,圍視着的人有的根本聽不見,有的卻是不懂天赤尊者的話,卻弄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赤尊者雖然氣忿已極,但他可不能在大街上和人動手,但如果這樣一走,他自己卻如何下臺,他忽然又微一擊掌,八個拿着樂器的僧人又吹奏了起來,這番他們奏出樂聲,更爲奇異,令人聽了有一種像是極不舒服、卻又極爲舒服的感覺。

天赤尊者長臂一伸,將披在肩上的一塊紅綢扯了下來,"嘶"的一聲,那塊紅布竟被他撕成兩半,他雙手各持其一,目光卻緊盯着石慧。

石慧乍一接觸到他的目光,便已渾身一震,極力的想避開,哪知天赤尊者的目光裡卻像有吸力,石慧想避也避不開。

漸漸,石慧眼中竟覺得那被撕成兩半的紅布又合二爲一,心神也開始湖塗起來,腦中混沌一片,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天赤尊者將手中的兩塊紅布向地上一擲,回頭就走,石慧竟也像是着了魔似的,跟在他後面,石坤天大急,忖道:"慧兒這是怎麼回事?"側臉一看馮碧,卻見她臉上也是帶着一種不解的神情。

天赤尊者這次走得極慢,石慧卻也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面,石坤天在聽了那種樂聲之後,神智雖也有些迷糊,但他到底內功已有相當造詣,還能守住心神,此刻見了石慧這種神情,他惶恐之下,縱身一掠,又擋在石慧前面。

石慧卻像是沒有看到他似的,一步步朝他身前走去,石坤天低喝道:"慧兒!你這是怎麼啦?"手一伸,拉着石慧的膀子。

哪知石慧手一掄,竟將他的手掙脫了,石坤天虎口有些發麻,不知道石慧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力氣,馮碧見了,心中亦大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目光四掃,圍視的人個個臉上都有一種如癡如醉的神情、她心中驀然一懍。

這時那天赤尊者已走到紫檀木桌旁,那四個僧人身形微微扭動着,緩緩將桌子放下來,這四個僧人扭動身形時,竟帶着一種說不出其意味來的音律,使人看了,心裡不由加速了跳動。

突然,馮碧腳步一錯,掠到石慧身旁,一把抄起了她,動作迅速驚人,快得好像僅是人們心中的念頭一閃,在天赤尊者還沒有來得及回頭以前,她已一掠數丈,如驚天之輕虹,倏然而去。

石坤天來不及思索,身形一弓,"颼"的也跟了去,天赤尊者回過頭,含着一個難測的笑容,低語道:"你跑得了?"原來天赤尊者剛纔所施的,正是攝心之法,這和現代的催眠術極爲相近,只是離奇或更甚之,這種攝心法在中原武林中,可說無人會用,馮碧精神雖因受了刺激,有時會有些不正常,但她這些年來,際遇甚奇,猛然卻想到這是怎麼回事。

因此她動念之中,就將石慧掠走,因爲她知道此時石慧的神志,已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天赤尊者叫她做任何事,她都會毫不考慮的去做的。

白羽雙劍久已享名武林,竟被天下豪傑尊爲武林中的三鼎甲,其武功不問可知,何況馮碧這些年來另有奇遇呢!

但是她卻在她後來所遇的奇人之前,發了重誓,此生再也不許和任何男子說話,若說了話,那她若不將那男子親手殺死,便須自毀她千辛萬苦習得的駐顏之術,那麼,也就等於她自毀武功,因爲這種駐顏之術,本是一種極爲深妙的內功,著此功一失,那麼她自身的功力便得毀去十中之七、八。

因此她絕不對天赤尊者說話,這並不是因爲她不願殺他,而是她自忖武功,沒有能力殺死名滿天下的天赤尊者。

在這種情況下,她只得一走了之,她昔年因着一件誤會,深受刺激,因此她纔會發下如此重誓,心性也變得極爲詭異,但是她與生自來的天性,卻仍未完全磨滅,因此她對人們,仍有着一份愛心,這當然也就是她爲什麼會對石慧那麼好的原因。

她低頭望了望那被她橫抱在肋下的石慧的臉龐,見她滿臉癡呆,身軀不安的扭動着,力道也大得出奇,若抱着她的不是馮碧,此刻怕早已把持不住,馮碧心裡暗暗着急,不知道該怎麼辦,她雖然識得這攝心之法,卻沒有辦法解得。

她長嘆了口氣,低頭一瞧,看見前面像是一個極爲龐大的沙丘,再四下一打量,四野寂寂,沒有半處人家。

這時她心裡有些亂,不知該將石慧放到哪裡,總不能帶着她到處跑呀,何況石慧此刻神志未清呢,於是她疾掠而來,像是兩肋生翼般,飄了起來,想在那沙丘上先將石慧安頓下來再說。

那時她方自縱身而上,眼角卻突然瞥見那沙丘僅是一堵圍牆,裡面竟是空的,原來她無意間竟闖到了司馬之他們的居處了。

這時她本是前進之勢,若換了任何人勢必要落下去不可,但她右臂用力,將石慧橫着的身軀一擺,人也藉着這一擺之力,飄然躍在土牆上,看起來,竟絲毫沒有勉強之處。

須知這種在前力已發、後力未出,舊力將竭、新力未起的時刻內,突然收勢、轉勢,是武林中最難達到的一個階段。

此刻時方近午,上牆的陰影下站着一人,卻又是那聾啞老人,見了她這種身形臉上亦滿是驚奇之色,突然看到馮碧俯首下望,他微一作勢,全身骨節起了一陣極爲輕微的聲響,身軀竟也能隨着這陣聲響暴縮,原來本已不甚高的身材,此刻一縮,看起來竟不滿三尺,躲在陰影裡,根本看不出來,原來這聾啞老人,是深藏不露的奇士,競將網家易筋經中的縮骨之法,練到這種地步了。

馮碧俯首下望,上牆內竟有屋字,這也是她頗感驚異的,她微皺了皺眉,玉手輕伸,點在石慧左肩的肩貞穴上。

這肩貞穴在鎖骨之側,與肩進穴併爲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出手若重,便成殘廢,但馮碧是何等人物,力量拿捏得何等奇妙,玉指點住,石慧僅有一些麻木的感覺,渾身不能動彈而已,卻半點兒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馮碧將石慧輕輕放在土牆上,自家身形一掠,安然落在那座屋宇的房頂上,即使最靈敏的耳朵,也聽不出一點聲音來。

馮碧也知道,在這種地方會有這種屋子,裡面居住的必非尋常人物,是以她絲毫不敢大意,在房頂環視一巡之後,眼見無甚異狀,暗忖:"無論如何,我得先將她安頓好再說。"當一個人對另一人有了真實的情感之後,往往會將那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還重,這時的馮碧,全心都放在石慧身上。也許也是因爲她年華已去,駐顏雖然有術,但心情的蒼老卻是無藥可救的,因此,她將石慧當做了她自己的女兒,想在石慧身上,看到昔日自己的影子,這當然是老年人的悲哀,但人間無數的偉大事蹟,卻往往是由這一份悲哀的愛心中產生的。

她小心的縱身下屋,雖然她懷着戒心,但她自恃身手,並未將事情看得太嚴重,因此在她縱身而下的時候,卻不經意的帶出一聲響來,她也並未在意,因爲這聲響太過輕微,輕微得幾乎不可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哪知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

屋中驀然二聲輕喝:"誰?"接着一條人影電射而出,馮碧也不免一驚,身形暴退,但後面卻是低牆,她不願顯得太過示弱,因此並沒有越牆而去,將身軀貼牆而立,注目一視,面色又是一變。

她再也沒有想到在這裡會遇見司馬之,但是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司馬之是誰?她愕住了,不知該去該留。

石慧走後,羅剎仙女樂詠沙和司馬小霞也忍不住要出去,司馬之心情紛擾,卻留了下來,他一人留在這寂寞荒涼的地方,緬懷往事,自然唏噓感慨,尤其使他不能忘懷的,當然是他的伴侶馮碧。

他靜坐思往,忽然聽到一聲極爲輕微的聲響,那是平常人絕對無法聽到的,但卻是夜行人所能發出的特別聲音。

他念頭都未轉,低喝道:"誰?"人隨聲起,哪知卻在房外見到他夢魂縈纏的馮碧。

兩人面面相覷,時間、空間卻變得淡了,他們彷彿又回到二十多年前夫妻負氣爭吵後,又重歸於好時那種光景,但二十多年的時間,畢竟一去不返,這卻也是不可否認的。

"碧妹,這些年來你好嗎?"司馬之雖然極力掩飾着內心的激動,但從他說話的聲調聽來,他的掩飾並未成功。

他低沉着聲音又道:"以前的誤會,我早就想對你解釋,可是自從你當年負氣而走之後,我走遍天涯海角,卻再也找不到你,當年我雖然也有不對的地方,可是你——"他以一聲長嘆,結束了他的話,並沒有往下再說。

馮碧目光流動,已是熱淚盈眶了,但是她卻仍然不發一言,因爲那誓約在緊緊束縛着她,雖然她對昔年的事已大約知道了一些,她對司馬之的怨恨,也早已淡忘,但是她又怎能對他說呢?

這時馮碧心中至爲矛盾,忽然想起石慧仍在上牆上,不知道她會不會受了那麼強烈的風而受寒,因爲她此刻穴道被閉,已經不能運氣抗寒了。

馮碧一念及此,微提真氣,竟貼着那低牆遊行而上,司馬之目光緊緊追隨着她,他並不知道她此刻心中那種矛盾的情感,忽然,他看到她竟朝他一招手,於是他身形動處,也隨着她掠了上去。

馮碧上到低牆後,一轉身,極快的掠上土牆,這麼高和這麼遠的距離,她僅兩個縱身便已到達,哪知她一上土牆後,卻又大吃一驚。

原來此刻牆上,一片空蕩,哪裡還有石慧的影於。

她面色慘變,司馬之方自發覺,忙問道:"什麼事?"馮碧的目光,竟然異樣的空洞,忽然連聲長笑,笑聲中身形如隼,向牆下掠了下去,晃眼便消失了蹤跡,只剩下驚奇、失望的司馬之仍怔怔的站在上牆上,落入不可知的迷惘中。

一個情感極爲豐富的人,在受了很深的刺激後,精神會失常,平時也許仍和常入無異,但稍加打擊,便會失去理性,須知馮碧親手將石慧封閉了穴道,放在土牆上,不過片刻功夫,石慧竟失去蹤跡,這不但馮碧百思不得解,又有誰能解釋呢?

當然,世上無論如何神秘的事總有一人能夠解釋的,只是誰也不知道此人是誰罷了。

石慧被人以內家最高深的金針炙穴之法打通全身穴道,極安舒的睡着了,白非坐在對面,怔怔的望着她,心中涌起萬千感觸。

他到西北來才只數天,遇人遇事,已不可謂不奇了,然而,他卻想不到,他會在此地遇着天龍門裡唯一的奇人,那比他父親還要高着一輩、在數十年前已傳說仙去的九爪龍覃星,也更不會想到這位神出鬼沒的前輩竟會是個聾啞老人。

"真奇怪,好像所有的奇人異客都避世隱居到這裡來了。"他暗忖,昨夜他苦追一人,發現那身手高深莫測的人竟是那曾爲他們開門的聾啞老人後,他方自大吃一驚,那聾啞老人卻突然身形一動,掠起丈餘,在空中極自然的進行了一週。

白非更驚,他認得出這正是天龍門七式裡的絕學神龍巡弋,最怪的是這聾啞老人在運用此式時,身手之高,竟連他父親都有所不及,而他父親卻是天龍門公認的第一高手。

這使他墜入百里霧中,迷茫不解,但是他知道這聾啞老人卻一定是本門的前輩,因爲天下武林,除了天龍門之外,誰也不可能將這神龍巡弋一式運用得如此純熟、曼妙。

第五章 雲龍入雲(2)第六章 峰迴路轉(1)第四章 八方風雨(1)第六章 峰迴路轉(2)第二章 風雲際會(2)第五章 雲龍入雲(1)第五章 雲龍入雲(2)第五章 雲龍入雲(2)第五章 雲龍入雲(2)第七章 急轉直下(1)第五章 雲龍入雲(2)第七章 急轉直下(1)第四章 八方風雨(2)第三章 千蛇之會(2)第六章 峰迴路轉(2)第一章 恩怨分明(2)第二章 風雲際會(2)第七章 急轉直下(2)第六章 峰迴路轉(1)第五章 雲龍入雲(1)第五章 雲龍入雲(2)第一章 恩怨分明(2)第一章 恩怨分明(1)第六章 峰迴路轉(2)第七章 急轉直下(1)第六章 峰迴路轉(2)第五章 雲龍入雲(1)第六章 峰迴路轉(2)第二章 風雲際會(1)第三章 千蛇之會(2)第六章 峰迴路轉(2)第八章 望穿秋水(1)第七章 急轉直下(1)第四章 八方風雨(2)第八章 望穿秋水(1)第四章 八方風雨(2)第七章 急轉直下(1)第一章 恩怨分明(1)第三章 千蛇之會(2)第四章 八方風雨(1)第七章 急轉直下(1)第五章 雲龍入雲(1)第八章 望穿秋水(1)第一章 恩怨分明(2)第二章 風雲際會(2)第六章 峰迴路轉(1)第一章 恩怨分明(2)第一章 恩怨分明(1)第六章 峰迴路轉(1)第七章 急轉直下(1)第四章 八方風雨(1)第六章 峰迴路轉(2)第四章 八方風雨(1)第六章 峰迴路轉(2)第四章 八方風雨(1)第五章 雲龍入雲(1)第三章 千蛇之會(1)第四章 八方風雨(2)第三章 千蛇之會(1)第一章 恩怨分明(2)第三章 千蛇之會(2)第三章 千蛇之會(2)第六章 峰迴路轉(1)第六章 峰迴路轉(1)第五章 雲龍入雲(1)第七章 急轉直下(2)第三章 千蛇之會(1)第二章 風雲際會(2)第一章 恩怨分明(2)第七章 急轉直下(1)第七章 急轉直下(2)第二章 風雲際會(2)第一章 恩怨分明(1)第五章 雲龍入雲(1)第六章 峰迴路轉(2)第七章 急轉直下(1)第七章 急轉直下(1)第七章 急轉直下(2)第八章 望穿秋水(1)第七章 急轉直下(1)第四章 八方風雨(1)第三章 千蛇之會(1)第七章 急轉直下(2)第一章 恩怨分明(2)第一章 恩怨分明(2)第四章 八方風雨(1)第五章 雲龍入雲(2)第一章 恩怨分明(2)第二章 風雲際會(2)第五章 雲龍入雲(2)第七章 急轉直下(2)第三章 千蛇之會(1)第三章 千蛇之會(2)第一章 恩怨分明(2)第三章 千蛇之會(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