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有些遲疑,不想答應。
倒不是因爲他爲人正派,不想摻和進別人的家事當中,反之,他十分喜歡聽這些市井小故事。好的故事對他而言那便是素材,他可以根據這些寫一齣劇目,讓戲班裡的人演獨一無二的戲目。
但今兒這事兒,他聽了個大概,對這一家子的糾葛多少有點兒瞭解。
這夫人是個厲害的,人瞧着面善,可絕對不是和善之人。
那元寶往日裡做事還算勤勞,又不要報酬,班主還是比較想留她下來繼續在戲班裡打雜的。
她那個娘……
班主想了想見過爲數不多的幾次元寶孃的模樣,脣角下吊連續搖頭。
筱雨挑眉,慢悠悠地問道:“班主似乎顧慮很多啊……班主在猶豫什麼?你鳳仙班的人不吃飯了?”
班主咬咬牙,湊上前去小聲道:“姑奶奶,不是我不答應,實在是這事兒啊,它不大地道……她娘來我們戲班兒少,是個潑辣的狠角兒,我們要是一招惹,那整個戲班兒都不得安寧了……夫人你行行好,別讓小的難做。”
筱雨意外地擡了擡眉:“聽班主這意思,她娘還是個硬茬?”
班主連連點頭。
“當初她帶着閨女來我們戲班,要我們戲班賞她閨女一口飯吃,我瞧她那樣子似乎我們不答應她就能跟我們拼命,所以也勉爲其難應下來。要不是看在元寶做事還算積極妥當的份兒上,我早就攆她走了。”
班主攤攤手,仍舊拜託筱雨:“姑奶奶,你們家裡的事兒,我們這些外人不懂。家和萬事興,有事兒你們好好商量啊……你想見她娘,問她就行了,別拉上我們鳳仙班啊……”
筱雨見班主那畏畏縮縮的模樣有些好笑,揮揮手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這倒說得我像是個惡霸似的。”
班主如釋重負,忙退了下去,又繼續躲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熱鬧。
秦招祿問筱雨:“這下可怎麼辦?”
元寶不肯說,班主那條路也給斷了。
秦招祿有些着急事情總不能這樣一直僵着不解決啊。
筱雨盯着秦元寶片刻,忽而一笑:“你以爲你不說,班主也不肯摻和,你娘就能永遠躲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不出現嗎?”
秦元寶臉上剛浮現出的笑意頓時僵住,筱雨一字一頓地道:“既然你娘那麼維護你,當初寧願抱着跟人拼命的危險一定要讓你留在鳳仙班討口飯吃,那她怎麼會不在乎你的安危?我就不信,她不會自己找上門來。”
筱雨對秦招祿和秦招壽道:“爹和三叔要找元寶她娘倒也容易,寫一份告示貼出去,告訴所有人秦元寶這會兒在我們家。我就不信陳氏會無動於衷、”
秦招祿雖覺得這方法有些大海撈針的味道,但死馬當作活馬醫,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比較好的選擇。
但他還是有些懷疑,這樣真的能讓陳氏主動出現嗎?
他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
筱雨笑道:“爹放心吧,她想出現,自然就會出現了。除非她不想出現,那她知道了我們家的位置,這剩下的一輩子都要苟延殘喘地避開我們,不敢輕易在我們面前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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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招壽頓時急了:“那她要是真不出現可怎麼辦?她這兩個娃,我們要一直養着不成?秦銀他那爲人……”
秦招壽說到這兒頓時抿住脣不再說了。
秦銀胸口劇烈起伏,筱雨笑着安撫了秦招壽兩句,說到:“三叔也不要心急,元寶她娘來的概率很大。她要是真的不來,這兩人怎麼處置倒也簡單。秦銀嘛,偷摸拐騙的事兒做了不少,咱們是京城百姓,理應爲京城治安做一番貢獻。把他送官究辦是個不錯的主意。”
筱雨看向秦元寶:“至於元寶嘛……可不能說我這個做堂姐的不照顧她,她有手有腳,戲班說她做事還算勤快,留下來做個雜役倒也使得、左右她也不要工錢的。”
班主躲在暗處苦哈哈着一張臉:這姑奶奶還真明目張膽地挖人啊……
秦招祿覺得筱雨這安排還算妥當。
但秦斧卻不同意。
他很激烈地連連擺手、搖頭,喉嚨裡發出頗爲大聲的啊啊之聲。
筱雨皺眉聽秦招祿給她“翻譯”。
“你爺爺說,他們兩個人孩子沒了爹已經很可憐了,你想留元寶下來做工,你爺爺沒意見。但秦銀不能被送到官衙去。他這要是進了班房,這輩子可就毀了,今後人生有了污點,做什麼都不順暢。”
筱雨冷嗤一聲直接反嗆秦斧:“照老爺子這說法,我們繼續養着他,縱着他所作所爲就是應當的了?那老爺子你來養他,他要做了什麼更大更壞的事兒,您都一力承擔。您擔當得起嗎?”
筱雨語調平平地道:“在這件事情上,老爺子你沒有置喙的餘地。你想知道元寶孃的下落,我幫你問只是出於對你的尊重,我不是怕了你。”
秦斧難堪地後退兩步,秦招祿有些瞧不過眼,低聲道:“筱雨,你不能那麼說話……”
“就事論事而已。”筱雨攤手道:“從我自己內心上來講,我本就不想再見到元寶她娘,把她和秦銀永遠隔絕在娘和弟弟妹妹之外是我面前爲止最想做的事情。我犯得着找着元寶娘給自己添堵嗎?爹你方纔也聽班主說了,元寶她娘如今那可就是個潑婦,能跟人拼命的。她不惜命,我可惜命。我不想讓家裡人有危險。這種情感,爹你難道不能領會?”
秦招祿當然能領會,在筱雨說秦銀或成內賊,幫着外人來洗劫他們家時,秦招祿的理智便已經佔了上風。他也在思索着最佳的解決方案。
同秦招壽一樣,他也傾向於將這姐弟二人都送出去。眼不見爲淨。
但身爲叔叔,他又覺得自己不能這般無恥。趕侄子侄女出門,他內心上過不去這個坎兒。
筱雨見秦招祿精神恍惚,倒也很明白他的難處,不欲爲難他。
她朝秦元寶走了兩步,俯身問道:“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娘在哪兒?”
秦元寶搖頭。
筱雨看向秦斧:“老爺子,她不肯說,那就真的沒辦法了。”
筱雨轉身朝向鳴翠,點了點頭,鳴翠心領神會,拿出一個銀錠子。
筱雨將之準確地拋向角落中的鳳仙班班主的手裡。
“班主,這是給你的酬勞。”筱雨淡淡地道。
班主瞪大眼睛望着銀錠子,忘乎所以地朝着銀錠子咬了一口,確定是真銀,立刻眉開眼笑起來。
“哎喲夫人,這可是多給了,多給了……”
班主一邊說着,一邊裝模作樣地說要給筱雨找補。
筱雨好笑地看着他唱作俱佳,也不揭穿他,就等着他自己演高興,等他主動給她找補銀兩。
班主唱獨角戲,神情頗爲尷尬。
筱雨輕笑一聲,這纔開口道:“行了,這銀錠子你不用找補了,多餘的銀兩你替我辦件事兒。”
班主縮了縮脖子,試探地道:“夫人,你……你先說說是什麼事兒?”
筱雨白了他一眼,道:“你們收工回去後,就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叮囑你戲班裡所有人,只當秦元寶失蹤的事跟你們無關。要是她娘找來了,你們也別理會,咬口說不知道她的行蹤就成了。”
筱雨彈了彈手指甲:“至於能不能順藤摸瓜找着元寶她娘,那就是我們的本事了。”
班主點頭哈腰,答應得十分痛快。
秦元寶對着班主哀求一般搖頭:“求求你了班主,我不能離開戲班啊,我娘,我娘一定會找你們大鬧的……”
班主不爲所動,又咬了好幾次銀錠子。
筱雨對班主道:“今兒你們戲也唱完了,我們聽戲也聽夠了。你帶你的戲班收拾收拾,回你們的戲園子去。”
筱雨一錘定音,班主趕緊命令鳳仙班的人收拾道具,一會兒工夫便收拾得妥當,班主來同筱雨作別。
筱雨似笑非笑地看了班主一眼,又越過他的肩看到那縮着脖子,說羅氏是“鄉下來的、不懂規矩”的狗剩兒。筱雨對班主說:“你們鳳仙班啊,唱得不怎麼樣,這唱功可還得加緊練,否則說不得哪一天你們就一個生意就沒了。”
班主迭聲應是,拿了塊麻布擦了擦額上冒出來的汗。
筱雨又道:“今兒你們還得感激人家狗剩兒,雖說他是鄉下來的,但很守規矩,唱戲雖然差得不行,但也有他獨特的功效,能把我聽睡着那也是一種境界。”
班主順着筱雨的視線望去,卻見兩個小孩兒趴在桌上,頭碰在一起,兀自睡得香甜。
班主尷尬地笑了兩聲。
筱雨道:“行了,我這兒也不多留你們了,你們這回戲園子,還能再唱上戲目。我不攔着你發財。”
筱雨話雖這樣說,見班主和狗剩兒跨出門的時候她還是添了句,道:“班主,你可切記一定要重用狗剩兒啊,以後每齣戲都讓他上上,說不定他能成爲你們戲班裡的一絕呢!”
班主羞得臉都擡不起來,他在心裡默默地想,這狗剩兒唱戲沒天賦,今後的戲有殺人的,他就演死人,沒殺人的,那他就演道具好了。
“鳳仙班的人走了,我們是時候說說秦家內部的事兒了。”筱雨復又坐了下來,盯着秦元寶問道:“你娘那會兒是不是真與人通|奸?姦夫,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