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聞言有些遲疑。
請戲班來唱戲是臨時決定的,這會兒家裡剩的都是些婦孺,秦招祿和秦招壽都沒在這邊兒。
筱雨話裡的意思是要攆秦銀走,宋氏是理會得到的。可這到底不是一件小事。
事關家族男丁的去留,宋氏不能就這樣讓筱雨獨斷專行地在她爹和叔叔不在的情況下做了主。
秦銀興許也是認準了這一點,所以對筱雨所說的話沒有什麼反應。
宋氏將筱雨拉到一邊對她輕聲耳語道:“筱雨,你這樣不行……找到元寶應該告訴你爹和三叔。”
羅氏也湊上來輕聲道:“筱雨,你爹跟你三叔一直都想找到元寶她娘,這會兒元寶現身,還是該順着她把她娘也給找出來……”
筱雨悶笑一聲,對宋氏道:“娘讓人去藥膳樓通知爹和三叔就行了。”
接着筱雨有對羅氏擠了擠眼睛:“三嬸忙着揪元寶她娘出來是想做什麼?她與人通|奸,按規矩有可能要被沉塘的。”
羅氏歪了歪嘴道:“沉不沉塘的也不是我說了算,我就是覺得,當初她丟下她男人就帶着閨女那麼跑了,她總該拿個說法兒出來才行。筱雨你說三嬸我說的對嗎?”
筱雨聳聳肩道:“三嬸要是覺得有這個必要,那找她出來便是。我只是特別膩煩她那人,她要是出現在我跟前,說不得我會掄起棒子再狠狠揍她一頓。”
“你這都嫁了人了,脾氣可不能還這麼急,同人動手萬萬不行。”
宋氏輕拽了筱雨一把,道:“娘這就讓人去通知你爹,元寶這邊兒你還要先把她給穩住。”
宋氏等人交談的功夫,鳳仙班的人全都停下了唱戲圍了過來。
纔剛開始的咿咿呀呀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班主擠進來,陪着笑臉道:“喲,幾位夫人這是怎麼了?咱們戲班有哪兒做得不對的,幾位夫人只管提,只管提。”
頭一次登臺的小學徒狗剩兒這下總算看到了羅氏,他頓時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然而現在羅氏也沒了藉此機會打壓他的想法了,畢竟現在元寶的事情更加重要。
班主問了話,見宋氏和羅氏都沒出言,他心裡越發忐忑。
撓着頭,班主誇張地苦着一張臉面對着筱雨道:“這位夫人,小人就說了,狗剩兒頭一次登臺,他連基本功都沒多少,唱不好的,您看……是您偏讓他登臺的,這可賴不着小人我的!”
筱雨沒什麼反應,班主立刻打蛇隨棍上要將事情給說死:“這位夫人,您請我們鳳仙班來唱戲可不能忽悠着我們啊……我們人也來了,戲臺子也搭了,各個角兒也上了妝……您要是不聽戲了,這酬勞可是一分都不能少的。”
筱雨好笑地看向班主道:“本夫人可沒有說不聽戲。但班主啊,你們要拿酬勞,是不是還得唱戲啊?甭管我們聽不聽吧,這戲啊,你們繼續唱。唱完了,本夫人才會把該你們得的酬勞全部給你們。”
班主心裡嘀咕,這家人到底都怎麼回事?她們要是不聽戲,那他鳳仙班難不成自個兒唱?
“對啊,你們自個兒唱就行了。”筱雨無所謂地道。
班主聞言一驚,愣愣地看向筱雨。
筱雨察覺到他震驚的視線,朝他望了過去,笑道:“班主,你還愣着幹什麼?叫你們的人趕緊去臺上唱起來啊。”
班主喏喏地回了兩聲,催着人回前方戲臺子去。
他卻還是回了兩次頭,狐疑地望着筱雨。
怪哉……他那會兒不過是心裡嘀咕,即便是從嘴裡冒了些聲兒出來,聲音肯定也小到幾乎聽不見……那夫人怎麼會聽到他說了什麼?
班主疑惑,筱雨卻是微微鬆了一口氣。
幸好那班主還算識趣,讓他離開他便離開。要是他開口問她怎麼會聽到他說的話,她還真不好答。
筱雨安慰自己,一時沒注意,一時沒注意。
“娘,三嬸,你們還是帶着弟弟妹妹們回去繼續聽戲吧。”筱雨道:“爹和三叔就算是接到消息趕回來也還有一些時候,這邊兒我讓人來看着他們就行,三嬸那麼喜歡聽戲,可別錯過今天我給你點的這齣好戲呀。”
筱雨說着對羅氏挑眉,朝前方戲臺子眨了眨眼睛。
羅氏心領神會。今日筱雨讓鳳仙班來唱戲本就是要替她好好教訓教訓這會兒臺上唱戲的狗剩兒,誰讓他狗眼看人低,說她是鄉下來的,不懂規矩?
羅氏拽着宋氏讓她回去聽戲,宋氏有些不忍元寶這麼大一個姑娘了卻如此狼狽,不由地對筱雨道:“元寶到底是你堂妹……你別跟對待敵人似的對待她。她這會兒瞧着也挺可憐的,要說當初她家裡發生那麼大的變故,她娘帶着她離開,她也是沒辦法……”
筱雨點點頭,宋氏看得出來她這個應答有些敷衍。
宋氏搖了搖頭,輕嘆一聲隨着羅氏回去聽戲。
羅氏小聲對她道:“二嫂,我說句不好聽的,你別不愛聽。元寶那孩子怎麼樣,我們也數年沒接觸,根本就不瞭解。俗話說三歲看到老,這丫頭三歲時候的事兒,二嫂你還記得嗎?她那會兒多霸道啊,初霽比她大一歲,還被她追着打;潔霜那時候連路都走不穩當,她還頻頻去推潔霜讓她摔倒看她哭,自己笑得四仰八叉的……退一萬步書哦,就算她是個好孩子,你也不能當着筱雨的面兒,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維護她。她不是你親閨女,筱雨纔是。”
宋氏張了張嘴,嘆了一聲:“你說的我哪兒不明白?我只是覺得,元寶現在瞧着也蠻可憐的,筱雨要是再對她差一些,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爲是我們欺負她……這要是傳出去,對筱雨這名聲不利。”
宋氏道:“三弟妹你也知道,筱雨將來要進的是什麼樣的人家。名聲要是不好,她進了夫家,說不準要被人拿這事兒來說道……”
羅氏聞言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道:“原來二嫂想的是這一層。”
宋氏點頭:“和未來相比,還是她的未來要重要些。又何必因爲一個元寶,而讓她名聲上有了瑕疵呢?別人傳她一句‘兇惡’,她有十張嘴都說不清。”
羅氏和宋氏坐到了席上,咿咿呀呀的聲音蓋過了她們之後的交談。
但她們之前說的,筱雨卻都聽清楚了。
筱雨想了一會兒,還是讓鳴翠端了兩把椅子給與秦銀和秦元寶,讓他們坐着等。
秦銀坐了片刻便不斷地動來動去。
不看秦銀的臉,只看他每次犯錯之後被訓斥時的態度,多半人都會覺得他這人憨厚。
可他到底不是個憨厚的人,他成日往外跑,在家根本就待不住。
秦銀不斷地交換叉腿,腳在地上來回地磨來磨去。
反觀秦元寶,她倒是坐得端端正正的,也不亂動,還有那麼兩分大家閨秀的份兒。
筱雨好整以暇地看着姐弟兩人。
“元寶的姿態學得不錯啊。”筱雨出言讚道:“打哪兒學來的這種端莊?”
元寶抖了一下,沒吭聲。
鳴翠瞧着元寶的模樣卻是皺了皺眉。
她微微俯下身低聲對筱雨道:“姑娘,我瞧着她倒好像是從‘那種’地方學來的這種儀態。”
筱雨有些訝然:“你怎麼看出來的?”
鳴翠道:“包家以前重視子女的修養,花重金專門請了人來教。大家閨秀儀態端莊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元寶這種那就是外強中乾,只樣子像,卻沒有魂兒。當初教儀態的那位先生還曾經講過區別儀態真假的例子。”
鳴翠示意筱雨看元寶的腿。
“先生說,真正的大家閨秀,坐立行走都有一套規範,那是定死了的。元寶也就坐着的時候有點兒那樣的感覺,可她之前站着走着時,身上都有一股騷氣。而且姑娘你看元寶的大腿,膝蓋內微微朝外翻着,兩條腿是呈微微打開的姿態。這是那種地方慣常的勾人之法……”
筱雨當真仔細觀察了下元寶的雙腿,發現果如鳴翠所說。
“從前少爺和甄姬竇鹽兩位姑娘交好時,我曾聽甄姬姑娘說過。鴇媽讓她們學這種含蓄的勾人之法,甄姬姑娘不願意。她覺得這對自己是極大的侮辱,對男人敞開雙腿的寓意讓人無法接受。”鳴翠道:“那會兒我剛好聽到,少爺還說甄姬姑娘不流於世俗。所以我對這個印象很深。”
筱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輕聲回問鳴翠道:“那你能不能看出來,她還是不是……”
鳴翠明白筱雨話中未盡之意,她搖了搖頭:“我瞧不出來,不過一些年紀大些,有給婦人接生和查驗女人身子這樣經驗的婆子能看。”
筱雨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上下又打量了元寶一番,不是很想相信元寶竟會和妓館扯上關係。
但有陳氏這樣一個娘,這樣的可能也不是沒有。
只是如果元寶真的有跟那檔子行業有接觸,又何必只求吃喝留在鳳仙班呢?
妓館掙錢應該不難,尤其是想元寶這樣既年輕,又有一定樣貌的女子。
這其中,難道還有什麼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