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安佛堂,筱雨忍不住回頭朝寶晶公主望去。
只見她臉上仍舊掛着精緻面具一般的微笑遙遙望着她,見她回頭,笑容更是擴大了兩分,甚至還伸出手來,輕輕揮着,一副與她不捨分離的模樣。
這讓筱雨眉頭緊鎖。
咸寧帝走在當前,側頭餘光正好看見了筱雨的表情。隨着她的視線看了過去,咸寧帝眼中染上了一層深意。
待離安佛堂遠了,咸寧帝方纔淡淡開口道:“你倒真是個不俗的人,竟然與寶晶公主也能攀上關係。”
筱雨不悅咸寧帝說話這口氣,再者若非她進宮,她也不會與寶晶公主見面。
筱雨照着咸寧帝的淡然語氣回道:“回皇上,並非是民女刻意與寶晶公主相見的。”言下之意是,你憑什麼把這事兒算到我頭上?
咸寧帝微微眯了眯眼,倒是不再糾結着這事,而是問道:“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咸寧帝側頭看向落後於自己右後方的女子,眸中點綴着深意:“朕聽說你生辰之日,仇軍師還特意給你送了禮物。謝明琛和寶晶公主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你無夫婿人選,正好……”
“皇上,民女無福,配不上仇軍師。”筱雨微微低垂着頭,仍舊是拒絕。
咸寧帝瞬間皺眉,惱怒之色從他臉上一閃而過。
看得出來他已經對此缺了耐性。
帝王吩咐,別的人焉敢違背?偏這秦家女一再推搪,幾次無視他帝王尊嚴!
“你可知道,抗旨不尊是什麼樣的罪?”咸寧帝語氣轉冷,話語之間絲毫不給筱雨餘地:“莫要因你一人的固執己見,害了整個宋氏家族。朕能讓你們宋家起復,也能讓你們宋家再跌谷底。”
筱雨身體一僵,咸寧帝已經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直視着筱雨,眼神如一把利劍:“你若是乖乖答應了,按朕的吩咐辦事,你宋家仍舊有飛黃騰達的一天。但你若仍這般不知好歹,別怪朕心狠手辣。”
筱雨屏息凝神,聽咸寧帝吩咐道:“來人啊,送她出宮,避着點兒人。”
咸寧帝面向筱雨走了兩步,與她相隔不遠,輕聲道:“記住,事不過三。”
踏出皇宮宮門,筱雨方纔長舒了一口氣。回頭望向這戒備森嚴,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宮廷,她不由冷笑一聲。
事不過三,也就是說,如果第三次皇帝相問,她仍舊不願意對皇帝的提議妥協,那麼皇帝的耐性也會耗盡接下來皇帝會怎麼樣,就已經完全不是她能夠干預的了。
她是不是還得感激皇帝給了她最後一次機會?
筱雨神情凝重地望着綿延開去的宮廷城牆。
不單是仇暴殺那邊的事還無從解決,還有謝明琛和寶晶公主這門婚事……
這門婚事,是要害了謝大哥啊!
筱雨緊攥着拳頭,忽然聽到身邊有人靠近。她立刻回頭,卻見是鳴翠朝她跑來,跟在她身後的是家裡的馬車,似乎是來接她的。
“姑娘!”
鳴翠見到筱雨忙驚喜地喚了一聲,幾步跑了過來,氣喘吁吁道:“姑娘你可出來了。”
“你怎麼來了?我出了宮自會回家。”筱雨疑惑地道,帶着鳴翠離皇宮遠了些,走到了街上。
鳴翠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姑娘,家裡有事,老爺和夫人讓奴婢來接姑娘回去。”
“家裡有事?”筱雨立刻皺眉,想起皇帝將她從寶晶公主處騙走用的藉口,說是她家中有急事,難道這皇帝還真是個預言家?
筱雨一邊想着,一邊爬上了馬車,鳴翠也跟着爬了上來,車伕忙駕着馬兒朝煙明衚衕趕。
“家裡出了什麼事需要特意接我?”筱雨甫一坐好便問鳴翠道。
鳴翠平復了呼吸回道:“老爺和夫人接到了一封信,說是大少爺寫的,夫人喜極而泣,忙讓奴婢套了車來宮門口等着,立刻接姑娘回去。”
鳴翠說完,笑着對筱雨道:“姑娘可高興?大少爺有信兒了!”
筱雨愣了片刻方纔反應過來鳴翠口中所說的大少爺是指何人。
秦晨風,她的大哥,從她再世爲人成爲秦筱雨後就只耳聞卻未曾相見過的親人。
他有信兒了?
胸口忽然涌上喜悅,遠遠比當初得知秦招祿和宋氏回家後還來得猛烈。這是原主自然的反應,可見原主本身對秦晨風的在意。她必然是十分敬愛自己的這位兄長。
筱雨忽然伸手捂住胸口,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忽然大變。
“姑娘?”鳴翠被嚇了一跳,明明前一刻姑娘還是欣喜若狂的表情,怎麼下一刻竟面露痛苦之色?
筱雨深深吸了口氣方纔恢復平常的神態,道:“我沒事。你方纔說,大哥寫信回來了?他如今可平安,什麼時候會與我們一家團聚?”
鳴翠搖了搖頭:“具體的情況奴婢不知,不過看老爺和夫人的表情,想必是極好的消息吧。”
筱雨點了點頭,微微閉了眼睛靠着車壁養神。
鳴翠本想問她可是有哪兒不適,畢竟方纔她臉色的大變那麼明顯。但見筱雨似乎十分疲累,她便也將疑惑給壓了下去。
筱雨心裡此時正在翻騰不止。
她成爲秦筱雨已然有兩三年光景,自來之後,她便沒有想過會不會再次魂飛之事,只以爲白撿了一個身體,便能再世爲人多活一世。
她某些時候的喜怒哀樂,雖仍舊有受到這具身體本能的反應,但她從未多放在心上。
即便那位判定她人生三大劫的主持大師言明她魂魄不穩,她也並沒有多想。
可經過寶晶公主一事,再在這之後聽聞了秦晨風的消息,身體表現出來的本能的欣喜若狂的情緒,就讓她不得不重視了。
難道秦筱雨本來的靈魂還存在在這身體當中?她魂魄不穩,難不成是這個意思?
筱雨越想面色越是凝重,即便是閉着眼睛,鳴翠也能從她的臉上看到不同於以往的情緒。
“姑娘……”
她小聲地喚了一句,見筱雨沒有反應,便又收了聲。
馬車速度不慢,很快就回了煙明衚衕的宋府。
待馬車停穩,鳴翠輕聲道:“姑娘,到家了。”
筱雨霍然睜開眼睛,倒把鳴翠嚇了一跳。
“姑娘……”
“走吧。”
筱雨掀了車簾,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鳴翠也趕緊跟着跳下馬車。
但鳴翠心裡還是十分忐忑的。她擔心姑娘在宮中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否則大少爺有消息的事情這樣大的喜事,姑娘爲何面色凝重?
筱雨徑直去了正廳,廉氏、宋氏、宋允等人都在這邊兒等着。
見到筱雨大踏步進來,臉上猶帶着淚的宋氏頓時綻放出笑意:“筱雨,你大哥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宋氏手裡拿着一封書信朝着筱雨迎了過來,筱雨忙三步並作兩步,將宋氏扶住,接過她手中的書信。
“你快瞧瞧,這筆跡是你大哥的,署名上也是你大哥……我兒出息了,出息了啊!”
筱雨先扶着宋氏坐了下來,方纔攤開信仔細地閱了起來。
宋允含笑摸着下巴,廉氏一臉欣慰。
他們未曾見過秦晨風,更未與秦晨風相處過,對秦晨風的感情並沒有宋氏這般重。知道秦晨風仍在人世,還混得風生水起,他們只是高興,卻並不會像宋氏這般喜極而泣。
秦招祿站在宋氏身邊拍着她的肩膀,被宋氏的情緒渲染,他眼裡也含了淚,只不過沒有掉下來罷了。
秦晨風寫來的信不算薄,信中細細講述了他當初被曾家軍強徵了去,用了化名登記,然後想辦法逃掉的事,之後他所經歷的事便一筆帶過,並未多說。
信上說,他偶然得知家人來京,外租起復,未免父親母親繼續爲他煩憂,方纔寫了此封信告知父親行蹤。
如今的秦晨風,乃是徵南將軍麾下第一副將,待班師回朝,論功行賞,必能在京中佔有一席之地。
“大哥無事便好,軍功如何,那都不重要。”筱雨皺着眉頭,雖然心中喜悅,但面上卻並不見得有多大喜悅:“多事之秋,也不知道得知大哥音訊是好是壞。”
“當然是好事。”宋氏立刻道:“筱雨,你怎麼會覺得這不是好事?”
宮中發生的事,筱雨不打算跟家裡人說。聽宋氏問話,她勉強一笑道:“娘,我只是覺得,最近家裡事情太多……嗯,幸好大哥信上說還要一段時日才能回來,否則還真是所有的事兒都攪一起了,讓人不大愉快。”
宋氏抹了抹眼淚,道:“你大哥明明寫過兩封信回來的,但可能都在路上遺失了……他還活着,娘就已經很開心了。”
秦招祿安慰了兩句,也是欣慰道:“晨風還活着便是好事,你也總算安了心了,咱們等着他回來便好。”
說到這兒,秦招祿又看向筱雨,笑道:“如今我們總算是一家團圓了……”
秦招祿和宋氏帶着幾個兒女離開,筱雨卻被廉氏和宋允留下。
老太太並不嗦,當先便問道:“你爹孃被你大哥還活着的喜悅衝昏了頭,倒是忘了如今最爲重要的還是你的事。今日進宮,情狀如何?”
筱雨猶豫了一下,到底是沒將寶晶公主那一段插曲告訴給老太太聽。
筱雨道:“皇上說,事不過三。”
廉氏表情凝重,與宋允對視一眼。
宋允嘆道:“筱雨這是入宮第二次了,帝心難測,皇上是不允許我們違逆他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