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驀地擡頭看向廉氏。
廉氏回望向筱雨,面色平淡隱含笑意:“我們家筱雨的生辰,有我們自家人慶祝便好,無需別的無干之人來錦上添花。”
是了,廉氏這一舉動豈非是明白地拒絕了仇暴殺的示好?
四舅舅彷彿是從廉氏的話語中讀出了些什麼,附和道:“只要筱雨高興便好。”
五舅舅仍舊是摸不着頭腦:“人家給了賀禮,咱們直接給人退回去會不會不大好?”
“五哥還是安心吃你的吧。”六舅舅無奈地看了五舅舅一眼,道:“母親做事什麼時候錯過了?”
這話五舅舅還是愛聽的。若是沒有母親,他們宋家這些人怕是無法活到從西北迴京。母親出身將門,又懂謀略,聽她的總沒有錯的。
申時初,宋允派去仇府的人回來了,額角冒着汗,一邊擦一邊回廉氏和宋允道:“仇軍師正好在府中,親自見了小的。小的將老太太的話轉述給仇軍師,半晌都沒聽仇軍師說話。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仇軍師笑着說……”
“說了什麼?”廉氏微微握了拳頭,看向下面站着回話的管事。
管事又抹了一下頭上的汗,道:“仇軍師說,‘這倒是嫌棄我這禮了,不過也無妨,以後總有再送禮的機會。’”
管事說到這兒,擡頭望了下廉氏的臉色,見老太太臉上喜怒不定,他也不敢再揣測主子的心思,告了罪退了出去。
“母親。”宋允欲言又止地看向廉氏,遲疑道:“仇軍師這話裡的意思,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和我們宋家來往了。”
廉氏不由握着鶴頭柺杖狠狠朝地上用力一杵,寒聲道:“若是尋常人,這般試探得了我這樣的迴應,自然就會偃旗息鼓,歇了心思。這仇軍師倒好,竟然故作不知……真是,棘手!”
宋允嘆道:“仇軍師狡詐如狐,向來也無人拂逆他的意思……想來他便是這樣偏要與人對着幹的性子吧。”
母子二人正說着,卻見外面投射了個長影進來。宋允高聲道:“誰在外面?”
筱雨提着裙襬緩緩走了進來,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
“筱雨……”宋允愣了片刻,方纔低聲問道:“你剛纔都聽到了?”
筱雨點了點頭,廉氏招手喚她到自己身邊坐,道:“聽到了也沒什麼,我們只不搭理便是。他若是個心高氣傲之人,一次兩次不打消念頭,五次六次總再也沒顏面了。”
筱雨頓了頓,緩緩地道:“恐怕這位仇軍師並不如外祖母所想。”
廉氏皺眉,看向筱雨:“你與他也只不過見過一面,他那樣位高權重之人,心高氣傲難免……”
“外祖母,並非如此。”筱雨靜靜地道:“他是個狂熱之人,性子裡有嗜血的因子,越是反對他,拂逆他,他便越要達成他的目的。”
筱雨遣退了屋裡伺候的丫鬟,將屋門關上,方纔低聲地道:“外祖母和大舅舅可知道仇暴殺的真實身份?”
“真實身份?”
宋允猛然皺眉,瞪大眼道:“他不就是孤兒出身,投奔曾家軍後方才發跡的嗎?難道他還有什麼隱秘身世?”
廉氏也望向筱雨:“就算他有什麼隱秘身份,那又爲何……會讓你知曉?”
筱雨理了理思緒,道:“外祖母不知,筱雨認過一個乾姐姐,曾在這位乾姐姐的孃家住過一段時日……”
筱雨將如何與包氏相熟、隨包勻清前往平州包府、得知金才公子往事的事情說了一遍,道:“此事乃包家隱秘,若非有今日,我也不會告訴外祖母和大舅舅。還希望外祖母和大舅舅替筱雨和包家保守這個秘密,宋家只我們三個知道便可。”
廉氏按着胸口,彷彿心有餘悸。
宋允卻是眉頭深鎖。
筱雨輕聲喚了他一句,宋允回過頭勉強道:“當年金才公子之名很盛,我也略有耳聞。聽聞他已姑去時我已人在西北,還十分惋惜,士林之中又少了一位驚才絕豔之士。倒是沒想到……”
“大舅舅,他已不是當年的金才公子了。”筱雨提醒宋允道:“如今的他乃是曾家軍的首席大軍師,爲人狡詐陰險,喜怒無常,即便身有才氣,也已令人欽佩不起來。”
筱雨頓了頓,道:“至少,我是不願意與他有交集的。”
廉氏深吸一口氣道:“聽了筱雨這番緣由,我總算明白她說此人狂熱。他的確是個狂人啊……”
“未達目的,決不罷休。仇暴殺便是這樣的人。”筱雨看向廉氏,道:“所以,不管外祖母做什麼,都是無濟於事的。”
廉氏一臉憂愁:“難道就真的沒法子了?真要讓我們坐以待斃?要是將來有一天皇上真的下了旨,你豈不是真的要假死,從此再也不敢正大光明見親人?”
廉氏雖然首肯了筱雨假死以遁的主意,但到底是不希望外孫女一個人飄零在外的。好不容易親人團圓,她還沒稀罕夠自己堅強的外孫女,又哪裡捨得她出外經受寒風驟雨……
筱雨伸手握住廉氏的手,堅定地道:“外祖母放心,沒到那一天,就總還有希望。況且……”
筱雨頓了頓:“謝大哥和寶晶公主的婚事定下,皇帝那邊,總還會有話傳來吧。”
總要問上她一句:可對命運妥協了?
畢竟她和謝家到底是沒有成一家。
筱雨如今方纔想起咸寧帝那句“既是良配,自然也有別人盯着”的含義。咸寧帝怕是早就知道寶晶公主對謝大哥有意吧?
果然如筱雨所料,她生辰日兩日之後,宮裡就秘密來了人,再次宣她入宮。
這次筱雨沒見到皇帝,只見到了皇后。
皇后笑得溫柔,與她閒話幾日後便提及寶晶公主和謝家兒郎的婚事來。
“要本宮說,謝太醫配寶晶公主,到底身份上還是差了些。”皇后溫婉地端了茶輕啜一口,笑問筱雨道:“秦姑娘覺得呢?”
筱雨面上帶着恭敬,笑道:“民女出身草野,但也知道婚姻之事自當門當戶對。”卻是沒有回答皇后的話。
配還是不配,哪裡輪得到她說?皇后之事藉着這個切入話題罷了。
果然,皇后聞言笑道:“秦姑娘也看得通透,婚姻之事,的確要門當戶對。就是不知道,秦姑娘是否思量好了,可知孰爲良配?”
筱雨眼皮一跳,暗自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