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包勻清待在一起總能有許多樂子。自筱雨與他相熟之後,二人在一起相處少不了笑聲。
筱雨覺得包勻清是個骨子裡便有幽默細胞的人,隨便一句話都能讓人發笑;而包勻清卻覺得他自己就跟一條蛇一般,每每都會被筱雨打中七寸,次次都被戳中要害。
但他卻還是喜歡和筱雨相處,這讓他舒服自在,一點兒都不拘束。
二人在茶樓中略坐了坐,包勻清方纔問起筱雨道:“對了,一見你高興倒忘了問了,你怎麼會在京城當中?而且……你身邊怎麼會跟着,嗯,他們倆?”
說着包勻清眼神往曹鉤子和三彎那邊一瞄。曹鉤子淡淡地掃視了回來,三彎卻是猛得朝包勻清陰笑了一聲。
筱雨無奈笑道:“三彎叔,別嚇我七哥……”
“這小子反應太慢,這才認出我和老大來。”三彎不屑地冷嗤一聲,別開臉去。
筱雨便將宋家的事情告訴了包勻清,包勻清訝異片刻道:“原來你跟宋家有這層關係啊……”
“嗯。”筱雨道:“我娘要見親人,所以我們就來京城了。至於曹叔和三彎叔……他們如今想過安生日子,尋到我這兒來,現在明面上他們的人是宋家的家丁護院。”
包勻清又是發出一聲吸氣聲。
筱雨笑了笑,略頓片刻後問道:“姐姐不是跟龍大人回京述職了嗎?他們如今在哪兒?”
“姐夫嗎?往南邊兒上任去了。”包勻清收斂了驚駭的情緒,咧嘴笑道:“這次可是升了官兒,從縣令到府臺,去的還是那等有油水的地方。姐她高興得不行。”
“都已經上任去了?”筱雨遺憾地道:“那就沒機會跟他們敘舊了。”
包勻清道:“這也沒事兒,如今知道他們落腳的地方,你在這京城當中也是安頓下來了,正好可以給他們去封信,以後信件往來也方便。”
筱雨笑着點頭道:“也是。”
天色漸晚,包勻清招來掌櫃點了幾份清淡的菜品,和筱雨吃過了方纔送了筱雨回家。
路上筱雨想起在平州時結識的那兩位名妓,不由問道:“甄姬和竇鹽二位姑娘是不是也來京城了?你到京城之後可有打聽她們的下落?”
黑暗之中包勻清的神情卻很明顯地黯淡了下來。他嘆了口氣道:“知道,她們到了京城不久就被分別安排進了不同的府邸……”
“去……府邸?”
“達官顯貴向來將她們這樣的女子當做玩物。”包勻清抿了抿脣道:“不過是被人當做玩寵送去取悅高高在上的人罷了。”
筱雨捏了捏手,不由問道:“送到哪兒了?”
“楚國公府和南平侯府。”包勻清冷笑一聲:“公府侯府,聽着便是顯赫貴族,然而在那等府邸生活是個什麼樣的情狀,只有在裡面生活的人才知道。”
“……去,做妾嗎?”筱雨低聲問。
“妾?”包勻清又是嘲弄的笑,道:“公侯之家能讓一名妓子入府爲妾?這要是說出去,那便是個笑話。之前跟你說了,不過玩物而已……誰會高看她們哪怕一眼?在平州不會,在京城,更加不會。”
“那她們豈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筱雨憤而怒問道。
包勻清點點頭,似乎有垂頭喪氣之感:“雖然不想承認,但實情恐怕的確是這樣。”
筱雨只覺得喉嚨口乾乾的,想說什麼卻很艱澀地說不出來。
包勻清看她那樣低嘆一聲,道:“別想太多了,甄姬和竇鹽賤籍出身,能享受到如今日這般的榮華富貴已經是比旁人幸運了不知多少倍……也只能這般安慰自己了。”
“你呢?”筱雨扭頭輕聲問包勻清道:“你把她們當做玩物嗎?”
包勻清微微一笑,搖搖頭道:“若是我當做玩物的人,我不會將之正式介紹給你。”
筱雨拉了拉嘴角,無言以對。
“別想太多。”包勻清輕聲道:“公侯之家不是我們得罪得起的。即便你們宋家也一樣……”
筱雨沉默良久,方纔又問道:“那……薛怡冰呢?”
“那丫頭?”包勻清嘆了一聲,道:“那丫頭好歹不是出身賤籍,同樣是被人當做砝碼用來籠絡人的,她的運氣可是要好上許多。”
“以前在平州的時候聽說的是她要被送到進宮的,但似乎送進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如今……”
“進宮去了。”包勻清淡淡地道:“薛家向來以利益爲先,送怡冰來京城本就是打算將她推上去,爲她二哥鋪路的,當然會按照薛家原本的打算辦。如今怡冰已經是六品女官了。”
“六品……女官?”筱雨對這樣的詞很陌生。
包勻清解釋道:“就是在宮中的一個女官官職,級別並不算高。說白了也是伺候人的,只是伺候的人比尋常人更尊貴罷了。”
筱雨低嘆一聲:“那估計着相見也很難了。”
包勻清道:“也沒有相見的必要。”
包勻清將筱雨送到了宋家門口,對筱雨笑道:“這邊兒地方我記住了,改日得了閒,我再請你一聚。”
“請我去你府上?”
包勻清摸了摸頭:“那我還得跟我夫人先說說好話,解釋清楚才行……”
筱雨繃不住笑了,包勻清道:“行了,就此別過,下次聊。”
“嗯,你路上小心。”
包勻清帶着僕從走遠了,一直未開口的三彎突然出聲道:“這小子比之前要穩重多了。”
“的確。”曹鉤子略點了點頭,低嘆了一聲說道:“人總不能一直不長大。”
筱雨略笑了笑,道:“行了,進去吧。長虹這小子都已經睡着了。”
長虹趴在一個兄弟的背上,側着臉,嘴角還有些微晶瑩的涎水。
“這小子,玩兒累了總算是安分下來了。”
筱雨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又對曹鉤子道:“曹叔,他今天說要跟你學武藝功夫,你可不能慣着他就教了他了。他如今就那麼野了,再野下去,怕是沒人管得住他。”
曹鉤子抿脣微微笑了笑。
休息一晚,第二日筱雨早早便起了身,由着鳴翠幫她梳妝打扮了之後到了前廳。宋家人一起吃了早飯,宋允便吩咐人去套了馬,將要送去謝家的禮都帶了上。
“今日只我休沐,就我陪筱雨去。”宋允笑得溫潤,道:“你二舅舅今日不得閒。”
筱雨六個舅舅,學問最好的當屬大舅舅和二舅舅。所以回朝之後,皇帝也只給這兩個宋家兒郎派了官職。筱雨三舅舅投拜帖到了一家學館門下,做了一個教書先生;四舅舅因患了眼疾,視物不清,鮮少出門。五舅舅和六舅舅是庶出,五舅舅身材高壯,在西北之時學了些微武藝,如今也在外找了一份武師的活做着;至於六舅舅,在經商上有些聰明頭腦,回京之後便賃下一間商鋪,爲宋家添了金銀錢財。
總體來說,六個舅舅都不是那等浮躁之人,筱雨都很喜歡他們。
至少相對於秦家和包家的鬧心來,宋家給筱雨的感覺無疑是最好的。
甥舅二人準備妥當便要出發了,廉氏送到二門,對筱雨道:“謝家當初對你爹孃和你們姐弟有恩情,這次你們上門做客,態度可千萬要謙遜啊……誠然謝家祖孫爲人不錯,但到底只是他們二人。大家族爾虞我詐不可避免,其他謝家人恐怕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友善……該忍的時候,得忍。”
筱雨鄭重地點了頭。
謝家不是什麼風平浪靜之所,筱雨也知道。早在謝老爺子和謝明琛還在北縣的時候,她便從謝家祖孫的某些言辭中品味了出來,謝家當家人不是那麼好當的,擠兌、利用、犧牲……這些宅門當中管用的把戲在謝家中也並不少見。
但好在如今還是謝老爺子當家,謝家在待客禮儀上應當不會出現什麼紕漏和疏忽。
宋允昨日下午便送了帖子到謝家,言明瞭今日到謝家的時辰。等宋允和筱雨趕着時間到的時候,謝府門外已經有個管事模樣的男人等着了。見着宋允和筱雨下了馬車,那人趕緊上前笑道:“宋大爺,秦大姑娘,可算把二位盼來了。”說着那人自我介紹了一番,果然是謝府的管事。
宋允笑着道了一聲客氣,管事領着他們二人進了謝府。
謝家是杏林世家,家傳的除了獨門秘方之外,更多的便是養身之道了。是以和其他顯貴世家不同,謝家老宅中卻是自有一股蓊鬱之氣,所栽種的樹木花草多半都有藥效。筱雨嗅覺靈敏,自然能聞出些味道來。
這種味道讓她只覺得舒爽。
一路行來,只覺得謝家府邸深廣,奴僕衆多。想到謝老爺子和謝明琛能捨棄了這樣的居住環境,卻避居到了北縣那等小地方來,筱雨更添了兩分佩服。
“這便到了,二位請進。”
管事極爲客氣,親自爲他們掀了簾子。
宋允走前,筱雨跟在後,進了主廳。
坐在上首正與身邊的中年男子悄聲說着什麼的老者聞聲望了過來,頓時站起身,朗聲笑道:“昨日門房遞來拜帖老夫還不信,沒想到竟然真的是筱雨啊!”
宋允微微躬身拜道:“晚生宋允,見過謝太醫。”
筱雨也照着廉氏的囑咐,恭恭敬敬地彎腰拜道:“小女見過謝太醫。”
“好,好!都起,都起!”
謝老爺子大笑兩聲,伸手一邊扶起一人,先是伸手拍了拍宋允的肩嘆道:“賢侄啊,一晃多年,老夫本以爲咱們再沒相見之日,沒想到蒼天有眼啊。你們一家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謝老爺子感慨地連嘆了兩聲,又看向筱雨笑道:“而且沒想到老夫這小友,竟然是宋文策的外孫女啊!”
筱雨笑了笑,謝老爺子衝她眨了眨眼睛,卻是問道:“筱雨丫頭啊,瞧你還梳着姑娘的髮髻呢,可許了人家了?”
筱雨頓感尷尬,謝老爺子又是大笑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