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崔郎

“我家老師,極愛吃這茶。”安木話中意有所言。

崔啓言似無所覺,只是低頭仔細品嚐此茶,微微眯着臉,一臉的陶醉。

安木的臉色漸漸恢復了正常,嫣然一笑道:“既是崔郎喜歡這茶,一會我叫人送一兩給崔郎。”

崔啓言聞言大喜,長身而起,拱手道謝。

他身材修長,滿頭烏髮用一枝白玉綰在頭頂,神采英拔,劍眉斜飛,雙目熠熠卻又冷傲孤清,宛若黑夜中的蒼鷹。輕抿的脣少許透出幾絲玩世不恭,嗓音微微有些黯啞,想是剛剛過了變聲期。

難能可貴的是,他不像當下那些郎君們滿身脂粉,恨不得打扮成一個女子般。渾身上下輕輕爽爽,沒有一絲脂粉味。

安木暗自點了點頭。

殊不知,崔啓言也在暗自觀察安木,見到她行爲坦蕩,毫不扭怩,便決定將話全部挑明。

“安小娘子,在下這幾日曾在京中聽到了一些傳聞,說安小娘子險些被劫匪給劫去?在下乃密諜司之人,還望安小娘子拒實以告。”

安木聞言也不矯情,倒是坦然承認,“那一日,接了家僕的信兒出城,可是沒有想到,竟是差些被人給劫持了。若不是殿前司的趙指揮使相助,只怕真是遭劫了。”說完這話句柳眉微蹙,粉面含煞,似是不勝唏噓。

安木說的倒是實話,那一天若不是趙允誠突然在後面趕到,只怕她的那些護衛還真的沒有辦法護她周全。一想到那些被密諜司解救出來的小娘子,都非完壁之身。雖然大宋朝對貞節根本就不看重。可是若是自己遇到這樣的事情。只怕寧願死了也不願從。

這事安木就是不說。崔啓言也是知道的清清楚,見到安木沒有隱瞞,倒是生出了一絲好感。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柔和。

“這事,探子已經報我。只是不知道從此之後,安小娘子可曾再聽過劫匪的消息?”

這話,問的卻是有一些僭越。

只是,他遇到的不是一般人,安木倒不會爲他幾句話而生氣。安木前世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要對警察叔叔說謊。崔啓言雖然不是後世的警察,可是密諜司對大宋朝,就是相當於後世的國安部門。安木自然願意將實情告訴他們。

早早的找到劫匪她也能安安心心的。若不然的話,每次出門前呼後擁光是護衛就要二三十人,光是這樣的排場嚇也嚇死人了。

最近一段時間,東京城中的鏢局生意大好。就連張府都僱傭了十幾個人,不管是誰出去都要跟着,就是怕再出任何意外。

可是,安木又不可能將家中的真實情況全部告訴他。所以,便避重就輕。準備和他說一些不怎麼重要的事情。

“倒是沒有聽到什麼特別的消息,只是有一條卻是不知對崔郎有沒有幫助。”

“哦。是何消息?”崔啓言一聽到安木願意提供消息,直覺的便以爲肯定是葛婆子,立刻堅起了耳朵。

“這事,倒是要叫我家的老牛頭出來說纔可以。可否等我派人喚他過來?”安木雙眸似盈盈秋水,嫣然巧笑。

崔啓言看得剎那兒間失了神,用手指掐了一下自己才醒過神來,忙稱可以。

安木便讓韓玲去請李進,讓他帶老牛頭過來。

不多時,李進將老牛頭帶來。老牛頭向着安木行了禮後,便清了清嗓子,將自己打聽到的事情和崔啓言說了一番。

“小人以前也是在街面上混過的,蒙主人家不棄,改了邪歸了正,在張府安安穩穩做起了家奴。雖然小人在張府做了家奴,可是有些以前在街面上混的夥計,倒也沒有全扔下。有時主人家準了小人的假,便時常買些酒菜和那些街坊們痛飲……前幾日,小人倒是聽了一個消息。說是第三甜水井衚衕的一家姓張的小販,他家的兒子突然失了蹤。後來是在自己家的井裡找到。……找到之後,在他兒子手裡抓着一個衣角。這衣角卻是賃他家房子的一個馬姓客商的衣服。因這是錦緞衣服,張小販記得清清楚楚。後來再去找那馬姓客商,誰知卻是再也找不見。”

老牛頭說到這裡,擡頭看了看安木的表情,見到她是鼓勵自己接着往下說,便又接着道,“小人當時好奇的不得了,就跟着街坊一起到那張小販家裡安慰他,隨了一吊的禮錢。當時那張小販手裡抓着那錦緞指天罵地,罵完之後就哭。小人也是好奇,就把那錦緞給拿過來看看。可是這一看不打緊。倒嚇了我一跳。”

“這錦緞莫非有來歷?”崔啓言仔細的看了看老牛頭面部的表情,見到他說話雖然表情飄忽不定,可是並沒有多餘的小動作,倒有八成像是在說真話,聞聽他說到錦緞忍不住問道。

“小人當時看到後嚇得要死,就花了一吊錢從那張小販手裡把錦緞給買了回來。”老牛頭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個粗布包,一層層的打開,放到了崔啓言面前。

崔啓言手裡墊着一塊帕子,拿在手裡仔細的觀看,見到只是一塊青灰色的福字蜀錦,倒沒有什麼出奇之處,一時之間皺了起眉頭。

安木便衝着老牛頭再次點點頭,讓他繼續說。

“公子是不是瞧不出來這塊碎錦有何異常之處?”老牛頭笑嘻嘻的問道。

崔啓言看着帕子上面的碎錦微微頜首,沉吟道:“確實看不出來異常之處!”

“公子,這錦緞上面的花色和顏色少說也得有六十年了……”老牛頭抻着脖子用手指了指上面的福字,“這是宮錦!若是公子不知道,只管找一個老織工讓他看看,他一準能看出來這是哪裡送來的料子。”

“你說甚?”崔啓言蹭的一下站起來。睜圓了眼睛。“你確信?”

老牛頭重重地點頭。“小人家以前也是富貴過的,這種東西多少見過,小時候也曾穿過這種布料。”

“你家祖上是做什麼的?”崔啓言的眼眸突然之間變得冷冽,語調陰沉。

老牛頭往李進身邊縮了縮,低聲道:“實不敢瞞公子,小人祖父最小的叔叔曾在前朝宮裡做黃門,多少也曾見過了一點世面。也曾往家裡偷拿了那麼幾匹……”

“崔郎,這些都是祖上的事情。關老牛頭何事,崔郎看到在他提供了消息,請不要爲難與他。若是別人問起之時,望崔郎遮掩一二!”安木在一旁語調輕盈,如同在說今天晚上要吃些什麼那般,渾沒當做一回事。

崔啓言目光閃爍,深深地看了安木兩眼,思忖了一下。今日得了這塊碎錦,比葛婆子更加重要,張家不會無緣無故的告訴自己這件事。想必是那個賃房子客商和劫匪有關係。

想到這裡便拿定了主意,拱手道:“今日贈錦之恩。在下多謝。待得他日,以圖後報。”說完這句話,提出告辭。

崔啓言剛剛出暖閣,呂氏便怪道:“這是答應還是沒答應啊?說了幾個字就跑了?”

“嬸嬸不要着急,所謂君子一諾,重如千金。他既是想做君子,我說出來了他沒有反對,那自然就是答應了。”

“可他是密諜司的人啊?”呂氏忍不住說道。

安木微微一笑,“可他是崔家嫡子,密諜司的人會撒謊,崔家嫡子不能撒謊。”

呂氏聽了這話,如同墜入了迷霧之中,摸不着頭腦,喃喃唸了好幾句‘崔家子’,也沒想明白。

可是她有一個好處,想不明白就不去想。反正大事有大姐,小事有李進。倆人都解決不了就去找張致和,如果張致和也解決也不了,那就是天大的事,只等着伸脖子挨刀吧。

所以,只是愁了一會,立刻眉開眼笑,和安木說起了其他事情。

安木眉頭輕蹙,似笑非笑的看着呂氏,也不知是羨慕還是嫉妒,微微的嘆了口氣:“若是我也象嬸嬸這樣,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那就好了。”

呂氏哈哈大笑,問安木準備去晏府穿什麼衣裳,要不要把銀樓的人請來打幾件首飾,倒是一心一意的要把所有的首飾都往安木頭上堆。安木看了看她滿頭金翠,不由自主的打了寒顫。

這一頭十幾斤,累不累啊?頸椎受得了嗎?

崔啓言大踏步的走出了張府,謝過了將他送出門外的李進,跳上了自家的馬車。剛剛上了馬車,便覺得身上一冷,機靈靈的打了個寒顫。

拿起了手裡拿着那塊碎錦,仔仔細細的端祥了一陣,才跺了跺腳。車伕得了信兒,立刻揚鞭。

馬車裡的崔啓言,微微閉上了眼,眼前突然出現一人,笑言晏晏,軟語輕柔,端端正正坐在自己前方。

“我這是怎麼了?”

驀地睜開眼,隨即甩了甩頭,往手爐裡添了一塊炭,抱在了手中。手爐在手,便覺得身上暖和了起來。忍不住深深籲出了一口氣。

看着從口中如同長龍也似的哈氣,崔啓言又怔了起來。

良久,馬車裡傳出一聲叫罵,“還沒到春天呢……”

車伕疑惑的擡了起頭,看着陰沉的天空,眨了眨眼。

李進站在門樓下籠着袖子,一直目送着馬車消失在了巷子口。剛要轉身,卻看到天空中稀稀落落的飄起了雪花,一朵兩朵,在空中盤旋飛舞,如同一個個調皮的精靈。

“又過了一年呀!”李進唏噓不已。然後轉過身吩咐門房,讓他跑去晏家遞拜貼。

那門房最愛幫李進幹私活,每次都要賞他幾文錢。這次果不其然,李進隨手扔了他十文錢,喜得他臉上擠成了一團。顧不得外面的雪花,回到屋裡抓起了蓑衣和斗笠將拜貼裹上了油紙揣到懷裡,撒開腿就往晏家跑。

“下雪了?”安木看到李進頭上飄着幾粒白色,吃驚的問道。

李進往頭上隨便拍了拍,卻招來呂氏一陣叫罵,讓他趕緊滾到外面拍乾淨再進來。

倆人正在爭執,卻聽到安木一聲幽幽的長嘆,立刻停住了鬥嘴。

“家裡的地兒也不知怎麼樣呢?這雪下的這麼早,商情不保……”